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耳房出來後,眾人都靜靜的。


    一時間卻沒人散去。


    等到賈琮最後出來後,大家的目光第一時間落在他的臉上。


    此刻賈琮頗為狼狽,額前滿是血跡,紗布已不能要了。


    麵上淚痕未幹,麵色蒼白。


    半邊衣裳上血色斑斕……


    王熙鳳見之歎息了聲,打發人去準備紗布和傷藥,一會兒郎中來了好換用,這些都是府上常備的。


    賴嬤嬤則冷眼旁觀,上下打量了賈琮好一會兒後,忽地笑道:“哥兒不必難過,小小年紀多吃些苦頭,不盡是壞事。


    如今老爺央得老太太出麵,往後必不會如此了。


    哥兒能得衍聖公和大司空的賞識,將來定有大出息。”


    賈琮聞言,躬身道:“多謝嬤嬤指點,嬤嬤過譽了。”


    話雖如此,心中卻暗歎,雖然賴家品性不佳,但這個老婦,當真是極少的明白人。


    賴嬤嬤見他態度恭敬,被打成這樣,語氣中也沒有什麽偏激怨憤之意,聲音沉穩不帶自憐,心中道果然難得,愈發暗自點頭,又笑道:“在裏麵時哥兒也聽到了,先前我與老太太、太太她們打了個賭,設了個彩頭。


    如今哥兒既贏得了頭彩,自然該將彩頭給哥兒。


    一會兒你就領了去罷。”


    言罷,也不給賈琮拒絕的機會,與王熙鳳等人點點頭後,拄著拐杖轉頭就走。


    賈琮剛揚起手想要婉拒,賴嬤嬤已經消失在穿山遊廊後不見了蹤影。


    此人身子骨倒是硬朗……


    他下意識的迴過頭,看向一旁紮著兩個丫鬟髻,身著紅綾襖青緞掐牙背心的丫頭。


    隻見她垂著臉,也看不清到底什麽心思。


    想到,她應該就是晴雯吧……


    隻是賈琮從沒想過,這個風.流靈巧的俏丫頭,會成為他的人。


    日後的怡紅院少了這個丫頭,怕是會失色不少。


    卻不知這個心比天高的丫鬟,此刻心中如何作想。


    想來,未必甘心……


    因見周瑞家的引著一太醫從另一側遊廊走來,王熙鳳收迴玩味的眼神,笑道:“都別站在這兒吹風了,先去我那邊坐坐吧。”


    見賈琮要離去,王熙鳳又笑道:“你的官司還沒斷完的,急什麽?


    也跟咱們一起走吧,過了今兒,你就和他們一樣了。”


    眾人聞言,都輕笑了起來。


    一雙雙眼眸看著賈琮,目光中有同情,也有好奇。


    尤其是探春、黛玉和湘雲,都是好文之人,極想得到賈琮的墨寶。


    想見識見識,能震驚的當朝大司空大聲叫好的字,到底是怎樣的……


    賈琮卻淡淡苦笑了聲,搖了搖頭,不知該說什麽。


    賈母態度在那放著,又怎會一樣呢……


    王熙鳳見之一笑,又勸道:“走吧,去我那兒吧!


    指不定一會兒還要喊你,難道還要再派人跑二門外喊?


    再者你這臉也要拾掇拾掇,見了風不是頑的。


    讓你平兒姐姐瞧見了,不定怎麽心疼呢!


    你和她倒有緣法,當年沒白送那束白菊!”


    眾人早得知了當年的故事,此刻聞言紛紛笑了起來。


    賈琮麵色一囧,無奈的看向王熙鳳,道:“二嫂,那年我還不懂事。”


    王熙鳳亦是咯咯一笑,她最善哄抬氣氛,將眾人哄笑後,招唿眾人往後麵三間抱廈走去。


    她對賈琮並沒什麽好惡之分,不似賈母因先榮國之故,天然帶有厭棄之心。


    如今眼見賈琮愈發變的出息了,連賴嬤嬤這等見慣世麵的都看好他壓上一注,她也樂得做個人情,指不定日後有所收獲。


    大家出身的子弟,這等本事幾乎與生俱來。


    ……


    “哎喲!這是怎麽了?”


    過了粉油大影壁,剛進鳳姐兒小院,就見平兒端著個銅盆從裏麵出來。


    看到眾人進來,剛準備笑迎,就看到人群後麵的賈琮。


    見他額前和衣裳上血跡駭人,麵上也亂七八糟一片,唬了一跳,忙關心問道。


    卻不料賈琮還未答,王熙鳳先大笑起來,對著賈琮道:“瞧瞧,我先前怎麽說的?你平兒姐姐倒比我這個親嫂子還關心你哩!”


    賈琮聞言,看向羞惱瞪了王熙鳳一眼的平兒,輕聲笑道:“姐姐放心,我沒事的。”


    平兒先前就已經得知了賈琮被賈赦打傷的信兒,心裏正擔憂著,不過也聽說已經讓郎中瞧過,才將將放下心來。


    哪裏想到會成這幅慘樣,嗔惱道:“這還沒事,怎樣才算有事?”


    溫柔嬌俏的模樣,別樣的動人。


    一旁的賈寶玉見之,恨不得被打的頭破血流的人是他,竟十分羨慕賈琮……


    王熙鳳在一旁笑道:“行了,已經讓人又去請郎中了。


    先前郎中就說,這傷隻是看著唬人,並沒傷到裏麵。


    平兒,琮兒其實還沒上迴你鏈二爺被大老爺打的狠。


    那次他半個月下不得床,隻能趴著睡,也不見你這般著緊。


    要不讓琮哥兒和他二哥說說,要了你過去服侍他……


    哎喲!平丫頭瘋了!”


    王熙鳳話沒說完,被滿麵羞紅的平兒往胳膊上打了兩下。


    雖然根本不疼,可她還是做戲做全套,驚唿連連。


    眾人大笑不止,平兒啐罵道:“呸!活該!當著這麽多小姑子小叔子的麵,這話也是你能說的?”


    正說笑著,有媳婦來稟報,前麵人將之前的老郎中又請了迴來。


    王熙鳳便帶著一群丫頭們迴避,平兒也得迴避。


    賈琮則留在抱廈前廳,等著氣喘籲籲的老郎中再度過來驗傷。


    等確定沒什麽大事後,又要換上新紗和傷藥。


    可老郎中連續折騰,著實沒氣力了,賈琮致歉後,道:“叨擾老先生了,不如老先生指點,我自己換。”


    老郎中擺擺手,道:“豈有自己換的道理?醫者尚且不能自醫,更何況汝一少年,不如尋一丫頭來換罷。”


    賈琮還要說什麽,卻見一直垂著臉站在後麵的晴雯上前,拿起了白紗……


    ……


    抱廈內,賈寶玉、林黛玉、史湘雲並三春等人紛紛落座。


    平兒帶著兩個丫頭獻茶。


    王熙鳳則戲謔的打趣賈寶玉,道:“寶玉,方才你瞧賴嬤嬤帶來的丫鬟,眼睛都直了。


    這會兒子可後悔了沒有好生讀書寫字?”


    賈寶玉嘴硬道:“後悔什麽?”


    話雖如此,可想到剛才見到的那丫頭,心裏真真後悔之極。


    倒不是後悔沒好話讀書寫字,而是後悔怎地沒早早看到這丫頭。


    若早知道了,定讓賈母要來給他。


    這會兒卻遲了……


    林黛玉等人一起咯咯嘲笑之。


    王熙鳳又出主意道:“你若實在喜歡,可以問琮哥兒討要嘛。老爺這般待他,他心裏必然感恩,你若要他不會不給。”


    賈寶玉聞言登時心動,不過到底歎息一聲,搖頭道:“他都成了這般,如今好不容易得了個好的,我怎好討要,那成什麽了?”


    “就是!”


    心直口快的史湘雲附和道:“愛哥哥都有襲人了,還不知足?總不能天下的好事讓他占了盡。


    再說,琮哥哥多可憐呐,如今得了個好的,你就惦記?


    要是老爺知道了,你的好多著呢!”


    賈寶玉聞言急的瞪眼赤臉,道:“我多咱惦記了?分明是鳳姐姐這般一說,我還說不要的!”


    史湘雲哼哼嗤笑了聲,道:“有沒有惦記你自己心裏明白!我勸你可別行下那沒麵皮的事……”


    林黛玉忽地笑道:“雲丫頭倒是向著琮三哥呢。”


    史湘雲啐道:“呸,我是向著弱的!誰跟你一般,就知道向著寶玉!”


    林黛玉也不是好相與的,作色道:“我多咱就知道向著寶玉了?也不知哪個才說我,就會跟寶玉使小性氣他治轄他?”


    見兩人爭執起來,賈寶玉快跪了,急忙勸道:“快別說這些了,你們得幫我想個法兒才是,我聽說,老爺想讓我一並去國子監讀書!”


    見他急眉赤眼的模樣,林黛玉和史湘雲都笑了。


    不過林黛玉隻笑而不語,眼波流轉,史湘雲卻勸道:“你也該好生去進益一番了,就算不想為官做宰,也要多接觸接觸……”


    話沒說完,就被探春笑著打斷道:“快別說了,一會兒你倆又吵起來了!”


    岔開話題道:“過會兒子我還要尋琮三哥算賬哩!”


    湘雲一聽就明白,連連附和道:“極是極是,虧我們幫他抄了那麽多遍經文。


    原先問他怎麽個寫法,他隻說用正楷就行。


    竟哄了我們去!”


    這下連黛玉都好奇起來,道:“也不知到底是怎樣的好字……”


    小眼神神往。


    王熙鳳見之,趁機再次打趣賈寶玉,道:“寶玉,如今可後悔了沒好生寫字?我瞧著那丫頭,可有幾分你林妹妹的品格呢!


    你今兒若是寫的比賈琮好,她不就是你的了?”


    賈寶玉氣個半死,噎的說不出話來。


    眾人大笑,唯有林黛玉狠狠啐了王熙鳳一口。


    前廳,一媳婦送走老郎中後,平兒取了一件衣裳出來,對賈琮笑道:“原給你做了兩身衣裳,年前送了一身,這個本想過些日子再給你,正好今兒用上,快拿去換了吧!


    一身是血怪唬人的,讓你嬤嬤給你多做些好的補身子……”


    說著,將衣裳交給了晴雯,讓她和賈琮去隔壁耳房更衣。


    晴雯默默的拿著衣裳,攙扶著賈琮去了耳房。


    賈琮詫異晴雯所為,多看了她一眼。


    原本在他想來,這個丫頭多半是不甘心做他的丫鬟的。


    心比天高,稟性豈能輕移?


    他卻不知,若是今日之前,心氣頗高的晴雯被送給他這樣名不見經傳的庶子,心裏怕是慪也要慪死。


    可今日在榮慶堂,聽了琉璃襲人直播榮禧堂的全程盛況後,晴雯以為,極得老爺看重,又被當朝大司空收入門下的賈琮,是有資格當她的主子的。


    雖眼前不能得富貴榮華,但晴雯以為賈琮這樣的人,日後必有大出息。


    良禽擇木而棲,良婢擇主而侍。


    想來她不負他,日後他亦不會負她……


    ……


    榮禧堂東廂耳房,賈母麵沉如水的坐在楠木交椅上,理也不理侍立在一旁的賈赦邢夫人二人。


    一起靜靜的看著王太醫給賈政把脈。


    未幾,王太醫診罷,想了想,對賈母道:“太夫人,貴府二老爺昏厥隻因怒極傷肝,鬱氣凝結於心,不能疏散,才傷及身子,此症非藥石可醫。


    若能去怒,則不治自愈。


    若不能,怕是……


    下官先開兩幅安神的藥,二老爺服下後靜養些時候吧。


    隻是日後切忌如此動怒才是。”


    賈母麵色靜的可怕,道:“麻煩太醫了。”


    王太醫也察覺出氣氛不對,忙躬身道:“不敢。”


    而後頭也不敢抬,隨著賈璉出去開藥了。


    外人出去後,耳房內氣氛愈發肅穆,賈赦看了眼炕上躺著麵色蒼白的賈政和顧自垂淚的王夫人,好似受了多大的委屈,心裏膩歪的不得了。


    可又不敢說什麽,正要賠笑對賈母說什麽,卻見賈母轉過頭,一雙老眼中眼神冷的駭人,賈赦口剛張開,可話卻被這驚人的眼神給堵住了,而後就聽賈母寒聲道:“你們是巴不得我們都死絕了,好給你們騰地方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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