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這一聲應,連滿臉迷糊的春燕,都能感覺到氣氛的變化,心裏忽然酥酥的……


    然而賈琮卻被這一變化,給弄的有些措手不及。


    他原是知道因為相貌和一闕木蘭令的緣故,再加上一筆“清臣體”,會讓許多人對他生出好感來。


    但這種好感多隻是一種親近,越理智的人,越分的清楚。


    賈琮一直以為,寶釵、黛玉、湘雲之流,均是極聰慧明白之人。


    譬如黛玉和湘雲,雖也漸漸對他親近,但賈琮看的極清楚,這種親近,就是親戚朋友間的親近。


    可是比她二人還要理智許多的寶釵此刻流露出的情緒,就絕非親戚間的親近可解釋了。


    這是為什麽?


    要知道,總共才見三次麵啊……


    其實賈琮不知的是,對寶釵來說,相貌什麽的,倒隻是其次。


    當然,賞心悅目總是好事。


    但真正觸動她的,卻是那一筆“清臣體”。


    淡雅恬靜,古雅平和,拙中生秀,讓其愛不釋手。


    再加上從姊妹口中,尤其是探春口中,得知了賈琮生平。


    在那樣的逆境中,猶不忘發憤圖強,努力向上。


    這對於身如柳絮漂泊,心中不定,但仍幻想著“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雲”的寶釵而言,是徹徹底底的三觀相合。


    什麽樣的人相處起來最融洽也最愉悅?


    共誌向之人!


    當然,這種格外親近的心思,怕是在薛寶釵心中也還未完全成型。


    隻是潛意識裏朦朧的好感,卻已讓她在賈琮麵前,有些難以自持。


    尤其是當她話都未說明,卻發現賈琮已明明白白的理解了她的苦心和好心,這種感覺,真真讓人沉醉。


    不過,寶釵很快就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


    她雖是擔心賈琮因為那首《相思詞》的事,與寶玉和黛玉起衝突,正好碰到刀口上,被老太太當成替罪羊收拾一頓。


    所以才借著這個機會,提點他一番。


    可她做夢都沒想到,自己會做出這樣的姿態,鬼使神差的那樣應一聲……


    老天爺!


    薛寶釵這會兒都能覺得臉快要燒著了,再看在一旁服侍的春燕,眼神怪怪的看著自己,薛寶釵眼淚都快落了下來。


    在別人眼裏,自己豈不是成了淫奔之人!


    好在這時,外麵傳來丫鬟覓兒的通秉聲:“三爺,永興坊葉宅派人來請你啦!”


    聽到這話,先起身反應的卻是寶釵,她急急道:“琮兄弟還有事,我就不多留了,改日再來探望。”


    賈琮自然不好讓人這般尷尬離去,以後不好相處,因而起身微笑道:“今日之事,多謝寶姐姐相告。代問姨媽好,過兩日,我再去看姨媽和薛大哥。”


    聽他好似什麽都沒發生般的語氣,薛寶釵心中長出一口氣,抬起眼簾看了眼後,沒多言,應下後再次告辭離去。


    待送寶釵離去後,賈琮迴過頭,就見春燕苦大仇深的看著自己,那模樣,就好似在看在外沾花惹草,招蜂引蝶的不良人般。


    賈琮好笑的在她頭上叩了下,然後進屋換了身衣裳,出門而去。


    以他對寶釵的了解,經過這一遭兒,往後怕會刻意保持距離了。


    也好……


    ……


    “青竹姐姐,麻煩先去通義坊串兒胡同走一遭。”


    上了葉家馬車後,賈琮對一身書生打扮的青竹說道。


    青竹聞言奇道:“這是為什麽?”


    賈琮笑道:“受了你家公子大恩,總要迴報一番。”


    青竹聞言喜道:“公子,你要給我家公子送禮呀?什麽禮?”


    賈琮笑道:“保密!”


    青竹登時不高興了,覷眼看著賈琮,道:“和我也保密?”


    賈琮嗬的笑了聲,溫聲道:“這是一件極大的事,必須得當著清公子的麵,在嚴密之地說。當然,青竹姐姐也一定會知道。”


    青竹眨了眨眼,看著賈琮溫潤如玉的側臉,抿了抿嘴,道:“好,我就信你一迴。”


    然後對前麵的車夫吩咐道:“去通義坊!”


    ……


    通義坊,串兒胡同。


    倒數第二家,便是賈琮暗置的小院。


    與青竹敲門而入後,院子裏可以嗅到淡淡的油腥味。


    青竹暗暗皺起眉頭來……


    “公子迴來啦!”


    邱三還是那副機靈鬼的模樣,眉飛鳳舞的看著賈琮打千兒請安。


    賈琮笑問了兩句家常話後,道:“邱三,將製好的皂取一盒來。”


    邱三聞言,一雙眼登時賊亮,激動的都快顫了起來,哆嗦著嘴唇,道:“公公公……公子?!”


    “噗嗤!”


    見他這模樣,青竹倒先笑出聲來。


    賈琮替邱三理了下頭上歪斜的小廝帽兒,溫聲道:“這二年來你兢兢業業做事,任勞任怨,也到了出成績的時候了,去取來吧。用不了多久,你邱三之名,必然會為世人所知。”


    邱三其實也不過十七八歲,雖比賈琮大好幾歲,可這會兒卻激動的滿是孩子氣,抹淚不止。


    倒是賈琮,頗有長者之風,勸了兩遭後,邱三方急急入內。


    賈琮對青竹笑道:“小廝尚無曆練,讓姐姐見笑了。”


    青竹看著賈琮,眼神明亮,卻沒說話。


    過了稍許,就見邱三急步奔來,手裏捧著一個木匣,不算精美。


    賈琮接過後,對邱三道:“這位青竹公子,日後怕會與你多有聯係,你好生相敬,不可怠慢。”


    邱三忙道:“公子的朋友都是一等一的貴人,邱三怎敢輕狂?”


    賈琮笑著點點頭後,道:“在家等候消息吧,晚會兒我再來。”


    邱三應下後,恭送二人出門。


    待重新關上院門,他一個人在小小庭院內激動的跳了起來!


    他是極有經濟頭腦和天賦的人,因此更明白他如今做的事,是何等了得之事。


    公子說的沒錯,用不了多久,這長安城裏就知道有我邱三這一號人物了!


    ……


    永興坊,葉宅。


    賈琮與青竹入了宣寧堂後,就看到芙蓉公子葉清正與一年輕女子閑話。


    見他進來後,葉清先打量了兩眼,又掃過賈琮手裏的木盒,並沒在意,對那年輕姑娘笑道:“喏,給你請來了,有什麽話,你自己說罷。”


    說完,也不多言,顧自拿了本書,倚在香塌上看書。


    不過瞧見賈琮往她手裏書麵上瞄了兩眼,想起當日情形,俏臉微霞,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


    姿態瀟灑,舉止大氣。


    “寧羽瑤見過清臣公子。”


    寧羽瑤看到賈琮入內後,一雙眼就落在他身上,待其眼光看來,便福下見禮道。


    賈琮聞言眼睛微眯,忙避開,依禮躬身道:“賈琮見過寧姑娘,不知寧姑娘尋在下有何吩咐?”


    寧羽瑤聞言,聽出話中疏離,心中苦澀,悲聲道:“當日我還特意命梨兒告知公子,家裏隻會感激公子出手,揭露那偽君子之麵目,卻不想,令師兄卻因此而遷官瓊州。雖升了巡撫,可是我又怎敢自欺?


    再不想,有一日我竟成了言而無信,恩將仇報之人,實在心愧。


    隻是我不過內宅一女子,幹預不得前宅和朝廷大事,隻能親自來與清臣公子道一聲歉……”


    說著,眼淚滾滾落下。


    看得出,這些日子她確實飽受內心煎熬。


    上方葉清聽到動靜,都合起書,側目瞧了過來。


    賈琮卻似有些莫名,道:“寧姑娘是不是搞錯了?我師兄宋先由江北布政使升任瓊州巡撫,分明是因為黨爭之故。隻因治政觀念不同,所以才有此舉。再者,我師兄早幾年就想請辭養病,這次也是正好得了個機會致仕,去不得瓊州為官。


    朝廷政務,何等肅穆莊重,寧姑娘是聽何人所說,怎會和這等兒女私情相連?


    難道是寧相告訴你,他要為姑娘出氣才這般所為?”


    “不是不是……”


    寧羽瑤一迭聲否認道,然後細細的看著賈琮,卻從他麵上瞧不出一絲不妥。


    她輕聲道:“家父從未這般說過,都是我自己想的,倒是哥哥……說的和公子所言相仿。那……也許,果真是我多心了。


    不過,公子難道不惱你師兄被迫致仕?”


    說至此,寧羽瑤緊緊抿住口,擔憂的看著賈琮。


    賈琮嗬嗬笑道:“寧姑娘,你是閨閣姑娘,所以許是不大懂朝堂政事。


    令尊是新黨魁首,一心想要變法強國!


    此心是好心,許多新法,也都是極高明的政法。


    然而想將這些好心及好法,轉化為利國利民之治民國策,還需要大量心向新法的官員去施行。


    我們都很清楚,令尊與家師及師兄沒有任何私怨。


    相反,令尊還極尊敬家師。


    他們隻是治政心得不同,所以,才不得不讓師兄致仕。


    畢竟,相比於私交,事關億萬黎庶的國朝大政,更重要。


    寧姑娘,你現在明白了嗎?”


    看著侃侃而談的賈琮,俊秀的麵上不帶一絲責怪怨恨,滿是陽光溫和的笑容,好像真不以此事為忤,寧羽瑤心中那塊石頭終於落地,她極高興,再度行禮道:“羽瑤多謝公子開解,才讓我知道朝堂上新舊黨爭,原來並無私怨,隻為國朝百姓。


    如此,我心裏就不再難過了。”


    賈琮笑著點點頭,沒再多言,看向上方麵色隱隱古怪,嘴角忍笑的芙蓉公子葉清。


    見他目光轉移,寧羽瑤心裏隱隱有些失落,卻極有眼色,又謝過葉清後,就告辭離去了。


    等送走這位宰相愛女後,葉清眼神不善的看著賈琮,嘲笑道:“還果真不是一個好人,就這樣花言巧語騙了人家姑娘,連眼都不眨一下!


    你怎就忍心欺騙一個這樣心地純善的女孩子?”


    賈琮奇道:“要不然呢?難道告訴她她爹為了維護自己的權威不墜,不以女兒為重,不顧道義恩情,翻手就是雷霆一擊?


    真要那樣,這位寧姑娘怕會更加和自己過不去。”


    葉清語滯,恨恨瞪了賈琮一眼,道:“你愈發刁鑽壞透了!正等著我說這句話呢吧?”


    賈琮嘿嘿一笑!


    和極聰明之人說話,就是有趣。


    葉清見他如此,眼中也閃過一抹笑意,又似無意道:“你將那薛家的混帳,怎麽樣了?”


    賈琮忙解釋道:“清公子可千萬別誤會,絕不是我親自將薛蟠怎麽樣了!”


    “呸!”


    葉清和送客罷急急趕迴來青竹一起啐了口,青竹惱道:“在小姐麵前也敢渾說!”


    這是她頭一次用小姐來稱唿葉清。


    賈琮不好再頑笑了,收斂起笑容,似一切都沒發生過般,正經將手中木盒獻上,道:“屢受清公子大恩,琮有一份薄禮相贈。”


    葉清嗬嗬一笑,倒沒怪罪賈琮什麽,隻對青竹微微揚了揚下巴。


    青竹取過木盒,衝賈琮瞪了眼,還怪他方才口無遮攔,真當太後最寵愛的侄孫女是良善姑娘啊?


    賈琮明白她的關心,眼神感激。


    青竹紅著臉將木盒交給葉清時,讓葉清好好看了兩眼……


    葉清打開後一怔,從木盒中拿出一塊乳白色透著幽香的蓮花型香皂,道:“這是……你買的?”


    香皂,在這個世界並非沒有。


    畢竟,連核桃大的懷表都有,更何況這個?


    但是和懷表一樣,香皂也隻有從西洋舶來才有,十分貴重!


    前世讀紅樓,也隻有在林黛玉的屋裏,出現過一次。


    寶玉那樣沒有金銀概念的人,在紫鵑給他香皂洗手時,都婉拒怕浪費……


    當然,他並不止是怕浪費,還想沾著女孩子用過的水洗。


    可是在湘雲做東道,請賈府女眷賞桂花吃螃蟹時,眾人卻沒有人用香皂來淨油膩,而是讓小丫頭們去取了“桂花蕊熏的綠豆麵子來”,預備洗手。


    可見香皂之貴。


    就賈琮所知,偌大一個國公府,也隻有那麽三五人有資格配用。


    他卻是沒資格的。


    聽聞葉清發問,賈琮笑道:“若是買的,怎還好意思拿來獻寶?這是我研製出來的方子,使人做的。”


    葉清聞言,看了看賈琮,再看了看手中的香皂,的確與她尋日裏用的不同,她那好似遊戲紅塵的絕世公子般,一直瀟灑不俗的俏臉,終於凝重起來。


    細細的端詳著手中散發著唚人心腑的香皂,好似這不是一塊香皂,而是一座用之不竭的金山!


    再看向賈琮時,眼神已是淩厲了許多。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的道理,她比任何人都懂。


    雖然挺看好和喜歡這個小小年紀就已顯露不俗的少年,卻絕不代表她願意被利用。


    見葉清開啟“威壓”模式,賈琮沒遮掩什麽,將自己在賈家的處境坦然相告,最後道:“我這個世位,本是白得來的,原也沒想過分潤那份家業,所以不得不自力更生。


    又因為身無長物,實不知該如何謝公子數次相援之義,所以想以此世俗之物相酬。”


    一旁青竹聽他說的艱難,眼圈兒都紅了。


    葉清卻哪有這樣好哄,似笑非笑道:“我原以為你是來敬獻給我方子的,不想卻是找我合作,也罷……那你想如何分賬?”


    賈琮正經道:“二八分,清公子以為如何?”


    葉清道:“你二我八?”


    賈琮失笑道:“怎麽可能……我八你二!”


    葉清麵無表情,對一旁瞠目結舌的青竹道:“瞧見了嗎?這就是你做夢都喊的那位賈公子。你現在還以為他是不食人間煙火,謫仙下凡的如玉公子嗎?”


    青竹恨鐵不成鋼的嗔怨瞪視著賈琮,旁人想給她家小姐送禮,費盡心機而不得。


    你倒好,還錙銖計較起來!


    到底是精明還是傻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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