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極大的忤逆了聖意,但崇康帝還是給了這位曾經如魚得水的元輔最大的尊重,他沉聲問道:“此言何意?”


    寧則臣先不偏不倚的將之前文華殿上賈琮與成國公蔡勇的事訴說了一遍,盡管誰都知道,崇康帝必然早就知道了。


    但寧則臣還是一字不漏的複述了遍。


    崇康帝疑惑:“就因為朕的錦衣指揮使不許成國公隨意殺錦衣親軍,所以你就讓他離京避難。若是哪天他們看朕也不順眼,是不是朕也要離京避難?”


    寧則臣苦笑一聲,躬身道:“陛下,臣非此意。隻是……以成國公之功勳,及在軍中的地位,哪怕他不殺錦衣力士,想要打壓,還是易如反掌。且若他果真殺了,朝廷難道還真能治其大罪?長安十二團營中,有九營兵馬都是那邊的……”


    說到底,崇康帝不是馬上的皇帝,他於軍中根本談不上威望。


    對付勳臣,可以據大勢緩緩以圖之,但若妄想如對付文臣那般,以莫須有之名罪之誅之,卻是做夢。


    尤其是對貞元勳臣這樣自刀山火海中廝殺出來的蓋世虎將們。


    崇康帝換成武王,或許有這等威望,就憑一個太平帝王……


    兔子逼急了還能咬人,更何況是那些虎賁悍將?


    寧則臣的話,讓崇康帝的臉色變得極難看,心裏又恨又苦。


    自覺他這個皇帝,做的真是沒滋沒味。


    費盡心機扶持新黨,才將前朝老臣悉數趕出朝堂,結果新法還沒全行,新黨又呈尾大不掉之勢。


    剛起了遏製新黨的心思,他娘的……


    貞元勳臣又出來露臉!


    雖然崇康帝絲毫不擔心貞元勳貴會造反,且明白最好的法子,就是等這一批勳臣慢慢老死。


    等下一代,根本不用他費心,這些勳貴們就會不可避免的走向衰敗。


    可是,作為一個帝王,他又豈能允許自己活的戰戰兢兢,窩窩囊囊?


    分明是帝王,卻要擔心一群臣子……


    宋太祖言: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更何況,睡在他宮旁的,不止一個人,而是十二團營,十數萬大軍!


    哪怕隻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他都不允許。


    看了眼新黨眾人,崇康帝忽然自省,他的確是太心急了。


    哪怕果然要打壓這些大臣,也不是現在。


    比起那些吃人肉嚼人骨用無數白骨鑄就功名爵位的貞元武勳,新黨這些大臣們帶來的威脅,不能說微不足道,但遠沒那麽致命。


    況且,無論如何,日後新法總要持之以恆下去,他不可能真的將新黨斬草除根。


    所以……


    深吸一口氣,崇康帝心裏有了主意,看向寧則臣,目光都多了絲溫情,問道:“愛卿,朕聽聞你還有一子?”


    寧則臣都被這突如其來的溫柔弄的怔了怔,不過他到底是智慧高絕之人,轉眼就想明白了原委,心中不知是該苦澀還是該慶幸,他躬身道:“是,臣還有一子,名寧遠,文不成武不就,極不成器……”


    崇康帝想了想,道:“愛卿公務繁忙,沒有時間管教,總是賦閑在家,難免養成紈絝子弟。不如……去錦衣親軍做個錦衣指揮同知如何?”


    錦衣指揮使是正三品,同知為從三品,是指揮使的副手,堪稱位高權重。


    這個恩典,不可謂不重。


    不過寧則臣還是趕緊婉拒道:“臣代犬子謝陛下恩典,隻是……”


    寧則臣苦笑了番,搖頭道:“臣次子雖比賈琮年長數歲,但就心智而言……十個寧遠加起來,都無法和賈琮相比。


    寧遠不似賈琮這般,自幼吃苦磨礪出來。所以……


    陛下,錦衣親軍眼看就要大用,最好都是精幹之人領頭,否則難免將熊熊一窩。”


    崇康帝聞言,竟笑了出來,道:“愛卿實在太貶低自家子弟了……”不過見寧則臣麵色堅決,他也沒有逼迫太過,準備過後思量一番再說,又道:“愛卿之前所言,賈琮與錦衣親軍不好再待在都中,是何意?”


    寧則臣正色道:“陛下,因為當年之事,貞元勳臣們絕不會願意看到錦衣親軍東山再起。不管現在的錦衣緹騎,會不會還像聖祖、太上皇二朝時那般,肆無忌憚,夜半敲門拿人……”


    說著,寧則臣頗有深意的看了賈琮一眼。


    賈琮自然不會表態什麽,他始終明白錦衣指揮使的本分。


    倒是崇康帝,擺手道:“錦衣親軍不會再像從前那樣,弄的朝廷人心渙散,烏煙瘴氣。錦衣親軍之用,隻為守衛皇權,不為臣下所欺瞞,不做聾子瞎子,不做逢亂之時,連一兵一卒自保之力都無的泥塑帝王。”


    崇康帝不理跪地請罪的內閣大臣們,而是看著賈琮,沉聲道:“自今日起,錦衣親軍更名為錦衣衛,賈琮,不要辜負朕對你的期望。”


    賈琮拜下,沉聲道:“錦衣衛,誓為皇權護衛!”


    崇康帝深深看他一眼後,叫起了諸臣,又請寧則臣繼續說。


    顯然,寧則臣不止是讓賈琮出京那麽簡單……


    寧則臣看了眼沉穩站立一旁的賈琮,在禦前竟忍不住一陣恍惚,見崇康帝目光怪異的看他,苦笑著解釋道:“陛下見諒,臣方才實在忍不住自省臣教子之道,似乎出了偏差。臣幼時亦是寒門出身,因而勉強也算早慧。磨煉的多,吃的苦多,懂得事也就多些。這個道理臣是明白的,可明明明白這個道理,卻沒做到,方使元澤……走上了歧途。”


    似乎反省過來說的太多了,這裏也不是說話的地,寧則臣請罪道:“臣果然老了,居然在禦前走神,請陛下治罪。”


    說罷,跪伏在地,崇康帝目光清冷的看去,隻見他這位元輔兩鬢如霜,當年筆挺如槍的腰背,不知何時竟佝僂了起來。


    眼睛眯了眯後,崇康帝輕輕一歎,道:“愛卿比朕還要小兩歲,今年剛過知天命之年,緣何言老?朕還盼望著你,早日將新法大行於世,你我君臣,共造崇康盛世。”


    寧則臣聞言,激動的隱隱紅了眼圈,叩首沉聲道:“臣本微末之吏,承蒙陛下知遇之恩,簡拔至元輔之位,臣雖肝腦塗地,不足報陛下隆恩之萬一也。臣隻求早日見新法大行,國庫充盈,黎庶安樂,盛世早臨,至彼時,臣方能稍安私心,以功成身退之喜,歸鄉享天倫之樂。若再能教誨出一二賈琮般的子孫,則此生於公於私,無憾矣。”


    崇康帝聞言,看著真情流露的寧則臣,心中還是有不小觸動的。


    隻是……


    若果真讓寧則臣完此全功,使得新法大行,京內京外,朝野上下,必遍其羽翼。


    其德望之高,怕是行廢立之事都輕而易舉。


    崇康帝心中微微一寒,麵上卻作動容狀,親自將寧則臣攙扶起,溫聲道:“愛卿平身,這些且等新法克竟全功後再說罷。到那時,怕又有新的國之難事。


    國有難,思良臣。若愛卿舍朕而去,朕又能尋何人解難?”


    寧則臣心中如有一塊冰涼的石頭緩緩壓下,卻又無可奈何。


    原以為能借今日武勳衝突之機,趁機緩和君臣之間的根本矛盾,為日後功成身退做伏筆。


    卻沒想到……


    心中一歎後,又說了兩句謝恩之言,寧則臣轉迴正題,道:“陛下,錦衣親軍在都中必然難以成長,縱然強行扶之,也難免與貞元一脈發生劇烈衝突。到那時,危之險之。


    如今新法眼見就要克竟全功,等外省大行,國力昌盛,陛下與朝廷之威望,更上一重時,便能以煌煌大勢,緩緩圖之。


    臣等皆相信軍機之忠,隻是為防萬一之險……


    所以臣建議,將錦衣親軍……哦,現在是錦衣衛了,調出都中以壯大之。


    畢竟,當初也隻是長安都中的錦衣受損,外省各衛所的猶存。


    另外,臣還想像陛下求援……”


    崇康帝對寧則臣之言不置可否,聽至最後,眉尖輕挑,道:“哦?不知愛卿有何難事,竟做不得主?”


    寧則臣苦笑道:“新法於京外諸省之鋪行,幾竟全功。唯有金陵、姑蘇、揚州等寥寥數地,更換了數任督撫知州,始終寸步難行。此事內閣原交給宋大人、婁大人、張大人,隻是以三位大人於數省積累之經驗,也無法解之……”


    言至此,一直泥塑菩薩一樣跟在新黨四大魁首之後的三位內閣新人,一個個臊紅了臉,心中愧恨交加。


    尤其是看到欽點他們入閣的崇康帝,輕疑的眼神看來……


    寧則臣繼續道:“陛下,到了這個地步,好言相勸,怕是難以說服那些文華之地樹大根深的望族們。江南巨室多同氣連枝,蘇揚九姓,世代簪纓之族,自前朝起就清貴顯赫。江南各地官員,無不與其有千絲萬縷之關聯。衙門內的胥吏,更大半是其族人子弟。江南繁華勝地,竟隱隱有針紮不入水潑不進之勢。蘇揚二州,三成土地皆為九姓所有,卻連一文稅銀都難收上,著實可怖。


    更兼門下婢女如雲、奴仆如雨,已成豪族之勢,王法難束。


    陛下,哪怕沒有新法,江南局勢,也到了不得不解決之境地了。


    而解此難題,隻派一欽差天使南下,怕難以化解。


    唯有選一本身不被江南望族所抗拒,有手段,有魄力,亦能代表皇權,且不乏勇武之人,以智勇之能,解此難題。


    臣以為……”


    說著,寧則臣的目光落在賈琮身上,道:“賈指揮使,為滿朝不二之人選!”


    賈琮迎視著寧則臣鼓勵的目光,麵無表情的嗬嗬一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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