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驚雨聽聞尉東霆買下了酒肆,反而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他此行來京城,擔負著保護雲翡雲琮姐弟兩人安危的重任,雲琮白日裏在皇宮裏,他隻需要在來迴路上護送即可,等他入了宮,自是不必擔心他的安危。但是雲翡卻不同,這位小姐,天生就是個閑不住的性子,又古靈精怪一肚子奇奇怪怪的主意,他絲毫也不敢大意。

    茯苓聽聞酒肆被賣掉,也很高興,因為足足賣了五百兩銀子,大賺了一把,若是自己經營,恐怕兩年也未必能賺到這麽多。

    雲翡心裏盤算著自己的小私房錢,笑眯眯道:“茯苓,你說我再去開個茶舍如何?尉將軍會不會再掏五百兩銀子來收購我的茶舍?”

    茯苓半晌無語,扶著額角哀歎:“小姐你是想要活活氣死尉將軍麽?”

    雲翡莞爾,氣一氣他,也不錯啊。

    茯苓趴到她耳朵邊,小聲道:“小姐,我看尉將軍是喜歡你才買下酒肆,他不舍得你當小夥計太辛苦,又怕你去酒肆碰到什麽危險。”

    雲翡嗔道:“胡說八道。”她雖然板著臉,耳根後已經紅了一大片,茯苓忍不住偷笑起來。

    阿琮的假期過完,剛好胳臂上的傷疤也好了,早上秦方來接他入宮,宋驚雨一路將他送到宮門,這才折返。

    酒肆被賣,茯苓雲翡都失了業,宋驚雨護送雲琮去了宮裏,迴轉迴來也無所事事,坐在天井裏擦劍,擦了好久好久

    雲翡走過去,彎下腰笑吟吟問:“宋大哥,將來你有兒子了,也會這樣給他洗澡麽?”

    宋驚雨手裏的劍噗的一聲砸到腳上,他手忙腳亂地撿起來,臉紅的像是一塊蓋頭布。

    廊下做針黹活的齊氏笑得彎了腰。正在澆花的茯苓巴巴跑過來,“什麽事這麽好笑。”

    雲翡笑眯眯擺擺手:“沒事,你去忙。”

    本來忙慣的人驟然閑下來,簡直是種折磨。茯苓提著水壺在院子走來走去,把花花草草澆水澆了三遍。這樣下去,花草遲早要被淹死。雲翡覺得大家還是出去走一走比較好。於是站起身道:“茯苓,我們出去轉轉吧。”

    茯苓立刻扔了水壺,眉開眼笑:“好啊好啊。”

    宋驚雨一聽兩人要出去,忙道:“尉將軍說,你們還是不要出門為好。”

    “悶在這裏像是坐牢。我去買一些書迴來看。”掙錢是一輩子的事,既然這段時間不能出去開店,那就先儲備些知識和想法,等將來有

    機會再重整旗鼓,厚積薄發。

    茯苓聽說她去買書,甚是不解:“大將軍送的書很好看啊。”

    “我才不喜歡。”雲翡嘟著嘴哼了一聲,轉頭衝著宋驚雨嫣然一笑:“宋大哥,叫那幾名禁軍一起去就好了,反正他們閑在大門口打瞌睡。”

    七月的天氣已經熱的一團糊塗,日光白花花地照著熙熙攘攘的大街。

    雲翡沿著樹蔭一邊走,一邊留意觀看那些生意興隆的店鋪,還不時進去和夥計聊上幾句。

    茯苓好奇的問:“小姐你打算做什麽?你不是要去買書麽?”

    雲翡笑眯眯道:“我現在手上有筆閑錢,想要找個鋪子入股,這樣就可以坐收紅利,總比存在錢莊裏強。”

    茯苓歎氣:“我的小姐,你怎麽老是一門心思地想掙錢。”

    雲翡眨了眨眼:“想掙錢難道有錯麽?那我應該想什麽?”

    “當然是,想,嫁人了。”茯苓伏在她耳朵邊,噗噗的笑。

    雲翡捶了她一拳:“這件事,用不著我想。”關於她的婚事,雲定權一定會反複權衡利弊,給她定一門最有利於他的親事。這一點,她深信不疑。

    雲翡去書肆裏挑了一遝書。茯苓一看便歎氣,什麽陶朱公、石崇傳、商經。可是這一頭紮進錢眼裏的少女,卻如此的嬌麗明豔,眼波流轉,笑靨如花,引得那書肆的掌櫃不停看她。

    出了書肆,雲翡一眼看見街上走過來一輛華麗麗的馬車,她記得清清楚楚,這正是陸源的馬車。

    侍從護著馬車經過,陸源果然端坐在車裏,手裏拿著一柄烏骨折扇,身著白色冰絲長衫,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毫無一絲銅臭氣,完完全全不像個商人,像是世家公子,文雅出塵,清高孤傲。

    唉,生意做到了陸家這份上,那才是商賈中的帝王啊,雲翡向往而豔羨地看著馬車裏的陸源,直愣愣的目光一直目送著他的馬車遠去。

    茯苓從未見過小姐看那個男子用過這種熱辣辣直勾勾的目光,難道小姐竟然對這位傲氣衝天,恨不得眼睛長到頭頂的陸公子一見鍾了情?她心裏不禁暗暗替尉將軍著急,不忿地從鼻子裏哼了一聲:“人家尉將軍是皇上的舅舅,可也沒見像他這樣傲氣,有什麽了不起嗎,不就是首富之子。”

    雲翡偏頭一笑,不置可否。

    傍晚時雲琮從宮裏迴來。

    秦方帶著兩名小內監,引著一位白白胖

    胖的太監到了後院,對雲翡道:“雲小姐,這位是懿德宮的魏總管。”

    原來是太後身後的紅人,雲翡連忙含笑見禮,心裏卻奇怪,他怎麽會來?太後自從進京第一天賜宴接風洗塵之後,便再也沒有過問過她,仿佛已經忘了她的存在。

    這位懿德宮的大總管魏敏,長的富態安詳,膚色比女人還要白皙細膩,就像是一顆剛才蒸籠裏出鍋的白麵包子。

    他雙手捧著一個黑漆描金的小箱子,笑眯眯道:“雲小姐,這是太後娘娘的賞賜,特派老奴送來。”

    箱子很小,但他雙手捧著,仿佛箱子裏的東西很沉。

    雲翡連忙謝恩接過箱子,果然沉甸甸的十分有分量。

    魏敏又道:“太後娘娘明日請雲小姐入宮赴宴,屆時老奴駕車親自來接雲小姐入宮。”

    雲翡再次謝恩,心裏又是吃驚又是疑惑,這不年不月的,太後為何突然宴請她?

    等秦方魏敏一走,雲琮便好奇的催著她打開箱子:“姐姐,快看看太後賞賜的什麽東西。”

    雲翡將小箱子放在桌上,單單是這木箱,已經是十分的精美絕倫,黑漆描金,四角刻如意吉祥紋,中浮雕並蒂蓮花,蓋子上是一柄雙魚戲珠金鎖,那魚兒的眼珠綴的是兩顆紅寶石。不愧是宮裏的東西,雕飾的巧奪天工。

    雲翡將雙魚戲珠金鎖打開,一時華光四溢,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塊燦若雲霞的雲錦。這種皇家貢品,尋常百姓家難得一見,茯苓和齊氏都看花了眼,嘖嘖稱讚,歎為觀止。

    單單是一塊布料,箱子不會這麽沉,雲翡拿出雲錦,赫然發現下麵竟然是方方正正的四行四列金元寶,整整十六個。

    雲琮並不認得雲錦,但金元寶卻認得清清楚楚,當即瞪大了眼睛驚歎:“哇,金元寶。”

    雲翡也沒想到太後竟然會賞賜這些,一時心裏像是揣了小兔子般開始怦怦亂跳,這賞賜有點莫名其妙。俗話說,無功不受祿。這平白無故的,怎麽突然又賞賜金子又請她入宮赴宴?難道是父親打了勝仗?

    她猜想父親可能是已經攻下了秦楚的要塞關埡。一旦關埡失守,秦王就大勢已去。

    翌日酉時三刻,魏敏親自帶著一輛馬車來接雲翡姐弟入宮,或許是因為雲琮前幾日遇險,這一次進宮,扈從很多,除卻四名內監,十六名禁軍皆騎著高頭大馬,分列馬車兩旁護行。

    夜宴設在蓬萊宮。越過一道道的宮門走進去,琉

    璃燈一盞接一盞,懸掛在簷下,直伸向宮宇的深處,遠遠看去,仿佛一條粼粼閃閃的長龍。

    雲翡跟著魏敏走了許久,暮色一層層的厚重起來,在完全沉下夜幕的那一刻,瓊花池出現在麵前。

    一座玲瓏精美的宮殿建在碧波淼淼的池中,夜幕初垂,燈火如明珠般閃爍在池水中,飛簷鬥拱的宮殿,泛著淡金色的光,飄渺華美,不似人間。

    沿著虹橋般的遊廊走進蓬萊宮,殿內清香嫋嫋,滿室華光流彩,燭光映照出一派天家獨有的金碧輝煌。

    雲翡和雲琮上前叩見太後和皇上。

    太後尉琳琅居高臨下打量著丹陛下的少女,她青春妙齡,不知為何卻喜歡深色衣服,兩個月前第一件見她,她穿著一件深紫色的春衫,今日是一件暗藍色光麵冰絲綢衫,細細的明藍色腰帶上掛著一串珍珠瓔珞。簡單清雅的裝束反而襯得她肌膚勝雪,眉目如畫。靈動而不失沉著,端莊而不失嬌俏,的的確確是個叫人一看就忍不住怦然心動的美人,怪不得她抿唇一笑,道:“平身,賜座。”

    雲翡和雲琮落座,殿外,雅樂聲起,如嫋嫋飄舞的輕煙,絲絲入耳,卻又仿佛遠在雲端。

    彩衣宮女上前布菜,一道道皆是難得一見的珍饈佳肴。

    這次的宮宴與上迴不同,尉卓和尉東霆都不在席上,不知是否是因為丞相不在的緣故,尉琳琅比上一次開朗許多,目光和笑容都比以前親切。

    雲翡心裏猜想一定是自己父親最近打了勝仗。所以自己和阿琮在尉琳琅的眼中,變得重要許多。

    “雲小姐在京城可還住得慣?”

    雲翡忙起身施禮,恭恭敬敬答道:“謝太後關懷,臣女住得慣,京城一切都好。”

    太後含笑點頭:“日後若有什麽難處,隻管讓雲琮告訴皇上。”

    “謝太後。”

    尉琳琅的這幾句話,再聯想到那一箱子賞賜,雲翡終於明白過來尉琳琅的用意,大約是以為她生活困難,所以賞了金元寶“接濟”她。看來,她開酒肆的事情已經傳到了尉琳琅的耳中。是尉東霆透露,還是另有眼線報給她?

    雲翡食不甘味的吃了幾口菜,也未覺得這宮裏的禦宴有何美味之處,大約是心情好,吃飯才香。

    席間十分安靜,小皇帝一直都不怎麽說話,好似很困頓,吃著吃著居然掩著嘴打了個嗬欠。

    尉琳琅看向趙旻,微微蹙了一下眉頭,目光冷冷帶

    著不悅。

    雲翡覺得她看小皇帝的眼神,和自己母親看阿琮的那種恨不得愛到骨子裏的眼神完全不同。或許因為趙旻是皇帝,所以她對自己的兒子格外的嚴厲苛責。

    宮宴終於結束,雲翡攜雲琮謝恩告退。

    步出蓬萊宮,湖麵上響起了悠揚的笛聲,夜色中的瓊華池,像是一方墨玉,晚風從水麵上拂過來,微微帶著濕氣。

    幾名宮女提著宮燈,一前一後走在雲翡的身邊。光影搖曳,照著腳下的地磚,也不知雕刻的什麽圖案,迷迷糊糊,鏡花水月。

    雲翡牽著阿琮踏上石橋,拾階而上,走上橋頭時忽的一怔,前麵站著一個人。

    稀薄的月光,照著他高挑的身影,模模糊糊看不清他的容貌,隻是覺得他周身都仿佛帶著一股清絕的氣勢。

    雲琮立刻停住腳步,施了一禮:“尉將軍。”因為他每日進宮的時候,都恰好碰到尉東霆退朝散食出宮,長長在宮門處碰上,所以雲琮對他的身影再是熟悉不過。

    雲翡一怔,身後的燈光照過來,果然是他。

    “雲琮,我和你姐姐說幾句話,你先到橋下等著。”夜色中看不見他的表情,聲音是一如既往的波瀾不驚,不帶一絲感情。雲翡發覺,他隻要身在宮中,身上便帶了威嚴漠然的味道,冷冰冰的不可接近。宮裏宮外,他仿佛是兩個人。

    雲琮素來驚怕他,立刻聽話地鬆開雲翡的手,跟著那幾個宮女步下台階。

    燈光一下子都消失了,橋上隻剩下稀薄的月光,近乎一片黑暗。

    尉東霆的身影高大挺拔,擋在她的麵前,像是一團烏雲。

    雲翡莫名有點緊張,不知他突然攔住她,要說什麽?遠處宮殿的影子倒映在水裏,亮晶晶的一團,隨著水波一漾一漾地晃動著,像是她此刻的心跳。

    敵不動我不動,她默不作聲,沉住氣等他開口。他似乎也不急著開口,負手而立,低頭看著她嬌小玲瓏的身影。

    晚風吹過來她身上的馨香,時間慢的好似停駐在這月下的橋頭。

    終於,他開了口:“收到金元寶,是不是很高興?”

    這句話真是煞風景極了,攔住她就為了說這個?雲翡幾乎不想迴答,意興闌珊地嗯了一聲。

    “想來想去,還是覺得送錢最好。”他聲音很輕,夜色中看不見他的表情,但這句輕飄飄的話,卻讓雲翡心裏一沉,那金元寶難道不是太後賞賜的

    麽?怎麽聽上去仿佛是他?

    “尉將軍什麽意思?我沒聽懂。”雲翡抬頭看著他,黑乎乎的什麽也看不見,隻是一個高大的影子。

    黑影子半天不迴答,她等的有點急了,他才道:“今天難道不是你生日?”

    雲翡心裏怦然一聲狂跳,好似有一股血一下子衝進了腦子裏,渾渾噩噩地將腦汁攪成了一團漿糊。她呆呆地不知道說什麽,僵立在橋上。

    七月的夜風難道不該很涼爽麽,為什麽吹到臉上,這麽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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