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裏除奸


    詩曰:金人旌旗漢家樓,遺民痛失開國侯。睍蓴璩曉誰人更懷武穆誌,直斬幽燕報國仇。


    大宋紹興三十二年二月。魯中大地上,朔風唿嘯,飛雪漫天。平野漠漠,天地間一片肅殺。海州大道上,一隊人馬正冒風突雪,直趨西北,往濟州方向奔去。


    時值宋高宗晚年,湯思退為相。麵對北方金朝的威脅,宋廷一味退讓,但求苟安。置江北百姓於水深火熱於不顧,棄祖宗社稷而奉金主。


    先些時候,一代名將嶽飛慘遭殺害,賣(國)奸賊秦檜反享高壽。劉錡憂憤病死,韓世忠掛官歸隱。仁人智士,潔身而去;奸妄小人,乘時而進。時朝中能征慣戰之將,隻餘川中吳氏,儒將虞允文等廖廖幾人。


    去歲金人兵敗采石,金帝海陵王死於亂軍之中,皇室貴族完顏雍被擁立為帝(即金世宗),朝局動蕩不安。江北百姓久被金人壓軋,乘此良機,紛紛揭竿而起。一時間,中原大地上,峰煙四起。其間濟南人耿京的隊伍,擁眾二十萬餘,且攻下了濟州為據點,聲勢猶盛。


    義軍人數雖多,然而兵甲不堅,人心不齊,且大都不解兵事。將領中真正通曉兵法的,隻有辛棄疾一人而已。


    辛棄疾,山東濟南曆城人。其祖父辛讚,曾在金為官,但心在大宋,嚐計劃起事。可惜準備未周便已病死,以至大業未成。辛棄疾自幼受祖父教導,修文習武,結納豪傑之士,密謀起義。紹興三十一年,辛棄疾見中原百姓紛紛起事,亦率族弟辛佑之等人,聚眾兩千,投釁而起。時辛棄疾年方二十二歲。


    起事不久,辛棄疾聽聞耿京的義軍聲勢浩大,心向往之,遂率眾投於耿京麾下。耿京素聞辛棄疾文武雙全,亦對其甚為敬重。


    耿京率領義軍占領了濟州,複與前來彈壓的金軍展開了數場激戰,終擋不住金人鋒銳,連遭敗績。辛棄疾見形勢不利,便向耿京建議〝決策南向〞,加入宋朝軍隊。以期在江北無法堅持時,還可收兵南渡,以圖後舉。耿京深以為然,遂派辛棄疾為使,渡江晉見高宗。


    宋高宗趙構雖無意北上,但為了苟安江南,亦深恐金人大舉南下。去歲海陵王南侵,就已將趙構駭得魂不附體,險些便要率領百官及後妃南逃入海以避之。幸得虞允文一戰而勝,宋高宗方始心安。是以他對可以牽製金人兵力的江北義軍十分看重。聽聞耿京遣使來朝,高宗大喜,即日召見,親授耿京為天平軍節度使,辛棄疾為右承務郎兼天平軍掌書記。並派使節前往封賞。


    辛棄疾順利的完成了任務,自是歡喜。然而就在此時,義軍的內部卻發生了一件駭人聽聞的大事:義軍頭領張安國,夥同另一小頭目邵進,竟合力刺殺了耿京,並率所部投降了金人,義軍無人主持,大都潰散。


    張安國攜耿京首級降金,金世宗聞之大悅,便就地授其為濟州知州。為防義軍反撲,更派五萬軍馬進駐濟州城,助張安國彈壓民眾。


    辛棄疾與宋使李彪等人行至海州,乍聞噩耗,不覺驚怒交加,當即決定擒殺張安國,為耿京報仇。李彪勸辛棄疾不可輕舉妄動,辛棄疾哪裏肯聽,探明張安國已經被任命為濟州知州,徑率族弟辛佑之,統製王世隆等五十騎出城北去。


    雪大如掌,北風如刀。但辛棄疾等人都是熱血滿胸,罡風割體,全然不覺其冷。雪花飄散,落到馬背上,全給馬身的熱力蒸成了股股水氣。天寒地凍,沿途並不見有軍馬出沒,眾人一路急馳,毫無阻礙地便趕到了濟州城南。


    眼看濟州城已遙遙可見,辛棄疾勒住坐騎,顧左右道:“快到濟州城了,我們放慢一些,不要讓金人起疑。到了城內,大家看我眼色行事便了。”左右應諾,於是五十騎緩緩而進。


    眾人到了城下,仰首觀望,卻見城頭上空蕩蕩地並無一人。城門大開,門洞內隻有七八個金兵正縮著身子在那裏躲雪。想來是金人見義軍業已潰散,戒心已去,大都迴營避寒去了。辛棄疾一見大喜,暗唿道:“天助我也!”當即舉手一揮,率眾策馬直進。


    門洞內那幾名金兵見這幾十騎踏雪而來,紛紛跳起,挺矛抽刀,喝道:“什麽人?快快下馬!”辛棄疾應聲跳下馬來,上前數步,抱拳笑道:“幾位大人辛苦了,在下乃你們新任知州張安國張大人的朋友,聽聞張大人高升,特地帶了這些弟兄們前來相投,以為張大人助威。”


    眾金兵見辛棄疾及他身後的那幾十人服色不一,卻又個個背刀攜劍,顯然非善於之輩,似極了先前耿京手下的義軍人馬。然而辛棄疾麵含微笑,模樣灑脫,勃勃英氣之中又透出了幾分儒雅的書卷之氣,與耿京手下的那一班草莽豪傑卻又有天壤之別。眾金兵左瞧右看,一時卻猜不透這一班人是什麽來路。


    正自疑訝,一個老兵突地手指辛棄疾,驚叫道:“你就是耿賊手下的辛……辛……。”辛棄疾見身份泄露,卻也不驚,揚眉喝道:“是我,辛棄疾,那又怎樣?”話音未落,三尺青鋒已提在掌中,劍光一閃,便從那金兵頸中平平斬過。同時舉手喝道:“動手!”長劍直刺斜撩,刹那間又有兩名金兵屍橫就地。辛佑之等人早已執弓在手,此刻同時發難,弓聲響處,飛箭離弦,登時又有四名金兵被利箭貫喉,倒斃於地。剩下唯一還活著的那名金兵這時方才迴過神來,急急忙忙地奔到牆邊,抓下牆上懸著的一把大號角湊到嘴旁,就要吹起。辛棄疾離那金兵尚有數步之遙,阻之不及,他情知號角一旦吹響,立即便會有大隊金人趕來,急切之下,右手一揮,長劍脫手擲出,〝撲〞地一聲,直直插入了那金兵的咽喉,複從頸後透出半尺有餘。那金兵悶哼半聲,隨即撲倒在地。眾人再往城內張望時,甚喜那雪下得正緊,街上並無行人走動。


    辛棄疾令幾人換上死去金兵的裝束,守在城門之下。又著人將屍體拖出城外用落雪草草埋住,再將地上的血跡掩了,便帶著餘下眾人昂然入城。


    張安國謀殺耿京之後,深恐義軍中有人前來報複,常令邵進帶一隊人左右跟隨,以為護衛。這幾日大雪紛飛,人人足不出戶,料來無事,便也放下了心來。今日有暇,更邀金軍將領到府中後堂飲酒,以驅寒意。金軍統領完顏定年輕氣盛,又打心底裏瞧不起張安國這種賣主求榮的小人,對其向來不大理會,自是堅不肯往,張安國亦不敢強求。是以隻有七八名金軍副將應邀前去。


    酒至半酣,張安國便喚府內歌妓出來歌舞助興。這幾個歌妓乃張安國以前在義軍中時於瓦當(宋時妓院)中掠得,他還因為這幾個歌妓同辛棄疾大吵了一場。辛棄疾認為大業未競,不可享樂。張安國惱羞之餘,卻指責辛棄疾乃多管閑事。兩人爭得麵紅耳赤,險些便大打出手。耿京怕造成義軍分裂,遂壓撫二人,令二人不得生事,但辛張自此不合。此後辛棄疾瞧出張安國陰蓄異誌,曾勸耿京驅逐之,耿京卻以為是辛棄疾對張安國懷恨在心,不肯聽取,終至自取其禍。


    眾人杯傳盞飛,正喝得興起,一名金將起身如廁,然去了半響,卻不見迴。另一金將笑道:“這廝定是在茅房中睡倒了也。”眾人聞言大笑。一個蓄著一部黃胡子的金將搖搖晃晃的站起身來,大著舌頭道:“我……去瞧瞧。”一搖三擺的走將出去,又過了良久,也不見迴。邵進心下奇怪,起身叫道:“來人,來人!”四下卻無人答應。邵進罵了一聲,自行前往察看。


    踏出庭門,一股寒風裹著雪花迎麵襲來,邵進不覺打了個寒顫,酒意也去了三分。他晃晃頭,踩著吱吱有聲的落雪,向後院的茅房走去。剛拐過一個院門,突見地上有一個人俯臥雪中,看服飾當是後出門的那黃須金將醉臥於此。邵進不覺一笑,便蹲下身去欲扶。


    剛將那金將的身軀翻將過來,定睛看時,卻見那金將雙目大張,喉間一個大大的創口,血已凝結,竟已死去多時。邵進大駭,全身毛發為之豎起,滿腔酒意也都化做冷汗淌了出來。他撒手放開那金將屍身,長身跳起,正欲張口大叫,背後驀地一隻大手探來,牢牢地扣住了他的喉頭。“邵進!”一個聲音冷冰冰地在邵進耳後響起,正是辛棄疾。


    辛棄疾將邵進身子扳過,瞪視著他,劍眉倒豎,目中幾欲噴出火來。邵進喉頭被扣,唿吸不暢,全身為之酥軟。見辛棄疾目中殺氣畢露,不覺駭的渾身顫抖,勉強告饒道:“殺害耿頭領全是張……張安國那廝的主意,不幹某事,饒……饒命啊!”辛棄疾不答,〝呸〞地一聲,在他麵上啐了一口,低聲罵道:“叛徒!”言畢一劍刺入了邵進的心窩。邵進雙目驀地張大,喉間咯咯數響,旋即爛泥般撲倒在了辛棄疾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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