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宮,上書房。


    氣氛恍若萬鈞雷霆壓頂!


    崇康帝一張臉自得到楊養正的奏報後,便再未晴過。


    他簡直不敢置信,竟會有這等事出現。


    他並非養在深宮長於婦人手的昏庸帝王,知道曆代科舉,鮮有不泄題者。


    但別人的泄題,多是雲裏霧繞的泄露一兩個字眼,最甚者,泄露一兩題就了不得了。


    然而在這本小冊子裏,別說第一場的七道義題,連第二場五經題並詔、判、表、誥各一道的題目,和第三場的策論都記錄在內。


    這些題甚至還不應該存在,連主考官都不知道才對!


    如今卻堂而皇之的出現在他手上,這就是他以帝王之尊,強行扶持的閹黨……


    崇康帝似乎已經看到那些新黨中人,對他的譏諷和嘲弄!


    “砰砰砰……”


    養心閣殿內的金磚上,大明宮總管太監戴權跪在地上一直在磕頭,額前已蒙血跡。


    然而縱然如此,也難解崇康帝心頭之恨!


    見此,猶豫再三,楊養正還是將賈琮所猜測說出,舊黨子弟怕多有一本這樣的冊子。


    此言一出,整個養心閣內的氣溫再降三分。


    崇康帝麵色變得十分可怕,甚至有些猙獰,他眼睛直直的看著楊養正,聲音滲人的一字一句道:“楊愛卿,你可確定?”


    楊養正心中一歎,緩緩頷首道:“十之八.九,一查便知。”


    崇康帝信任楊養正,聽他如此之說,愈發連聲音都變了:“好,好……”


    戴權這次是真的怕了,他哭求道:“主子,奴婢指天起誓,這次鄉試但凡收了一兩一文銀子的賄賂,甘願受千刀萬剮淩遲之刑,剮下來的肉下油鍋,再喂狗喂蛇!奴婢不敢表功,但實是一心為主子著想,怎敢在這樣的大事上弄鬼?求主子明察,奴婢甘願粉身碎骨,甘願粉身碎骨,隻盼主子別怒壞了身子,那才隨了背後之人的願啊!”


    這等誅心之言,讓楊養正都忍不住緊縮了瞳孔。


    好一個陰毒的閹人!


    隻是這等卑劣的挑唆之言,偏被自感尊嚴被踐踏,顏麵掃地的崇康帝聽進心裏去,崇康帝上前一腳踹翻了拚命磕頭的戴權,厲聲罵道:“瞧瞧你舉薦的是什麽狗東西?瞎了眼的狗奴才,朕恨不得將你碎屍萬段!”


    戴權被踹,心裏卻海鬆了口氣,有時候挨打挨罵不是件壞事,真正看也不看一眼,那才是死無葬身之地。


    他忙爬起來重新跪穩了,請罪道:“奴婢再三告誡過趙敏政,絕不可辜負主子皇恩,他如今犯下這等大罪,死有餘辜!奴婢識人不明,也甘願領死。隻是奴婢敢用人頭保證,舊黨一脈的子弟被算計,絕非趙敏政所為。”


    崇康帝聞言,喘息中,發出幾聲滲人的冷笑。


    他焉能不知此事?


    正因如此,他才愈怒,愈恨!


    此刻,崇康帝當真生出一種養虎為患,尾大不掉的感覺……


    楊養正躬身稟道:“陛下,依臣之見,此事必非元輔所為。以元輔之胸襟氣魄,行事手段雖酷烈,卻從不失光明。”


    的確如此,寧則臣何等驕傲之人,想打哪個,直接打在明麵上,霸道絕倫。


    何須用這等下作手段?


    崇康帝聞言皺起了眉頭,卻聽戴權哭聲道:“縱然不是首輔所為,也必是新黨大員所為,這更了不得,趙匡胤陳橋兵變時,也是被部下強披黃袍……哎喲!奴婢該死,胡說八道,奴婢該死……”


    然而崇康帝的目光,到底變得愈發駭人,陰森道:“是啊,陳橋兵變,也非趙匡胤本意。”


    楊養正聞言,心驚肉跳,以他的心境修為,都忍不住顫栗恐懼,看毒蛇一樣看著戴權。


    可為了大乾社稷,他還是不得不出頭,道:“陛下,元輔與趙匡胤,到底是兩迴事,他手中並無兵權……”


    楊養正話音未落地,就見一黃門小太監貓兒一樣悄無聲息的入內,跪稟道:“啟稟萬歲爺,九省統製、京營節度使王子騰求請陛見,說是要……說是要請罪。”


    崇康帝聞言,眼睛忽地一跳,緊抿的唇口中吐出一個字:“宣。”


    “喏。”


    小黃門下去後,崇康帝看了眼楊養正,發現這位忠心老臣,額頭上已經露汗。


    顯然,他也有了不妙的猜想。


    未幾,王子騰入養心閣內,跪地行禮道:“罪臣王子騰,拜見陛下!”


    崇康帝冷聲問道:“何罪之有?”


    王子騰聽到這聲音,心裏一沉,卻不得不咬牙道:“臣有教子不嚴之罪!”說著,將王禮之事說了出來。


    聽他說罷,楊養正閉上了眼睛,心裏哀歎一聲:


    新黨,危矣。


    寧則臣,危矣。


    崇康帝隨將王子騰好一番厲聲訓斥,不過狂風暴雨之後,卻又命王子騰領京營兵馬,圍了京城貢院。


    又傳來錦衣親軍指揮使駱成,對令廣鳴,朱磊,江之文等七位舊黨子弟進行抄家搜查。


    若同樣搜查出這樣的小冊子來,便可入貢院拿人了。


    同時,緝拿戶部左侍郎盧廣孝之子,盧肇……


    對於這等處置,楊養正心裏明白。


    對王子騰高拿輕放,是因為王子騰雖然有一個混帳逆子,可是他勾連開國勳貴一脈,製衡貞元功臣一脈的作用太過重要。


    這個位置目前來看,幾無人能取代。


    而京營的兵權若是交給旁人,又不能放心。


    滿朝將臣中,背景幹淨,和那邊沒有幹係的,屈指可數。


    再加上王子騰主動來請罪,所以,崇康帝才會高高舉起,輕輕放下。


    當然,他那兒子就不要再想了,雖未必會死,也少不了流放三千裏……


    而對於令廣鳴,朱磊,江之文等人的宅第抄家,是為了取得確鑿罪證,讓某些人死個明白。


    最後,對盧肇的緝拿,卻是一大殺招!


    毫無疑問,盧肇隻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卒子,背後還有更大的大魚。


    抓進鎮撫司詔獄內,什麽樣的罪名得不到……


    雖然也不願見新黨在朝中一黨獨大,可楊養正還是不願見到株連太廣的事發生,因而勸諫道:“陛下,新法如今正在緊要關頭……”


    “所以,朕不會動寧則臣!”


    崇康帝壓低聲音,低吼出聲。


    他看著楊養正,叮囑道:“楊愛卿,你是兩朝元老,太上皇多次告誡朕:家有諍子,不敗其家;國有諍臣,不亡其國。楊愛卿,便是大乾的諍臣。”


    楊養正聞言,感動的老淚縱橫,他是真正虔誠的視帝王為君父之人,今日能得此褒讚,自覺死而無憾矣。


    崇康帝見他如此,心裏也欣慰,歎息道:“天下臣子若皆像愛卿,朕何以落得這等地步?身為九五之尊,卻被人戲耍至斯……”


    楊養正忍不住勸道:“陛下,此事必為少數人所為……”


    崇康帝盯著楊養正,一字一句道:“愛卿,非朕多疑猜忌,實乃有人貪心不足,辜負皇恩……不過,愛卿有一言說的對,如今新法初見成效,正在最緊要關頭,耽擱不得,所以,此案朕不能直接出麵。否則,新黨才壓下去的那些人,必會反撲上來,將他們撕碎扯爛,他們就是有九條命都不夠丟的。


    因此,朕希望老愛卿能站出來,以最快的速度,將此案辦到底!不管涉及到誰,或是誰家子弟,都要嚴懲不貸!”


    楊養正聞言,麵色微微一變。


    他明白,崇康帝竟是要推他出麵,和新黨打擂。


    他麵露為難之色,遲疑道:“陛下信重,臣感激不盡。臣為蘭台寺左都禦史,接手此案,合情合理。隻是……”


    新黨如今勢大到崇康帝都忌憚的地步,楊養正雖為兩朝老臣,但他作風剛正,麾下門生不多。


    雖執掌蘭台寺,但僅憑如此,想和新黨打擂,差距太大。


    更何況,蘭台寺內,也不是鐵板一塊。


    崇康帝卻眼神奕奕的看著他,沉聲道:“老愛卿莫急,朕知道你的難處,愛卿盡管放心,先辦理此案便是,朕會為老愛卿尋兩個得力的助手!


    這一次,絕不會再是一群土雞瓦狗!”


    說罷,狠狠的瞪了眼麵色悻悻的大明宮總管太監戴權。


    ……


    興道坊,寧相府。


    前書房,寧元澤麵色煞白的看著堂下之人,滿臉驚怒道:“你說什麽?”


    堂下站著的人是一小廝打扮,麵帶驚慌,急道:“寧公子,我們二爺說,賈家那位根本沒有考試,今早剛公布了考題,他就從貢院裏出來了。迴到賈府後,正好抓住了我們府的管家和王禮身邊的小廝。


    王家王子騰夫婦帶著王禮去了賈家,賈家那位去了蘭台寺左都禦史楊養正家,迴去後,王禮和我們府的管家還有他的小廝都被錦衣親軍帶走了。


    寧公子,我們二爺唬壞了,問公子如今該怎麽辦?


    寧公子,我們二爺問你現在該怎麽辦?


    寧公子,寧公子……”


    “噗!”


    一口心頭血吐出,寧元澤麵色愈發煞白如雪,根本聽不到外麵的聲音。


    他心中一萬個想不通,一個出身下賤,一個視讀書科舉為性命,一個攀附名利心如此之重的少年,怎會棄考?怎麽可能?!


    原本十麵埋伏的必殺陣,卻被這一出乎意料的棄考,給撕的七零八落,潰不成軍。


    怎麽可能?怎麽可能?


    如今更因盧肇和王禮的大意,反而引火燒身,逼入了絕地!


    盧肇問他怎麽辦……


    寧元澤慘笑一聲,若是賈琮但凡生出半點貪心,今日都絕不會到這個地步。


    腐朽的舊黨一脈和豬狗一般的閹黨一脈,都會被他一網打盡,趕盡殺絕,永無翻身之地!


    就算事有意外,如果盧肇和王禮謹慎些,別用身邊人去賈家辦事,他也有法子來洗白此事。


    可現在……


    寧元澤隻恨自己處事不周,又恨時運不濟,更恨賈琮奸詐如狐,必是狼子野心之輩!


    若非大奸大惡之人,如何會如此果決的棄考?


    寧元澤心中悲愴:自己死不足惜,卻還要累得最尊敬的父親,功敗垂成,甚至整個寧家,都要被抄家問斬……


    念及此,心中愈炙的驚恐,讓寧元澤的瞳孔漸漸擴大,他似看到了父母雙親上了砍頭台,看到了妹妹落入教坊司,在向他哭訴求助……


    “啊!!”


    本就素來單薄多病的身子,踉蹌了兩步,大叫一聲後,“砰”的一聲,栽倒在地。


    “快來人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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