偏廳內一片寂靜,林黛玉和嶽姨娘都靜靜的坐著,心裏難免對即將出現的衝突感到擔憂和緊張。


    賈琮卻依舊平靜的不似一少年,氣度可用淵沉二字來形容。


    他不慌不忙的飲著茶水,目光落在正麵牆壁上那副字帖上,看起來不像是在裝腔作勢,而是真的在欣賞。


    見他如此,那中年男子反倒心裏有些不踏實起來。


    他還沒蠢透,能看出賈琮是真的輕鬆,仿佛根本沒拿他當迴事。


    這得多自信……


    心思急轉了幾圈,中年男子臉上竟又浮起笑容,上前一步試探道:“鄙人林遼,是蘇州吳中人,不知這位公子是榮國府的哪位公子……”


    黛玉和紫鵑等人都詫異的看著林遼,她們沒想到,這個人居然還不知道賈琮是誰。


    眾人又齊齊看向賈琮,看他如何反應。


    卻不想賈琮好似根本沒聽到一般,隻是無動於衷的看著正牆上的那副字。


    見他這般,黛玉等人心中好不痛快!


    而那位林家遠支的臉色卻猶如打翻了硯台般,黑沉似墨。


    如今自詡為江南新貴的林遼哪能受得起這等氣,他現在也是體麵的人。


    要知道現在多少揚州名門望族都給他一分顏麵,以禮相待!


    不想這狂妄小兒竟敢如此無禮!


    冷哼一聲,林遼快走幾步,直接坐到了主座上。


    賈琮、黛玉也不過坐在客座……


    見他這般,黛玉氣的眼淚都掉了下來,嶽姨娘更是站起身來,怒視林遼。


    就算林如海死後,林原過繼到林家主支成了家主,那個位置也是林原的座位,和林遼什麽相幹?


    他怎麽敢如此無禮?


    嶽姨娘就想與他理論,可是卻見賈琮對她擺了擺手,語氣中聽不出絲毫怒意的對她道:“姨娘又何必動怒?欲使其滅亡,必先使其瘋狂。人若想作死,旁人又如何勸得住?姨娘且安心靜觀吧。”


    嶽姨娘聞言猶豫,而正當自以為被冒犯的林遼滿臉兇惡的想說什麽時,就聽到外麵傳來一陣唿喝叫罵聲,不過聲音剛起便止。


    林遼這下坐不住了,因為那戛然而止的怒喝聲分明是他兒子的聲音……


    可是沒等他出去看看到底發生了何事,就聽到一陣腳步聲由遠而近傳進堂上。


    知道有外男將入內,黛玉、紫鵑與嶽姨娘忙躲入屏風後麵暫避。


    林遼慢一步起身,他剛一站起,門口處賈璉帶著一不苟言笑的年輕男子進來。


    “大人。”


    沈浪一如既往的麵無表情,聲音也是寒冰一般。


    這幅作態,讓賈璉都不適應的離他稍遠了些……


    賈琮放下茶盅,輕聲吩咐道:“將這位林遼林員外拿下,與他兒子一起,讓人送入百戶所大牢內關押。”


    沈浪沉聲一應,起身上前,麵色大變的林遼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就被沈浪反手拿下,剛要慘叫,就聽“哢嚓”一聲,林遼的下巴被沈浪卸掉了……


    拿下林遼,沈浪又道:“大人,展鵬他們迴來了,和鹽政衙門侍禦史一起在門外候著。”頓了下又道:“魏晨也來了。”


    賈琮對目瞪口呆的賈璉道:“二哥,去讓他們進來。”


    可憐堂堂榮府璉二爺,被眼前這一幕唬掉了魂兒,忘了自己的身份,又跟小二一般巴巴的去傳話了。


    一盞茶功夫後,就見一眾人出現在偏廳門外站立。


    賈璉先入內通秉……


    等他再次為賈琮傳話,請眾人入內後,外麵一眾人方規矩入內。


    江南錦衣副千戶魏晨規規矩矩的跟在韓濤、展鵬之後,賈琮的目光卻落在他們身旁跟隨而入的中年文官身上。


    “揚州鹽政分掌侍禦史詹敬,見過賈伯爺。”


    顯然,此人已經得知了賈琮的身份。


    隻是,他稱唿賈琮為賈伯爺,而不是賈大人。


    這表明他隻認爵,不認官。


    也就是隻認虛名,不認實權。


    也難怪……


    天下新黨幹臣,本就沒幾個喜歡賈琮的。


    作為天下第一等肥差之所在,鹽政衙門的分掌侍禦史,自然是新黨中堅。


    賈琮卻似無所覺,他隻看了詹敬一眼後點點頭,就沒有再說什麽,叫起了地上眾人。


    韓濤起身上前笑道:“大人,金陵千戶所副千戶魏晨已棄暗投明,揚州百戶所大惡皆除其餘全部歸順。”


    賈琮嗯了聲,似不大在意,隻是看著魏晨道:“有什麽說法?”


    魏晨此刻恢複了些瀟灑不羈的派頭,不似先前被展鵬抓雞一樣擒拿時的狼狽。


    他恭敬一笑,道:“大人,卑職知道劉昭的詭計。他原準備在十月十五,大人到達金陵之時,會同江南六省千戶,一起向大人催討之前十三年錦衣親軍的虧欠糧餉。


    甚至還會暗中鼓動底下一部分錦衣校尉帶頭鬧餉,造成兵亂……十三年六省錦衣千戶所的拖欠軍餉,加起來是個極大的數字,大人自然拿不出。


    如此一來,大人初至金陵,便威儀盡失,顏麵喪盡,坐不穩錦衣指揮使之職了。


    到時劉昭再力挽狂瀾,平息動亂,也就入了京中大人物的眼中,自此平步青雲,取大人而代之未嚐不可……”


    此計不可謂不毒,若真讓劉昭得逞,賈琮必然被動之極。


    當然,現在看來,此計隻是笑話。


    不過魏晨能當著眾人麵將劉昭的老底揭開,自絕退路,也算是投名狀了。


    賈琮看著魏晨,道:“這份計謀,原是出自你手吧?”


    魏晨訕笑了聲,點點頭道:“雕蟲小技,瞞不過大人,讓大人見笑了。就算今日卑職不說,也不過徒惹人笑。


    誰能想到,江南六省千戶所除卻金陵外,已皆在大人掌控之中。嘖……”


    說著,他還滿臉感慨的搖搖頭,又道:“世人皆言大人於文詞一道才華蓋世,連劉昭都說天下才有一石,大人獨占八鬥。


    可卑職卻以為,大人謀算之才其實更勝……”


    沒等他拍完馬屁,賈琮就打斷道:“廢話少說,展鵬家人怎麽辦?”


    魏晨小心且親近的看了眼盯著他的展鵬後,賠笑道:“此事卑職親自去辦,即刻去做!隻要大人信得過……”


    賈琮嗬了聲,搖頭道:“無所謂信得過信不過,你自己的路自己選擇就好。”


    魏晨聞言苦笑一聲,愈發敬服道:“卑職真不知大人這等胸襟智慧究竟是如何養成的……大人所言極是,到了這個地步,大人已成煌煌大勢,就是傻子也知道哪邊是生門,哪邊是死路。


    卑職自詡非蠢人,所以斷不會生二心,自尋死路。


    卑職此去金陵,一為救出展兄弟家人,二則救出我自己家人。


    劉昭雖不準卑職親自帶兵馬,但這些年卑職還是有些心腹手下的。


    隻救人,不算難事。


    隻是不知大人何時能抵達金陵……”


    賈琮淡淡道:“十月十五。”


    魏晨聞言眉頭微微一皺,提醒道:“大人不提前去,就不擔心走露了消息,劉昭狗急跳牆,破罐破摔生出亂子來?他手下可有千餘校尉……”


    賈琮瞟了魏晨一眼,道:“金陵不是錦衣親軍的金陵,論力量,十個金陵千戶所加起來都比不上江南大營。


    金陵城內還有督撫提標營,知府衙門、江寧縣衙皆有衙役官差。


    此刻不知多少雙眼睛盯著千戶所,他要敢亂來,我倒省了心了……”


    魏晨聞言,看向賈琮的目光愈發驚為天人,雖有做作誇張的成分,但也很有幾分是真心。


    能將整個金陵城的勢力,甚至將整個江南的勢力都收在心中,運籌帷幄借勢布局,還是在這樣的年紀裏,怎能不讓人驚歎?


    想了想後,魏晨又笑道:“卑職料定必不會有事,老天都在幫助大人。江南諸省一連陰雨多日,道路艱難,大人每平一地,又都留出至少五日的時間緩衝,再加上麻痹大意……就卑職所知,至少到今日,金陵城內肯定還沒得到消息,不然必有人招我迴去議事。”


    賈琮點點頭,道:“他們大意,我們不能。你們現在就啟程吧,先將你和展鵬的家人救出來,安置妥當。需要多少人手?”


    魏晨笑道:“就展鵬兄弟一個就夠了!先救他家人,福海鏢局展家多的是好手,等救出後,不愁沒人用。”


    賈琮看了魏晨一眼,又看向睜著一雙眼滿臉興奮的展鵬。


    展鵬見賈琮看著他,無辜的眨了眨眼,嘿嘿一傻樂。


    賈琮見之微微抽了抽嘴角,不再看這腦容量不足五的少俠,他對魏晨直言道:“展鵬身有英豪之氣,俠肝義膽,又有赤子之心,我深重之,待其再曆練一番會有大用。所以,絕不準他出任何事。


    魏晨,他要有個閃失,天地雖廣闊,也難有你魏家容身之處。”


    魏晨聞言,簡直嫉妒的看了眼熱淚盈眶的展鵬,不見外的對賈琮叫道:“大人,卑職何時才能有這等分量?卑職可不比他差多少!”


    雖是在賣乖,卻也有幾分是真心豔羨。


    當然,他不是豔羨賈琮對展鵬的照顧,而是豔羨上下之間這等沒有防範的關係。


    這種相處之道,會令人輕鬆愉悅,也會更有凝聚力。


    他渴望加入……


    瞥了魏晨一眼,賈琮明白這個聰明人之意,卻輕輕哼了聲,道:“禍害遺禍千年。你落到我手裏都死不了,這世上能殺你的人也不多了,又何須我的照顧?”


    魏晨聞言有些得意忘形的哈哈笑了起來,道:“能得大人誇讚,乃魏晨之幸也!痛快!”


    說罷,對賈琮一揖到底後,招唿展鵬:“走!出發救人!”


    展鵬還在抹淚,跪下給賈琮重重磕了個頭後,又轉身對沈浪道:“小浪子,保護好大人,出了半點閃失仔細我迴來拿你是問。”


    沈浪迴答很簡答:


    “滾。”


    ……


    待魏晨、展鵬離去後,韓濤又向賈琮說起了揚州百戶所的事。


    總共一百一十二人,除卻百戶及兩個試百戶和若幹總旗、校尉被殺外,其餘大部都被收編。


    魏晨之所以敢來揚州坐鎮,就是因為這裏有他不少熟人,剩餘的一個試百戶更是他的心腹。


    如今這位名叫宋義的試百戶,暫領百戶之職,掌管百戶所。


    稟明此事後,韓濤還想再說什麽,一旁那位鹽政衙門的分掌侍禦史詹敬卻已經站不住了,臉上的驚駭之色完全掩飾不住。


    他萬萬沒想到,沉淪了十多年的錦衣親軍,又要死灰複燃!


    他猶記得當年貞元朝錦衣猖獗時,是何等的不可一世……


    而錦衣親軍的指揮使,竟是眼前這位士子打扮的少年。


    更沒想到,這個少年能有如此手段,已經神不知鬼不覺中橫掃了江南大半,形成大勢。


    麵對此等情形,詹敬雖不願看到,可他根本無能為力。


    就是想往外傳遞消息,怕都來不及了。


    況且,他又能傳給誰?


    不過自登科以來,被人如此視若無物還是令他憤怒,因此尋了個空隙,詹敬插口道:“賈伯爺,不知林遼林原父子所犯何事,需要大動幹戈被錦衣擒拿?他們畢竟是禦史林大人請來的,你如此做,不大妥當吧?”


    看了眼想掙紮卻被沈浪一把按住的林遼,賈琮正色道:“詹禦史誤會了,林遼林原父子涉裏通敵國之罪,似與厄羅斯羅刹鬼勾結……錦衣衛不得不大動幹戈。”


    詹敬聞言肺差點炸了,這叫什麽屁話?


    還厄羅斯羅刹鬼,林遼林原這鄉下來的爺倆兒見過羅刹鬼子麽?


    詹敬死死盯著賈琮,咬牙道:“賈伯爺,林家父子裏通敵國?可有證據?”


    賈琮聞言點點頭,肯定道:“當然,沒有證據錦衣衛怎會隨便抓人。”


    林遼被冤枉的劇烈掙紮起來,卻被沈浪一拳砸在脊椎上,瞬間老實。


    詹敬見之大怒,厲聲道:“證據何在?簡直荒唐!”


    賈琮嗬了聲,麵上卻看不出笑意,他看著詹敬道:“錦衣親軍乃天子親軍,莫說你一侍禦史,就是當朝首輔寧則臣親自在此,也不敢插手錦衣之事。


    詹禦史,本座奉勸你,最好明白你自己的位置……


    另外,我再好心告誡你一句:


    今日堂上之事,除卻錦衣衛諸人外,就隻有你一個外人知道。


    這等機密但凡傳出去隻言片語,壞了陛下和朝廷的大局,你詹家便是抄家滅族的大罪。


    侍禦史大人,你好自為之。”


    詹敬聞言,一口心頭血湧上喉頭,看劇毒蛇蠍般看著上麵的純良少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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