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玉小院。


    院門外,一行十來人提著玻璃風燈站在門前,輕輕扣門。


    寶玉院小丫頭子蕙香打開門後,驚喜道:“哎喲!姑娘們來了!”


    連蕙香都知道這兩日寶玉和姑娘們鬧脾氣,悶悶不樂,她們得了花大姐姐的提醒,也都小心翼翼的。


    這會兒見著姑娘們竟主動上門,豈有不驚喜的道理?


    一行人進門後,隨行的丫鬟嬤嬤們都去了抱廈喝茶等候。


    迎春、寶釵、黛玉、探春、惜春四人則由聞聲趕來的麝月引著入內,卻直接去了書房。


    “寶二爺和琮三爺在書房裏呢。”


    迎春笑道:“寶兄弟難道往書房裏去,今兒倒是奇了。”


    探春則笑道:“近朱者赤罷。”


    眾人一笑,在門口處遇到了從裏麵端茶出來的襲人。


    襲人生著一張柔順的臉,見到幾位姑娘忙賠笑問好。


    尤其是見著林黛玉,再三道惱。


    將茶盤交給麝月後,親自引著眾人入內……


    裏麵賈琮和寶玉見眾人入內,竟沒起身相迎。


    寶玉正襟危坐在那裏,麵色肅重的看著賈琮。


    賈琮也不見輕鬆……


    眾人見之麵麵相覷,提起心來,以為又鬧什麽矛盾了。


    不過當看到賈琮忽地將桌上的畫板拿起,早就畫過像的迎春、探春等人,一怔之下,無不大笑起來。


    原先寶玉並不大喜歡賈琮,所以縱然姊妹們多畫像了,他也撐著不畫。


    他不畫,連帶著黛玉也不好畫。


    卻沒想到,往日裏一吵鬧就怪黛玉變了心的寶玉,如今反倒偷偷摸摸的讓賈琮畫起像來。


    迎春、探春等人知道這些,自然繃不住大笑。


    黛玉則似笑非笑的看著麵色已經紅成蝦爬子的寶玉……


    寶釵勸道:“好了好了,如今他們兄弟二人親密,本是好事。你們再笑惱了他,反而不美。”


    迎春探春等人便不笑了,黛玉又冷笑了聲。


    寶玉聽了心頭一顫,弱弱道:“是賈琮非要給我畫的……”


    一邊拿眼神示意賈琮,給他打掩護。


    賈琮頭也不抬,淡淡道:“對,寶玉臉大,我覺得好畫非要給他畫……”


    “噗!”


    卻是寶玉自己撐不住,噴笑出聲,抄起身旁小幾上的茶盞作勢要砸過去。


    黛玉、寶釵、探春等人更是笑彎了腰,眼淚都快笑出來了。


    賈琮素描畫的極快,飛速勾勒了幾十筆也就完事。


    眾人圍過去一瞧,卻見一個活靈活現的寶玉坐在那,一臉單純無害……


    畫罷,賈琮與年長些的迎春、寶釵見了禮,對黛玉道:“也給你畫一副?”


    黛玉哼了聲,道:“我才不畫……”


    賈琮眉尖一揚,笑問道:“果真不要?過了明日我就要閉門讀書了,等閑不出門,一直到秋闈之後。秋闈之後說不定還要去遊學……再迴來就是二三年之後。唔……”


    賈琮話沒說完,就見黛玉繃著一張小臉,一邊往對麵的椅子走去,一邊正經道:“罷,既然是三哥哥的一片好心,我畫就是。”


    賈琮嗬嗬一笑,沒有多說說什麽,執起畫筆又勾勒起來。


    打量“模特”時,難免四目相對,就見黛玉俏臉上不時飛起一片暈紅。


    一旁的寶玉看的心驚膽戰,好在賈琮速度極快的畫好了像。


    眾人站在賈琮身後,隻見紙箋上活躍出的畫像,好似生人一般。


    兩彎似蹙非蹙籠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態生兩靨之愁,嬌襲一身之病。


    淚光點點,芳口輕啟,似有嬌喘微微。


    嫻靜似姣花照水,靈動如冬泉清流。


    心較比幹多一竅,病如西子勝三分。


    此貌世應稀……


    賈琮似對自己畫的也很滿意,細看了兩遍,對紅著臉趕來的黛玉笑道:“林妹妹比寶玉生的好,畫出來也好看。”


    周圍一片善意的笑聲,寶玉都笑道:“我自然比不得林妹妹。”


    黛玉抽出紙箋,沒好氣的白了賈琮一眼,然後低頭一看,自己都怔住了……


    那眉眼間的絕世之姿,果真是她麽?


    “好了,林妹妹可以拿到一邊兒去欣賞。今兒我被老太太圈在這兒不得迴去,也看不得書,索性就做一迴畫匠。姊妹們有誰還想畫的,隻管坐那張椅子上去。”


    賈琮似一點不懂得憐香惜玉,眾人都在靜候著黛玉時,他卻出口趕人。


    黛玉迴過神,眼神兇巴巴的瞪向賈琮。


    賈琮笑道:“要不再給你畫一張,全身像,就林妹妹現在這表情。”


    黛玉聞言氣的跺腳,羞惱道:“三哥哥不是好人!”


    賈琮做勢提筆,黛玉卻繃不住了,趕緊讓開。


    少見林黛玉吃虧,探春等人無不樂的拍手大笑。


    寶玉則目光中滿是深意的看著黛玉,撇嘴笑著。


    黛玉哼了聲不理他,看向賈琮的眼神裏,嗔惱中又多了分異樣。


    賈琮迴頭看了圈兒,道:“誰還來?寶姐姐?”


    寶釵看起來頗為羞澀,素日來一向大方的她,這會兒卻連連擺手退卻。


    自己事自己知,她知曉自己對賈琮的眼神,有一種奇怪的無法抵抗的感覺。


    黛玉方才不過臉紅了幾次,換做是她,怕非軟在椅子上不可……


    所以連連推辭道:“我不愛這些,還是別個來吧。”


    賈琮笑道:“罷了,我試著畫一畫吧,寶姐姐不用坐那裏。”


    說罷,在眾人的圍觀下,賈琮提筆開始素描。


    靜悄悄的書房內,除卻周圍人的唿吸聲,便隻有筆與紙箋的摩擦聲。


    眼見寶釵的頭部描繪罷,眾人忍不住嘖嘖稱奇。


    隻見那一雙含羞的水杏眼,多情多韻。


    微微彎起的唇角,又多情溫婉。


    將寶釵素日的神態畫的入骨三分,她自己看的都羞澀驚喜不已。


    不過許是因為她站著,所以賈琮與她畫的是全身像。


    頭像畫罷,又往下延伸。


    脖頸被衣襟領口遮著,考究的蓮花紋都畫的仔細。


    眾人見之,一瞬間數雙眼睛齊齊看向寶釵的領口。


    見果真是蓮花紋,無不麵色古怪。


    黛玉更是毫不掩飾的用譏諷的目光打趣著寶釵,寶釵雪白的俏臉上,雲霞朵朵。


    這會兒卻不再示弱,對黛玉道:“你就比我好?琮兄弟連你的病氣都畫上去了。”


    黛玉聞言,哼哼了聲,卻終究不再說話。


    病氣在這個時代可不算貶義詞,說來有趣,此時女子以“多病身”為美。


    西子捧心,正是因為她有心疾,所以方有病如西子之說。


    賈琮能將黛玉畫成那般,可見心裏是有她這樣的形象的。


    這種感覺,確實微妙……


    不過接下來,眾姊妹們無不瞪直了眼,寶釵更是羞臊的恨不得尋個地縫兒藏進去,慌不及的上前擋住畫紙,羞惱急嗔道:“快別畫了!”


    “噗嗤!”


    黛玉卻好似終於揚眉吐氣了,眼睛彎成月牙,紅著臉掩住口咯咯直笑。


    迎春探春惜春也都各自紅了臉,羞澀偷笑。


    賈琮莫名的看著從後麵伸過手來,擋住畫板的寶釵。


    兩人第一次這般近如咫尺,唿吸可聞。


    四目相對時,賈琮能感到壓在他背後的寶釵的身子,微微顫栗著,觸感動人……


    不過,賈琮並未多想,而是看著滿麵羞紅的寶釵,奇道:“寶姐姐,可是有什麽不妥之處?”


    他是真不知道哪裏出了岔子……


    寶釵卻實不知怎麽說,隻顫著手將那未盡之畫紙收起,看著賈琮懵懂的眼神,“哎呀”一聲,一跺腳,嬌羞無限的離去。


    迎春、探春、黛玉也都紅著臉,笑嘻嘻的隨之離去。


    倒是惜春還小,近來又讀了不少關於墨畫的書,咯咯笑道:“三哥哥,你雖畫全身像,卻該將寶姐姐的右手畫起,這樣,不就可以擋住前麵了……”


    惜春雖小,卻也知道羞澀,將手往賈琮胸前一比,然後咯咯笑著跑開。


    賈琮聞言恍然大悟,一拍額前,懊惱道:“我這腦子,莫不是糊塗了不成?”


    他這才想起,古時仕女圖,即使畫近身像,也多畫女子一手持帕擋於胸前,再加上寬大的袖袍,足以將胸前妙景擋住。


    就算不舉手放於胸前,也絕不會畫的那樣細致。


    可素描……本就追求極致寫實的像。


    若是換做林黛玉也罷,這小姑娘胸前還沒什麽起伏……


    然而寶釵身體卻是有些豐腴,她今年已經十四了,胸前已成山巒。


    賈琮雖隻剛畫了一個曲度,也足以讓人聯想到他畫的是什麽,怪道寶釵差點羞倒在他肩頭……


    念及此,賈琮有些無奈的抓了抓頭,看著幸災樂禍偷笑不已的寶玉道:“寶玉,你屋裏有沒有耳報神?要是有,一會兒老太太又該喊我去教訓了。我隻怪你……”


    寶玉氣惱道:“又提起這茬來,李嬤嬤告了你,又不是我指派的。如今李嬤嬤倒了黴,我屋裏的隻有高興的,誰還會替她出氣不成?前兒她還罵哭了襲人呢,不信你問襲人。”


    見他當了真,賈琮哈哈一笑,道:“你也一點不識趣,開個頑笑你那麽認真巴巴的解釋什麽?”


    說著,賈琮雙手抱於腦後,仰起頭道:“我隻是在苦惱,該怎麽跟寶姐姐和姊妹們解釋。她們該不會以為我是個輕浮浪蕩子吧?好冤哪。”


    看著賈琮這樣的動作,寶玉和襲人都覺得好生瀟灑,不帶一絲拘束和俗氣。


    再聽他的言語,又都覺得好笑。


    襲人笑著安慰道:“三爺放心便是,不過是誤會,誰還會當真?明兒就好了呢。”


    賈琮聞言,看了她一眼,嗬嗬笑道:“但願如此。”


    ……


    平康坊,桂香苑。


    作為平康坊七十二家之一,桂香苑馳名大乾。


    內有美妓八十,名妓十七,花魁鞠娘更是名動京華。


    多少王孫公子求而不得,就是想見一麵,也要提前下帖子預約。


    人人追捧之下,鞠娘雖為花魁,卻如月宮仙子般清貴,少有人敢唐突。


    先不說桂香苑極其硬實的後台,隻說追捧鞠娘的眾多王孫,若是落了鞠娘的顏麵,豈不也落了那些貴人的顏麵?


    如此一來,桂香苑雖是煙花之地,倒比尋常正經之地更安寧,從無人敢鬧事耍酒瘋。


    卻不想,今日竟出了禍事……


    “咦?這位軍爺,您這是……哎喲!”


    堂門前迎客的龜公話還沒說完,就被一馬鞭抽在臉上,慘叫倒地。


    這突然之變,讓原本熱鬧非凡的桂香苑登時一靜。


    能入此門者,非富即貴。


    看著踩著“蹬蹬”腳步聲入內的年輕人,也有酒意上頭想主持公道的公子哥兒。


    隻不過剛一起身,就被身旁人死命拉住堵住嘴,在耳邊小聲說了幾句,那公子哥兒便麵色發白,再不想在美人跟前逞強了。


    老鴇花姐聞訊趕來,還沒上前,就被年輕男子的親衛持刀逼開。


    花姐素來八麵玲瓏,隻是如今看著強龍過江的氣勢,雖恨的要命,卻也不敢隨便說話。


    她認得此人,饒是桂香苑後台極硬,可這位一身酒氣的主兒,真要一刀砍了她,她背後的東主也不能拿這位如何。


    這位主兒是敢在皇城朱雀門前和另一位主兒演武起刀兵,和開戰似得,連禦林軍都驚動了,到頭來不也平安無事?


    她隻能賠盡可憐笑容,隻求這位主兒別在這發瘋。


    真要砍殺了哪個,桂香苑的百年招牌就算全完了。


    青樓之間的競爭也極激烈……


    然而越是祈禱,事情越往不利一麵發展。


    隻見那身著明光甲的年輕人,竟一步步往樓上走去。


    樓上那可都是名妓啊,真正的搖錢樹。


    恩客們的身份地位,自然也不同。


    然而,到了二樓,年輕人依舊未止步,竟明晃晃的往三樓走去。


    這一下,花姐都站不住了,哪怕有披甲親兵執刀相向,她還是花容失色道:“世子爺,樓上去不得啊!”


    二樓的名妓是搖錢樹,那三樓的鞠娘就是銷金窟。


    二樓有個意外她還能找點借口,可若是鞠娘有失,就算現在能苟活,明日她也會被東家給大卸八塊兒。


    隻是樓上的年輕人對她的話恍若未聞,腳步卻連停頓也未停頓一下,徑自上樓。


    花姐麵色慘白,見那位主兒的隨行親兵隻是攔著她不許上前,並未攔著她向後,便忙走向後麵,尋了一個小幺兒,讓他速速去搬救兵。


    然而小幺兒還未出門,就聽到三樓傳來一陣慘嚎聲和氣急敗壞的叫罵聲:


    “哪個王八……哎喲!李虎,你他娘的瘋了?你不是我?我是……哎喲!”


    “住手,別打了,我是……哎喲……”


    “李虎,我是南安郡王之子,你安敢打……哎喲!!”


    “李大哥,李大爺,李爺爺,李祖宗……”


    “有話好說,別打了,別打了……哎喲喲!”


    半柱香的功夫後,桂香苑內愈發寧靜,眾多妓人無不花容失色,三樓傳下的聲音也愈發微弱了。


    這時,才聽到一道低沉有力的聲音響起:“尚鳴,人要有自知之明。


    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性,配不配惦記不該惦記的?


    老子叫李虎,你也認識。


    聽說你家太妃娘娘最厭恨家中子弟逛青樓,今日老子要連夜迴黑遼,正巧路過這聽說你在裏麵,便替你家老祖宗管教你一番。


    若有不服,隻管到黑遼來找你家李爺爺。


    咱們白山黑水間,真刀真槍見真章。


    呸!醃臢東西!”


    ……


    ps:今日可能一更,因為還有一舅舅家要走,最後一家。我舅舅家裏的一個表姐的女兒,今年生了小孩。大家說說,我什麽輩分了,慘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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