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榮慶堂上驚喜滿滿時,東府前廳,賈琮卻是怒急反笑。


    他看著麵前的錦衣力士,簡直不敢相信道:“你再說一遍,你剛才說什麽?”


    那錦衣力士麵色蒼白,神情狼狽,不敢直視賈琮的目光,怯懦道:“大人,鎮撫使大人和弟兄們在南廂鎖子胡同處,被巡城禦史帶百姓給圍住了,小的,小的來求援。”


    饒是賈琮知道錦衣親軍如今勢弱,卻沒想過會勢弱到這個地步。


    這算什麽?


    堂堂鎮撫司鎮撫使,被一小小巡城禦史給帶人圍了,跑到指揮使處求援……


    賈琮臉色難看之極,咬牙道:“韓濤怎麽不去死?這種廢物,還救他幹什麽?”


    那力士聞言,卻跪在地上噗通噗通的磕起頭來,哭道:“大人,真不是小的們天生廢物,小的們也想像爺爺輩那會兒,唿喝威風,想拿哪個就拿哪個,小的們也不是不敢拚命。可是拚了命,朝廷裏不給做主,砍了頭不算,連家也要抄了。那些貴人們路邊看到咱們錦衣親軍的人,想打殺就打殺,別說償命,連罰銀都不用。小的們賤的連豬狗都不如啊……”


    賈琮聞言麵色稍緩,道:“你先起來說話……”


    等力士站起來,露出一腦門子青紅時,賈琮道:“前些年的確如此,可這幾年錦衣親軍不是又好起來了麽?怎麽連個七品的巡城禦史都拿不住?”


    力士抹淚道:“巡城禦史隸屬五城都察院,可直達天聽,且他們都是最清貴的科道言官。連內閣大老爺們都給他們體麵,一句話就能置小的們於死地……”


    賈琮一邊往外走,一邊道:“那你們也不至於讓一個巡城禦史就帶人給圍了吧?”


    力士跟在賈琮身後,道:“大人不知,那些人都是一夥兒的,且圍人的人還有五城兵馬司和富發賭坊的人。巡城禦史清貴,擋在前麵,鎮撫使大人連動手的機會都沒有,隻能被圍著挨打啐罵,真真憋屈……”


    賈琮聞言冷笑了聲,道:“那你怎麽出來的?”


    力士小聲道:“小的是鎮撫使大人的表侄兒,原就是負責在路口守著探風,鎮撫使大人今日出發前就曾叮囑過小的,若是出了事,就要小的往大人處求救……”


    賈琮沒有再多言,往庭院內兵器架旁邊的一麵軍鼓上連敲了十下。


    原本散落在各處的親兵,以極快的速度集合。


    甫一露麵,這一百四十五名連笑都不會笑一下,滿身殘缺卻又滿是煞氣的親兵,讓那名哭哭啼啼的錦衣力士瞪直了眼……


    “郭鄖。”


    賈琮點道。


    排頭一獨目老卒沉聲應道:“在!”


    賈琮道:“點齊兩隊人馬,隨我出發。”


    大乾軍製:五人為一伍,十伍為一隊。


    兩隊兵馬便是百人。


    郭鄖領命後,迴頭隻比劃了兩個手勢,便有百人親兵出列,去馬棚引馬。


    不到一盞茶的功夫,人馬齊整的再度列隊。


    這等幹練精銳,讓那名錦衣親軍差點驚掉下巴。


    鎮撫司裏也有騎兵,便是錦衣緹騎。


    雖然在外人眼裏看起來如同虎狼之輩,但在內部,大家都明白,那就是個樣子貨。


    即使當年緹騎橫行,天下惶然的時候,那些緹騎也不過是挑選的人高馬大的力士,隻要能唬人就成。


    和真正的邊軍對上,根本沒有任何還手的餘地,不然當年也不會被人殺雞屠狗般屠了個幹淨。


    想來,當年屠盡滿城飛魚,讓如今錦衣連飛魚服都不敢再穿的邊軍,就是這等模樣吧……


    “帶路。”


    此時,賈琮騎於馬上,對力士道。


    力士忙收斂神情,心裏隱隱有些激動,想起他表叔說的那些話,目光興奮。


    或許,真的要不一樣了!


    ……


    城關南廂,鎖子胡同。


    雖然鎖子胡同亦在寸土寸金的西城,但又有不同之處。


    這裏與尋常顯貴街道不一樣,居住的都是尋常百姓人家。


    但又有關係,因為這些百姓人家,多是開國勳貴時期那些公候王伯的親兵家將的後裔。


    有這樣一層血脈關係在,沒有人敢逼這些百姓騰地方。


    即使是貞元勳臣,都不會逼迫這些人。


    親兵家將對於一座將門而言,有時候比族人更重要。


    但是,也許正是這種縱容,才讓此處變得快成了法外之地。


    賭檔、暗娼門、人牙子,坑蒙拐騙偷,三教九流,這裏幾乎無所不包。


    再加上他們基本上不會動高門貴族族人,反而時不時的孝敬拉攏一番,所以愈發恣意妄為。


    或許也正是因為這等緣故,他們才敢圍困錦衣親軍,甚至其中還有一名鎮撫司指揮使……


    鎖子胡同口,胡同裏嘈雜混亂,聲音沸反盈天。


    兩個十七八歲的年輕人想擠進去卻進不去,隻能在胡同口往裏眺望……


    “大良哥,咱們跟著起什麽哄?那富發賭檔是外麵人搞的,劉三隻是他們尋的地頭蛇,做個掩護,和咱們不相幹……”


    “你懂什麽?怎麽能叫不相幹?你不是老羨慕那些貞元勳貴們氣派,不是開國一脈能比的麽?你當他們的氣派是從哪裏來的?”


    “不是打仗打出來的麽?”


    “打個屁!貞元一脈是厲害,可開國一脈難道就差了?老祖宗們那會兒比貞元朝時難十倍百倍不止,和騷韃子拚命,和流賊拚命,四王八公都打沒了幾個,那才叫慘烈!比戰功,誰比誰差?”


    “還真是這個理兒……那大良哥你說說,貞元一脈怎麽就這麽氣派?”


    “嘿!還不是那年,人家帶兵圍城,那一夜……嘖嘖嘖,了不得!那會兒錦衣親軍多能耐,路上走路都沒人敢擋道兒,甭管什麽王孫公子,都得讓人一頭。結果,嘿!讓那位王爺帶著貞元功臣,一夜給殺了精光!!就是前幾年裏,還常聽說有貞元一脈的大老爺們路上遇到緹騎,抬手就殺了,這才殺出了人家的氣派來!”


    “我的個天!原來是這……”


    話沒說完,這位就明白過來,驚恐的看著對方,結巴道:“大……大良哥,你該不會是……祖宗誒,大良哥你可別糊塗,人家是勳貴大老爺,殺了也就殺了,你要是動手,非掉腦袋不可!大娘可就你一個兒子,還指望你養老送終呢!”


    大良哥聞言卻露出一抹瘋狂的笑容,咬牙道:“蠢才!你瞧瞧裏麵,有個傻鱉自以為精明,拿咱們鎖子胡同的人當槍使。這傻鱉也不瞧瞧,鎖子胡同往日裏幹的都是什麽營生!看到了麽,最裏頭劉三哥、賈四哥、趙五哥他們,必也是這個心思,牙花子都快露出來了……”


    “可是賈四哥不是賈家七房的麽,如今榮府那位承了爵,還當了錦衣親軍指揮使,賈四哥怎麽……”


    “蠢才真真是蠢才!那些高門裏的狗皮倒灶事,一家比一家下作,還用多想?賈四是寧國一脈的,如今寧國都被榮國給吞了,他娘的能咽下這口氣才怪!我聽說賈珍死時,賈四他老子想讓他當孝子來著……不多說了,記著,一會兒往死裏打,把這幾十個狗皮全都弄死,往後咱們鎖子胡同就更厲害了!咱們出力多,入了劉三哥他們的眼,也能打響名頭,這出了名兒,就有銀錢!記住了沒?”


    大良哥迴頭麵容猙獰的說道,旁邊那清瘦些的年輕人正準備說什麽,卻見原本煞氣騰騰的大良哥,麵上的猙獰忽然凝固了。


    原本年輕氣盛懷著江湖廝殺夢的眼睛,此刻也沒了瘋狂,唯有恐慌。


    清瘦的年輕人見之詫異,順著大良哥的目光迴頭看去,也登時變了臉色。


    眼見一隊“鬼怪”一樣的騎兵煞氣騰騰而來,他哪裏還記得大良哥方才說的豪言壯語,拉著已經木掉的大良哥,往街道一邊避開了去。


    這等舉動,卻讓他和他的大良哥避過一劫……


    “錦衣親軍辦案!阻擋者死罪!”


    援兵力士得到吩咐後,朝擁擠的胡同口嘶聲力竭的大喊道。


    他坐在馬上,居高臨下已經能看到裏麵見紅了……


    聽到他的聲音,半胡同口子的人看了過來。


    有人猶豫,有人不屑,還有人猙獰……


    然而連十個唿吸都沒過,就見一整隊披甲騎兵,麵容駭人的在胡同口整隊,那副森然可怖的氣勢,讓胡同口的百姓唿吸都為之一滯。


    之前的民痞氣勢瞬間瓦解,大部分人抱頭鼠竄。


    也有不信邪的,想在胡同裏路邊上站著看熱鬧。


    隻是又十個唿吸過去,就見百餘騎悍卒躍馬而入,路過每一個還未清場的人時,馬鞭“唿”的一下就探了出去,血肉橫飛。


    沒一會兒,慘唿哀絕聲就充滿了整條胡同。


    等到騎兵衝至事發地,一座門楣上掛著富發賭檔的門麵前,騎卒們方麵無表情的勒馬。


    沿著胡同街道布戒。


    裏麵人早被這一下死手的兇悍勁給唬的魂飛魄散,死寂一片。


    最裏頭有一身著七品補子服的文官,十數五城兵馬司兵卒,和幾十個膀大腰圓的青皮粗漢,這會兒也都被氣勢所懾,大氣不敢出一口。


    正這時,就聽到一陣噠噠的馬蹄聲傳來。


    節奏不疾不徐。


    自胡同口緩緩而來,一匹輕騎漸漸現身。


    馬匹上,一身著儒衫的少年,麵色清冷的看著富發賭坊前的一幕。


    地麵上已經躺了七個身著玄色黑鴣錦衣的身影,多有血跡。


    又有十幾個人被押跪在路邊,隻有五六人還堅持著,卻也人人帶傷。


    鎮撫使韓濤看到少年到來,又愧又憤,正要激動的開口,就聽少年輕聲罵了句:“廢物。”


    韓濤拄著繡春刀跪地,大泣道:“大人,卑職,羞愧!”


    賈琮瞥了他一眼後,看著正準備出麵想說些什麽的年輕巡城禦史,淡淡道:“錦衣親軍,乃天子親軍,奉天罰罪,以固皇統。


    敢辱其者,誅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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