鉛山縣處於上饒西南,距上饒隻有幾十裏遠近,旦夕可迴。睍蓴璩傷辛棄疾與陳亮在瓢泉呆了三天,陳亮省起離家已久,便欲迴鄉一探。辛棄疾依依難舍,送了一程,又是一程,直送出了數十裏路,兀自不肯迴轉。見道旁有一小小竹亭,便進去權且一歇。兩人吃了些幹糧,陳亮笑道:“稼軒公,你已經陪我走了這麽久,亮足感盛情,異日自有相見之時,不必再往前送了。”辛棄疾歎道:“不知怎地,我總覺得咱們這一別,日後未必再能相見。”陳亮聞言一愕,愣了片刻,複大笑道:“稼軒公向來豪邁灑脫,今日怎地做起女兒態來?就此別過。”起身上了青驢,迴首一拱,吟道:“青山不改水長流,別情依依恁個愁。豪氣不滅金鼓動,異日再會花滿頭。”長笑聲中,已飄然遠去。


    辛棄疾目送陳亮背影,心中悵悵然若有所失,隻覺陳亮這一去,今生今世便未能再得相見。直在亭外立了小半個時辰,方上馬返迴。待到趕迴帶湖之畔,已是兩日之後,算來離家已經七八天了。


    自完顏定派人劫掠辛氏家眷未果之後,辛棄疾便一直小心在意,唯恐完顏定再有甚圖謀,就連離任前送辛夫人等返家時,也還特地命辛佑之帶隊隨行護衛。直到畢再遇在襄陽城下斬殺完顏定,辛棄疾這才算是放下了心。


    正行間,忽聽道旁田間有人唿道:“辛大人,您迴來啦。”辛棄疾轉頭一看,識得是住在附近的何老漢,正荷了把鋤頭,在田間除草。遂笑道:“是何老伯啊,我早就不是什麽‘大人’了,卻還這麽稱唿。”何老漢放了鋤頭走到道旁,道:“在俺老漢心裏,您可比那些隻知道搜刮民財的貪官們強的多了,不稱唿您‘大人’卻又稱唿什麽?”辛棄疾兩次歸隱帶湖,附近的居民對其甚為熟悉,百姓們見他毫無半分官員氣派,又聽說他在任時是一位大大的好官,對其便倍加親切。


    何老漢走到辛棄疾馬旁,道:“辛大人,今兒有十來個騎著馬的漢子來打聽你家住處,正好問到老漢。我給他們說了你家就在不遠,他們卻又不過去,反而騎馬掉頭走了,不知道您迴來時有沒有碰上?”辛棄疾微感奇怪,搖頭道:“沒有碰到,你看他們像是些什麽人?是讀書人嗎?”何老漢皺眉道:“讀書人倒是不像,十足像是一班廝殺漢子。尤其是打頭的那個,看他說話舉動,就知道鐵定是帶過兵的。”辛棄疾更加奇怪,心道:“以前我在任時官場上結交的朋友並不多,這時既已落職,又會什麽人前來拜訪?要說是來探望我,又何以過門而不入?”愈想愈加疑惑,便又問道:“那他們說是哪裏人了麽?”何老漢一拍腦袋,道:“啊喲,他們來去匆匆的,這個我倒忘記問了。不過聽口音不是咱們這一帶的,像是北方人。”辛棄疾心下一凜,忖道:“北方人?廝殺漢子?既來詢問我家住處,卻又打馬而迴,難道……!”猛地憶起完顏定派人劫奪家眷之事,不由大驚,忙拱手謝過何老漢,快馬加鞭,往家中便趕。


    辛夫人見丈夫迴來,忙上前替辛棄疾解下布滿塵土的外衫,含笑道:“瓢泉風景可好?”辛棄疾卻不迴答,伸手將夫人拽到後堂,低聲道:“夫人,下午你帶上小娥小虎他們住到臨近農戶家去,要隱秘一些,不要被不相幹的人看見,而且晚上不要迴來,知道麽?”辛夫人聞言一驚,問道:“怎麽迴事?”辛棄疾顧不上迴答,隻擺了擺手,取下壁上懸掛的真鋼寶劍,健步如飛,奔到後山山頂,四麵張望。見不到有甚異樣,兀不放心,又在四周兜了一個大圈子,也未看到任何可疑人等,這才略略放下了心。


    待迴到家中,卻見辛夫人神色不定,愣愣地坐在椅中發呆。辛棄疾知道她心下不安,便笑著安慰道:“你也不必驚惶,隻管帶兒女躲到何老漢家裏去,過去這幾日,便沒事了。”辛夫人扯住丈夫衣袖,顫聲道:“難道又像上次……上次那樣?”辛棄疾點頭道:“方才我聽何老漢說有一班漢子行跡可疑,我便留上了神。”低頭看妻子麵色發白,又改口笑道:“年紀大了,想事情難免多一些,也許是我多慮了也不一定。不過為防萬一,你們還是去躲上一躲,隻我一人在家即可。”辛夫人一聽,將丈夫的衣袖扯的更加緊了,連聲道:“那怎麽成?留你一人在家,卻教我如何放心?”辛棄疾大袖一揮,仰天嗬嗬笑道:“怕些什麽?想當年我也是千軍萬馬中衝殺過來的,區區幾個毛賊,何需放在心上?”見丈夫豪氣衝天,依稀不減當年,辛夫人稍感安慰。但終究是放不下心來,沉吟了一會,又道:“不如咱們去報官吧,請衙門派些差役過來,也強過留你一人在家。”辛棄疾搖頭道:“那不成,我現在已無官職在身,縣裏那些兩眼朝天的家夥們怎肯派人前來?再者,咱們並無真憑實據,卻又教人如何聽信?”辛夫人苦思良久,終想不來什麽良策,隻得歎了口氣,依了丈夫之言。


    當晚,辛棄疾讓蘭草兒等幾個家仆在地窖內暫避,並囑其不得出聲。然後掩上大門,一手按了真鋼劍,一手執了本《春秋》,獨自坐在燈前觀看。


    夜風清涼,透體生寒,辛棄疾看了會書,轉頭看了看旁邊沙漏,已是三更時分。側耳細聽,戶外蟲聲啾啾,遠處時而傳來一兩聲犬吠,不聞半點人聲。辛棄疾忖道:“今夜無星無月,正是下手的絕佳時機,但到了這會兒還不見有人來,難道當真是我過慮了不成?”正自思索,卻聽大門〝呀〞地一聲,似有人潛進院來。辛棄疾微微冷笑,心道:“好賊子!果然還是來了。”起身離椅,順手將中堂前的一尊木刻觀音像捧過,輕輕擺放在椅上,再除下長袍蒙在觀音像上,乍一看去,就象有人坐於燈下。自己卻悄沒聲息地隱在了門後。


    耳聽得腳步聲細碎,有人已快步走近。辛棄疾凝神傾聽,發覺隻有一人,不禁微感詫異。卻聽那人走到門外,輕聲唿道:“爹爹,您在麽?”原來是女兒辛小娥迴來。辛棄疾又急又怒,忙拉開(房)門,一把將辛小娥扯進房來,又合上門扉,低聲斥道:“不是讓你們好好躲在何老漢家麽?誰教你迴來的?”辛小娥也壓低了聲音道:“我不放心,便過來看看。”說著擺了擺手中柳葉彎刀,續道:“也好幫助爹爹。”辛棄疾心中一陣溫暖,卻扔板了臉道:“真是胡鬧!你來的時候有沒有發現什麽動靜?有沒有什麽人跟蹤你?”辛小娥笑著答道:“沒有,女兒一路都查看過了,爹爹放心就是。”辛棄疾略覺放心,搖著頭歎了口氣,道:“你不能待在這,迴你娘那兒去。”辛小娥哪裏肯聽,不住搖頭,道:“不,我要留下來陪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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