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到淑和宮,雲翡剛剛坐下不久,林莫愁來稟,賢妃來訪。

    林清荷的到來,早在雲翡的意料之中,她含笑起身迎出去。

    林清荷被玉池和另外一位宮女攙扶著下了肩輿,一件緋紅色鑲白狐毛的外氅,襯著她的臉色比昨夜好看許多。

    雲翡連忙上前,親自扶她上了台階,笑吟吟道:“我正準備著去賢明宮拜望母妃,又怕這會兒時間還早,擾了母妃的休息,正打算著午後過去呢。”

    林清荷笑道:“昨夜宮宴,聽聞淑妃姐姐身體不適,我過來看看姐姐。”

    白芍走上前,彎腰施了一禮:“給賢妃娘娘請安。賢妃娘娘身懷有孕,淑妃娘娘怕過了病氣給娘娘,所以叫奴婢過來替她道謝,就不出來相見了,請賢妃娘娘勿要見怪。”

    林清荷笑著道:“還是淑妃姐姐想的周全,我怎麽會見怪。”

    林清荷今日來,本來想要見的人也就不是蘇青梅,而是雲翡。她自嫁給雲定權,蘇青梅便避而不見,一直是雲翡在和她打交道。雲翡給她留下的印象,便是冰雪聰明的一個人,而且雲翡從未對她有過惡語相向的時候,從見第一麵開始,便一直對她這位二娘客客氣氣,十分友好。所以,林清荷放眼後宮,英紅袖和趙曉芙都是她的強敵,唯有蘇青梅毫無威脅,反而可以互相幫襯。所以,她這才親自過來,借著探病為由,來試試這淑和宮的態度。

    雲翡對她的來意了如指掌,所以對林清荷越發的熱情,親自攙扶著她,迎進正殿,請她上座,然後吩咐宮女上了點心熱茶。

    林清荷身懷有孕,倍加小心,對這茶水連沾都不沾。雲翡裝作不知,含笑打量著林清荷的肚子,笑盈盈道:“母妃這肚子,一準兒是個弟弟。”

    林清荷臉色一紅,手掌輕輕撫著肚子道:“這孩子還未出生,便受盡顛簸,不論是男是女,我隻想他平平安安降生就好。”雖說不計較男女,但她心裏卻是十萬分的想要生個兒子出來。

    “母妃怎麽不在廬州生了再來?這一路上可是吃了不少苦頭吧。”

    “你父皇非要讓我過來,派了人去接,我隻好上路。”

    “母妃都要臨盆了,一路顛簸,父皇難道就不怕路上有個什麽不測?母妃真是福氣深厚,我這弟弟皮實的很,將來定有大出息。”

    雲翡看似無心之語,卻讓林清荷的臉色一變。她心裏本就充滿了怨氣,此刻聽到這些話,免不了多想。

    雲定權曾經在廬州承諾過,將來等她生了兒子便繼承他的霸業。那時他還是荊州州牧,還指望著林青峰和他一起打江山,正是因為有這個承諾,林青峰才肯讓林清荷嫁給她,林清荷也才肯委屈做他的二夫人。

    林清荷本來以為,他派人接她來京是要封她做皇後,誰知道到了京城,卻發現根本不是那麽迴事兒,雲定權身邊憑空多了一個貌若天仙的趙曉芙不說,還有一個比蘇青梅更老的原配,她一直視為敵人的蘇青梅,竟然是個可憐的犧牲品,根本就不存在任何的威脅,她的威脅變成了雲定權的新歡趙曉芙和比她還要年長的長子雲承罡。

    雲定權若是想要遵守諾言,便應該立她為後,這樣她腹中的這個孩子,才能是名正言順的嫡子,太子。但他根本不提立後的事情,四個女人,各自封妃。林清荷甚至覺得雲定權讓她挺著大肚子上京,是不是故意讓她途中出意外,這個孩子保不住才好。

    這個念頭不是沒在她腦子裏閃過,現在就連雲翡都這樣想,她越發覺得雲定權是存了這樣毒辣的心思,咬了咬牙冷笑:“你爹對這孩子,從未關心過。”

    “母妃,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你直說無妨。”

    “我一直都不明白為何父皇不喜歡阿琮,那時,阿琮是父皇唯一的兒子,雖然有些淘氣,卻聰明可愛。直到後來,我見到了雲承罡,我才明白。原來父皇心裏,珠玉在前,阿琮再是聰明伶俐,也比不上他的長子。雲承罡武功高強,一杆梨花槍豔驚四座,曾經是武科的狀元。他年已二十,能幫父皇打江山守江山,阿琮能做什麽?不過是個頑皮的孩童罷了。”

    雲翡的旁敲側擊讓林清荷愈發的擔憂氣憤。的確如雲翡所說,她即便生下兒子,也不過是個繈褓中的嬰兒,在雲定權心裏,有了雲承罡這個長子,又怎麽會把她的兒子放在眼中。阿琮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父皇現在正是倚重林將軍的時候,母妃應該抓住這個良機,讓父皇立後。”

    林清荷何嚐不是做此打算,但她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一別數月未見,她和雲定權的關係冷淡了許多,她因為不能侍寢,更是連個和雲定權吹枕頭風的機會都沒有。隻得幹笑著說道:“阿翡,此事事關社稷,我後宮一婦人,豈敢幹政。”

    “此事母妃當然不能直接開口,應該讓林將軍對父皇施壓,讓他替母妃想辦法。”

    林清荷心裏一驚,這也正是她心中所想。沒想到雲翡竟然如此直截了當地

    挑明。

    她擔心這是雲定權讓雲翡來試探她,連忙道:“我何德何能統領後宮,母儀天下。皇後之位輪不到我的身上,淑妃娘娘乃是原配正室。”

    雲翡搖頭笑歎:“母妃說笑了,我娘如今隻封了淑妃,可是那裏還有一個德妃娘娘比她還要年長,位份比她高,兒子比我還大,父皇封她為德妃,顯然是認定了她才是原配正室的身份。而且她的兩個兒子都封了王,阿琮可什麽都什麽。依我看,父皇是打算立德妃娘娘為後,奈何,現在林將軍和吳王戰事吃緊,不敢動這個念頭,所以隻封了個德妃,暫領後宮。等這仗一打完,懿德宮的大喜事便來了。屆時,太子是誰,母妃應該也猜得出來吧。”

    林清荷笑不出來,心裏卻是認同了雲翡的話。一旦立德妃為後,英承罡為嫡長子,太子之位非他莫屬。

    雲翡道:“飛鳥盡良弓藏,史例無數。母妃當早作打算,勿要失了良機。”

    縱然雲翡這樣說,林清荷此刻仍舊不敢表露自己的真實心意。

    雲翡知道她心裏到底還是在提防自己,便道:“母妃,說實話,原本我以為父皇登基,我娘這個原配正室理所當然是皇後,誰知道.......既然我娘和阿琮都沒了希望,我便希望母妃能當皇後。因為,母妃當了皇後,不會對付我和阿琮。若是德妃當了皇後,雲承罡當了太子,我和阿琮性命堪憂。所以我替母妃著想,也是為了自己。母妃不必覺得奇怪。日後,但凡有用得著我的地方,我盡力為母妃效勞。”

    林清荷此行的目的本就是如此,沒想到雲翡竟然主動提出來,心裏大喜。但臉上依舊不敢太過表露,隻是輕聲道:“阿翡,翌日我不會虧待你和阿琮。你放心。”

    “母妃,你很快便要生產,一定要小心身邊的宮人。”

    林清荷點頭:“我會小心。”

    送走林清荷,蘇青梅從後殿走了出來,問道:“阿翡,她來做什麽?”

    “來結盟。”雲翡扶住蘇青梅,歎了口氣:“娘,說來她也是個可憐人。我爹對她,對她腹中的孩子,絲毫也不放在心上。依我看,我爹是巴不得她這一路上顛簸,那個孩子胎死腹中才好。”

    蘇青梅道:“罪過啊,那到底也是他的孩子。”

    “娘你想想,我爹為何不肯立後?這個緊要關頭,除了林清荷,立誰都會得罪林青峰。但是他心裏卻又不肯立林清荷,所以大家都先吊著,等解決了吳王,他一定會立趙曉芙為後。”

    蘇青梅道:“他倒是真愛那位郡主,也不怕人家半夜殺了他。”

    “趙曉芙不是那種烈性女,過慣了養尊處優的生活,一定會貪生怕死。殺了我爹,她隻有一死,這種同歸於盡的做法,她若是想做,早就在被我爹強占的時候就做了,不會等到今日。”

    蘇青梅道:“我倒是希望趙曉芙能一劍殺了他。”

    “不必趙曉芙動手,我來替娘出口惡氣。”雲翡盈盈笑道:“父皇對她愛若性命,我打算放走趙曉芙,剜了他的心頭肉,這可比刺他一劍讓他難過多了。”

    “你要放她走?這後宮戒備森嚴,你可別輕舉妄動,你爹六親不認,翻臉無情,若是知道是你做的,一定會要你的命。”蘇青梅知道女兒自小便主意多,足智多謀,但見識到了雲定權的狠辣和無情之後,她還是擔心女兒鬥不過他。

    雲翡笑道:“我當然不會讓他知道是我。娘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蘇青梅歎了口氣,將一縷頭發,放在了雲翡的手中。

    雲翡這才驚覺,母親的腦後的發髻不見了。她急忙道:“娘,你怎麽,”

    蘇青梅淡淡一笑:“阿翡,我心意已決。你把頭發拿去給雲定權,說我要去恩明寺,他若是不肯,我便剃光頭發,在宮裏修行。”

    雲翡含淚道:“娘,你真的要這樣?”

    蘇青梅淒然一笑:“我已經糊塗了半生,再沒有比現在更清醒過。”

    雲翡眼看母親心意堅決,隻好哽咽著答了聲好,拿著母親的一縷頭發朝德陽殿走去。

    德陽殿東側的暖閣,正是禦書房。門前站著錢中,遠遠看見雲翡過來,忙陪著笑臉迎了過來,彎腰笑道:“給公主殿下請安,皇上正在批折子,公主稍候,容老奴進去通報。”

    “多謝錢公公。”雲翡目送他伶俐的身影,心道,還是銀子好,五千兩銀票買通了錢中,許多事便變得很方便,想要得到的消息,也毫不費力。

    雲翡此刻突然間想起了尉靈慧的話。

    “她最愛錢,我爹花了不少銀子,她才肯嫁給我爹......”童言無忌,可是聽在耳中卻是如此的刺耳剜心。

    如果不是尉東霆這麽說過,她一個小小孩子,又怎麽會知道這些呢?在他心裏,她不過是個愛財如命的女子,所以,用十六個金元寶,幾萬兩銀票便買了她的心。

    她也真是傻,就這樣被他打動。以為自

    己看到了金銀背後的情比金堅,事實證明,還是金銀最好,實打實的叫人放心,還能派上大用場,比如現在,錢中見了她,笑得像一個開了花的饅頭。

    “公主請。”錢中笑吟吟打斷了她的思緒。雲翡道了聲有勞,便舉步上了玉階。門口侍立的太監宮女齊齊施禮,口稱公主千歲。

    雲翡進了禦書房,隻見紫檀木龍案後,雲定權一身家常的錦袍,頭戴玉冠坐在龍椅上,若不是那張九龍盤旋的龍椅,金閃閃的泛著光,雲翡甚至有種錯覺,時光停留在她十五歲,他還在荊州州牧府的書房。

    那時候,沒有林清荷沒有英紅袖也沒有趙曉芙,他位高權重卻有著不近女色的美名。母親一心一意地愛著他,無憂無慮,幸福喜樂。

    雲翡黯然神傷,手中握著的那縷青絲,涼涼滑滑的,仿佛握不住的時光,留不住的流水。

    雲定權抬頭問道:“阿翡有事”

    “父皇。”雲翡握著母親的發絲,緩步走上前,先施了一禮:“父皇,有件事母親想求父皇應允。”

    “什麽事?”

    雲翡沒有說話,將母親的那一縷頭發輕輕放在了龍案上。

    雲定權一驚,抬起頭看著雲翡:“這是什麽?”

    “母親想去恩明寺修行。”

    “胡鬧。”雲定權劍眉一凜,站了起來.“朕封了她為淑妃,她還有什麽不滿足的,難道還妄想著母儀天下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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