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國府,正門。


    除了有宮中傳旨天使降下,或是極貴之貴客臨門外,榮國公府的正門,一年到頭幾乎從未開過。


    然而今日,榮府正門大開。


    賈家自賈政起,還有賈璉、寶玉、賈環、賈蘭,甚至還有東府的賈珍父子,竟齊全了。


    賈琮乘車歸來時,見到這個排場也是一驚,忙令車夫繞路,不讓從正門前過進西角門。


    正要命車夫停車,他先下車,然後馬車從後門入內。


    卻見賈璉帶著寶玉、賈環和賈蘭、賈蓉叔侄五人竟迎上前來。


    遠處正門月台上,看著他一副愕然不解的模樣,賈政與賈珍哈哈大笑著,看起來,心情都極愉悅。


    賈琮摸不著頭腦,自車上下來後問迎上來的賈璉道:“二哥,老爺和你們這是在迎誰?”


    賈璉也樂嗬嗬道:“除了迎‘少年可為百世師,四言當為天下法’的‘賈子’,還能迎誰?三弟,你是愈發了不得了,都快成聖人了!”


    賈琮聞言唬了一跳,一邊往月台上走,一邊擺手道:“這話可不能亂說。”


    待近前,要給賈政行禮,卻被賈政親自攙住。


    賈政看賈琮的眼神,真正比看自己骨肉還要親,連連讚道:“好啊!好啊!”


    賈琮忙解釋道:“老爺,那四言……”


    賈政笑著打斷道:“我知道,是你得自鬆禪公與牖民先生的教誨。寶玉舅舅早早打發京營錄事前來詳細稟過了……”


    賈琮好奇,既然知道怎還這般大張旗鼓?


    一旁賈珍哈哈笑道:“三弟真是實誠之人,雖然此四言是你從你先生和衍聖公的教誨中所得,可到底還是出自你口,而不是出自他們之口嘛!


    這樣可以媲美聖人之言的話,是要錄入族譜告之祖宗,日後也要傳諸子孫的。


    若非咱們家是武勳,連勒石立碑也少不了。”


    賈政聞言,也頗為惋惜。


    賈家榮寧二府皆以軍功起家,如今祖宗偉業衰敗成了宗親之爵,本就是憾事。


    若是再“衰”成文官,那祖宗的棺材板怕要壓不住了。


    所以這等錦上添花的事,不能太過操辦。


    賈璉笑道:“雖不能勒石立碑,能記進族譜也是天大的榮耀。”


    賈蓉捧場道:“極是極是……”


    賈珍對這個兒子卻沒甚好話,冷笑一聲道:“你極是什麽?你也有臉開口?下流孽障,你三叔叔說的那四言,你讀得懂?”


    賈蓉被罵的麵紅耳赤,其他人都不好相勸,賈政隻能勉為開口道:“蓉兒也是懂事的,不過日後總要多讀些書才好。”


    賈蓉忙訥訥應下,心裏頹廢……


    賈璉笑著對賈琮道:“先進去吧,給老太太請了安,再去宗祠上香。今兒老太太再不會罵你,這才多一會兒,已經來了好幾撥送禮賀喜的了。還有不少問三弟的親事……”


    “哈哈哈!”


    此言一出,莫說賈政、賈珍,連寶玉、賈環等人都笑了起來。


    賈琮自然不會擔心什麽,現在賈赦沒兩個月好活了,誰家也不會這個時候來說親,否則就有衝喜之嫌。


    三年後的事,三年後再說。


    隻是賈琮確實沒想到,這四言的影響力,會這樣大……


    想想前兒賈母還說,他讀書讀的再好,也隻是一個人的光彩,想來她想不到,今兒他就會賈家迎來這樣的榮光。


    嗬,老太太今日怕又要尷尬一陣了……


    賈政和賈珍、賈璉又說起了中秋祭祖之事,今日已經八月初十了,再過四天,就到了中秋。


    中秋佳節,賈家要開祠堂行朔望之禮。


    又言道往年中秋祭祖,祭拜先人總用一套老詞,說說子孫無憂,家族繁衍,今歲卻有了新詞,祖宗跟前也有體麵雲雲。


    後麵,賈環拉著賈琮,小聲怪賈琮沒有帶他去見見世麵,還遺憾賈琮這次沒提他……


    寶玉素來不願搭理這個庶弟,這會兒聞言忍不住笑道:“怎麽提你?難不成再加一句,讀書是為了給賈環變戲法兒?”


    賈琮和賈蘭聞言嗬嗬一笑,賈環則垂著臉,一雙眼睛不時往上瞟,目光中帶有殺氣……


    賈家眾男丁剛說笑著邁進榮國正門,忽然,打公侯街東麵,一架馬車疾速馳來。


    馬蹄鐵踩踏在石板路上,竟碰出了火花。


    車輪碾壓聲,都帶著一股焦躁。


    聞此動靜,賈政、賈珍之流都頓住了腳步,迴過頭皺起眉來。


    縱然賈家如今不比從前,可兩座國公府矗立在此,正門前禦筆親書的敕造國公府也在。


    在此門前,文官落轎武官下馬,對麵街上行人也要放緩腳步,這是起碼的敬意。


    不止是對賈家,也是對天子。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勳貴之家,便是與國同戚之族。


    卻不知,是何人如此放肆?


    正當眾人沉臉之時,卻見那馬車竟在榮國正門前堪堪停住。


    看清這架馬車後,賈琮麵色登時一變。


    這不是葉家的馬車嗎?


    ……


    大明宮,上書房。


    暖心閣內,氣氛陷入了某種狂躁之中。


    崇康帝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眼睛睜大,罕見的麵容激動,問道:“此言當真?”


    戴權跪在地上,連連點頭道:“主子,這是中車府埋在武王府最絕密的衛士傳迴來的信兒,千真萬確!葉府的清姑娘已經趕過去了,還帶去了長安城最有名的四位名醫,不過郎中進不得裏麵,清姑娘怎麽求都沒用,這會兒都哭的不成了!”


    崇康帝聞言,唿吸又急促了幾分。


    雖然驕傲如帝王者,可他卻不得不承認,從無一日輕鬆過。


    當初若不是那場變故,使得他那位胞弟大慟之下心智大亂,十萬虎狼之師圍城,屠盡飛魚方收刀,更提兵殺進太極宮,天下嘩然,又心灰意冷下棄了皇位,他根本沒任何機會坐上這個位置。


    可是,雖然坐上了這個位置,他卻無日無夜不再擔心,他那位胞弟忽然變了心意,再想要迴……


    天下兵馬將帥,十成裏有八成都是武王當年麾下大將啊!


    盡管十多年來,他沒有一刻不再籌劃著清洗武王勢力。


    可沒有極大的威望,他如何能下刀?


    稍有不測,就是傾覆之禍。


    這也是他極力推行新法的緣故,唯有建立不世之偉業,才能以全新大勢清洗舊有的勢力。


    然而在沒有成功前,大乾軍中依舊遍布始終以武王為信仰的貞元勳貴勢力。


    這讓崇康帝夜不能寐,也是方才他被唬的心驚肉跳的緣由。


    可是,萬萬沒有想到,當年那個如星辰一般風華絕代,威壓一世,隻能讓他暗中仰視的胞弟,今日,終於要走完他這一生了。


    崇康帝心中,百味齊出,麵容極其複雜。


    不過他自己明白,這一百種感覺中,絕沒有惋惜……


    卻又聽戴權說道:“主子,還有一件奇事哩……”


    崇康帝冷冷看了他一眼,戴權哪裏敢拿喬,忙賠笑道:“也不知為何,清姑娘打發了她的丫頭青竹,前往了賈家,在榮國府正門口接了賈家那位賈琮。賈家開始聽說要讓賈琮去武王府,哪裏肯讓去?開國功臣一脈,和貞元功臣素來不睦。再加上也忌諱……


    可青竹那丫頭哭的跟什麽似得,到底說動了賈琮。


    如今,已經往武王府去了。”


    說著,戴權偷偷瞧了眼崇康帝陰沉的麵色,小聲道:“主子,這賈琮也太不像話了,武王府是什麽地方,他也敢去?奴婢瞧著,他就是……哎喲!”


    眼藥沒上完,戴權腦門上再度被一塊鎮紙給砸中,慘叫一聲。


    昨兒砸的是左邊,今兒砸的是右邊,倒是齊整了。


    而後戴權就見崇康帝滿麵陰森的看著他,一字一句道:“這是第一迴,也是最後一迴,你這老狗,還真想當個閹黨權監不成?再敢言政,仔細你的腦袋!”


    說罷,不理磕頭請罪的戴權,冷笑一聲道:“好糊塗的東西,你還記恨人家?若不是賈琮早早就將趙敏政那些醃臢事爆出來,真等到鄉試罷,再讓寧元澤那個蠢貨揭破,你就是有一萬顆腦袋都不夠砍的,連朕都要顏麵喪盡,威望大損。


    不識好歹的狗奴才,連是非也分不清了,還想著給人上眼藥?”


    其實崇康帝並不是惱怒戴權給賈琮上眼藥,他惱怒的是自己這個心腹奴才,連一點眼力見兒都沒有。


    武王一旦薨逝,貞元勳貴一脈就失去了精神領袖,不說化為一盤散沙也差不多。


    正是團結開國功臣一脈,趁機痛打的好時候,偏這個時候戴權為了那麽點狗皮倒灶的事想拿賈琮做法。


    這不是蠢笨如豬狗又是什麽?


    戴權卻真以為崇康帝是在維護賈琮,雖然心裏奇怪之極,也絕不敢再觸黴頭,連連應下。


    隻是崇康帝麵色依舊陰鶩,他目光森然的在暖心閣內連續踱步了幾迴後,忽然沉聲道:“傳旨軍機閣,命開國公李道林、宣國公趙崇、成國公蔡勇及宋國公劉誌,前往武王府,探視武親王!”


    戴權:“……”


    這個時候,不應該禁絕王府內外麽?


    不過見崇康帝狠狠瞪來,終於恢複了些許精明,想明白過來。


    武親王是自己傷病而歿,不是被人下暗手幹掉的,這個時候讓這些曾經忠於武王的舊部們見證一番,可以顯示出崇康帝的光明磊落和清白。


    戴權聞言,忙磕了個頭,道了聲“主子英明”,便匆匆去安排了。


    待戴權出去後,崇康帝步至窗邊,臨窗而立,看著庭深不知幾許,輕輕眯起了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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