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說,縱然奮誌要強,但功課卻寧可少些。”


    “一則貪多嚼不爛,二則身子也要保重。”


    “不止我們二爺,三爺也是如此,不管何時,愛惜自己的身子才是最緊要的。”


    “太太的意思,三爺可要體諒。”


    襲人說一句賈琮應一句,說罷,襲人又笑著對小紅道:“還有些小事要勞煩你呢,我備下了些大毛衣服,屋裏暖和可以換下,可二爺迴去時天冷,你好歹想著囑咐他添換。


    還有腳爐手爐的炭,你也隻管可著添,不拘是二爺還是三爺的,都添暖了。


    每日裏我必打發小丫頭送銀霜炭來,你沒用盡我可不依你。”


    襲人是極會說話做事的,也極會做人。


    小紅聞言心裏雖然還是高興,不過知道分寸,看了賈琮一眼後,笑道:“花大姐姐,你準備好寶二爺的炭就是了,我們三爺也有哩。”


    襲人嗔了小紅一眼,道:“和我還外道?家裏人一般都隻用柴炭,隻有老太太用上等的銀霜炭。


    老爺和太太都用二等的。


    不過太太說了,苦什麽也不能苦著讀書的,所以特意吩咐了讓二爺和三爺都燒銀霜炭。


    這炭沒一點煙氣,不熏人,還能提神,也不用再另外點香。


    就這麽著。”


    說罷,也不給小紅再婉拒的機會,安排兩個小丫頭子將她準備好的另一個包袱和手爐腳爐等物放下後,又說笑了兩句,就告辭離去了。


    待送走客迴屋後,小紅才小聲對賈琮道:“以前和花大姐姐不熟哩,她雖沒給我使過臉子,也沒這樣好過。”


    這個丫頭真真有玲瓏心……


    說至此,賈琮忽然來了興致。


    他自前世起,就一直有一個很奇怪的問題不解。


    那就是以小紅的出身,日後怎會在怡紅院內被排擠成那樣?


    要知道,她老子娘可是賈府一等一有權勢的奴才,而且隨著時間的蔓延,越來越有權勢,最終甚至有取賴家而代之的跡象。


    遠比那些排擠她的人父母有能為的多。


    難道就因為她出落的一般,沒顏值便不如人?


    猶豫了下,著實沒忍住,賈琮委婉的同小紅問道,問她之前怎會是一個粗使丫頭。


    小紅聞言,卻噗嗤一笑,道:“三爺哪裏話,我算什麽好出身?不過一個奴才秧子。


    主子們挑選奴婢,難不成還在乎她老子娘是誰?


    好些人的老子娘雖不如我,可相中她們的人,卻比我老子娘厲害。”


    賈琮聞言,登時恍然。


    是了是了,知道賈母喜歡漂亮女孩子,如賴老嬤嬤這樣極有體麵的老嬤嬤,都會時常孝敬她幾個好看的,是極惠而不費的事。


    譬如後來的晴雯。


    如今的賴家,可比林家強太多。


    見賈琮明白過來,小紅又笑道:“三爺,你也是三爺,環三爺也是三爺。


    他明兒也來讀書,可怎麽分別?”


    正說著,方才被打發去安放賈寶玉一應物什的春燕匆匆迴來,哼了聲接話笑道:“咱們三爺比寶二爺還大些哩,這般叫反倒低了下去。


    兩個三爺怕什麽,還有兩個二爺哩!”


    賈琮嗬嗬一笑,沒有開口。


    這又是前世一大紅樓謎題。


    為何賈璉分明是賈赦的嫡長子,卻被稱為二爺?


    使得賈家有兩個二爺。


    這個問題在他來到這世上,沒多久就弄清了。


    賈赦年輕時就不是省油的燈,放著家裏的嫡妻不理,偏愛在外麵胡混。


    使得他雖為兄長,結果倒是賈政先生下了榮府嫡長孫,便是賈珠。


    當時大房二房還未分家,自然隻按年齡序齒。


    賈珠為大哥,待賈璉出生後,便為老二。


    等到因為賈琮生母之事爆發後,賈代善一病嗚唿,賈母趁勢將大房壓到了東路偏院不能折返。


    雖沒明著分家,實質上已經分家。


    賈寶玉出身後,就序在了賈珠之後,成了寶二爺。


    而賈璉這邊,卻是由於早已被賈代善認下的老二,不好再更變。


    如此,才造成了如今有兩個賈二爺,兩個賈三爺的局麵。


    不過,這些都無傷大雅。


    聽兩個丫頭嘰嘰喳喳說笑個不停,哪裏還有昨日的拘謹,賈琮搖頭一笑,道:“你們去別處頑吧,我要做功課了。”


    春燕忙道:“我給三爺研墨!”


    賈琮笑著點點頭,一旁小紅沒好氣白了傻笑的春燕一眼,端起茶盤出去沏茶了。


    ……


    榮禧堂,東廊三間小正房內。


    王夫人坐在炕麵秋香色金錢蟒大條褥上,正和下麵坐在交椅上的王熙鳳說話,見襲人進來後,便問道:“可都妥當了?”


    襲人迴道:“都照太太說的辦了。”


    王夫人點點頭,想了會兒,又問道:“你瞧著,琮哥兒可是個好的?”


    襲人還沒說話,王熙鳳便笑道:“太太放心,他一個小小人兒,往年裏又被管束成那樣,能壞到哪去?老爺如今都看好他呢。”


    王夫人聞言淺淺笑了笑,慢言道:“倒不是怕他壞,隻是……瞧他之前的做派,像是個心裏有計謀的。”


    王熙鳳喝了口茶後,若有所思的點頭道:“太太說的是,我也覺得有些不對。


    昨兒個那饅頭掉出來的,忒巧了些。


    不過……”


    “不過什麽?”


    王夫人看了她一眼,問道。


    王熙鳳道:“不過,他許是被逼急了。


    太太也知道,那邊連正經飯都不給吃一口。


    三兩天丟個黴了的饅頭進去,兔子餓急了還咬人呢。


    他也是沒法子。


    聽說,昨兒那邊還準備著等祭祖後,再給他個厲害呢。”


    王夫人緩緩點點頭,卻不再說這事。


    頓了頓後,她看向襲人,道:“琮哥兒收了鬥篷?”


    襲人忙迴道:“收了,還朝這邊行了大禮呢。


    我與他說,太太最是菩薩心腸,不在意這個。


    可三爺說,若是沒有老爺太太,他幾不能活命。


    所以縱然老爺太太不在當麵,也不能有一點失禮不敬。”


    “瞧瞧,我說什麽來著?誰對他好,這孩子心裏明白著呢。”


    王熙鳳在一旁高聲笑道。


    王夫人聞言微微頷首,道了聲:“如此看來,倒是個知禮的。”


    說罷,又看著王熙鳳奇道:“你倒願意幫他說話?”


    她再了解王熙鳳不過,沒有好處,她怎會幫賈琮說話?


    王熙鳳笑道:“姑母哪裏話,我幫他做什麽?


    不過覺得是個可憐人,何苦逼成那樣?


    左右不過養幾年就分出府去了,花費不了千把銀子。


    難不成咱們這樣的家裏,還缺那點銀子?


    若是那邊能有姑母半分氣量,也不至於在老公爺麵前出了那樣大的醜。


    在族裏落下一個無德的名聲,真真讓人笑話了去。


    最可笑的是,今早上居然還發作了我一迴,說了好些陰陽怪氣的惡心話。


    好像昨兒丟的那場人,是我教她丟的。


    索性就讓她見識見識,什麽是大家子氣派。


    小門戶出來的,到底上不得高台。


    她那出身,又比賈琮好哪去?”


    王夫人看了王熙鳳一眼,見她恨的咬牙切齒,不輕不重的點道:“這話也是你能說的?”


    王熙鳳忙賠笑道:“這不是在姑母麵前,又沒有外人!”


    王夫人搖了搖頭,卻沒多說什麽。


    她知道邢夫人對她,對王熙鳳,都沒什麽好感。


    其實換做她是邢夫人,多半也如此。


    邢夫人又占著長嫂和婆婆的大義,連她都沒什麽好法子。


    王熙鳳受些委屈抱怨幾句,也是免不了。


    隻要不愚蠢的在外麵說,隨她們去罷。


    王夫人對襲人道:“行了,你去罷……對了,那邊估計還沒備下手爐腳爐,你讓人尋出一套送過去。我記著寶玉和環兒都有,隻他沒有也不像。”


    襲人忙應下,王熙鳳也站起身來,踩在銀紅撒花椅搭底下的腳踏上,笑道:“她哪裏能尋出好的來,我讓人開了前麵倉庫去尋吧。”


    王夫人點點頭,叮囑道:“不要忘了備好明兒去你舅舅家的禮,明兒下午和寶玉三丫頭一並去。”


    王熙鳳笑道:“這哪敢忘?天大地大,娘舅最大!”


    王夫人聞言也笑了起來,點了點頭後,王熙鳳與襲人一並離開。


    ……


    賈母上院,榮慶堂。


    軟榻上,賈寶玉扭麻花一樣扭著賈母,隻道不願在墨竹院讀書。


    周圍侍立的婆子丫鬟,都麵帶笑意的看著他。


    賈母身邊第一得用的近侍丫頭鴛鴦,更在一旁不加掩飾的嘲笑他。


    若在平時,賈寶玉定然不依。


    可這會兒他卻顧不得這些了,隻求賈母開金口,救他脫離苦海。


    賈母被纏的沒法,無奈笑道:“平日裏你老子讓你讀書,也不見你這樣啊?”


    賈寶玉理直氣壯道:“我在自己屋裏和姐姐妹妹們一起讀書可以,和賈琮賈環他們不行,我實和他們無話可說。”


    賈母哭笑不得道:“這話你敢跟你老子說?”


    賈寶玉又開始耍起賴來,在軟榻上打滾兒。


    再給他長八個膽他也不敢!


    賈母笑道:“不去讀書定是不行的,賈琮的學問是孔老公爺讚過的,你老子又極看重他。


    不過不用讀滿,一日子讀上半日就可。


    你先去好好讀,等中午了,我讓人去喊你迴來用飯,下午就不用去了,在我這和姊妹們頑。”


    賈寶玉還要鬧,賈母唬道:“再鬧你老子可就要來了!”


    賈寶玉聞言登時老實了,忽聽背後“噗嗤”一聲笑,轉頭看去,隻見林黛玉自西暖閣而出,半邊身子藏在帷帳後,露出一張比芙蓉花還清麗的臉,蔥一樣的細指在白皙的臉上輕刮,羞笑於他。


    賈寶玉“大惱”,道:“好哇,林妹妹敢笑話我!你仔細著……”


    說罷,朝那邊捉去。


    林黛玉咯咯笑著,從另一邊饒到了賈母身邊,見寶玉又撲過來,忙躲入賈母懷中,賈母張著手攔下寶玉。


    一眾人笑成了一團。


    ……


    夜清寒。


    蠟脂一滴滴落下,屋內並不暖和。


    甚至能張口唿出哈氣。


    小紅和春燕無奈的看著桌幾後奮筆直書的賈琮,她們倒想給屋裏多添炭火,隻是賈琮並不許。


    說是清冷些,頭腦才能保持清醒。


    此刻已過子時了,可賈琮卻如不知疲倦也不知冷般,一刻不停的在書寫著。


    兩個小丫頭勸不聽,也不敢多勸。


    兩人也不好在主子睡前先睡,隻好多披了件襖子,抱膝坐在交椅上,一起靜靜的看著用功的賈琮。


    窗外的月色透過薄薄的窗紙輝映進屋,桌幾上燭火輕輕一炸。


    襯的夜愈發靜謐。


    一夜無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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