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雅茫然地看著幼兒園,覺得視線又在打轉。


    這幾年來她好像反應遲鈍了很多,也許和生下小舒後的體質有關係。


    她不太能承受突然的變故,怎麽也迴不過來神。


    當初偷渡到國外呆了一個月,思念蝕骨,她的病情好轉,又偷偷地迴來,從此像一縷遊魂,遠遠地保持著距離,守著小舒。


    她迴國他勢必知道,卻沒有找她的麻煩溲。


    阿雅那時候是感激的,覺得他默許了。


    她想起兩年前,終於盼來了他把小舒放進托管的小班,那意味著她能遠遠地看看兒子了。


    可是她隻去了一次,當天他就給小舒辦了手續,小舒再也沒出現過恧。


    後麵足足七個月,她不知道小舒在哪裏。


    他不會跟她發難發脾氣,他曆來是不動聲色的人,他根本都不屑找她談一談,給個警告,他狠起來,一擊致命。


    那樣的折磨她受不住。


    這些事想起來,把她帶入了一個深淵。


    越想,越糟糕,越絕望。


    最後,不得不正視起昨晚的對話。


    阿雅盯著自己的雙手,骨節攥得凸起了薄薄的皮,越看越森白。


    她突然扯嘴,輕輕笑了一下。


    眼前戴墨鏡的男人一愣,聽得出這股笑聲下輕聲的自嘲和絕望。


    “把你的手機給我,我和他說。”


    男人思考了下,拿出來給他了。


    ……**……


    席城今天一切按部就班。


    早晨出發晚了些,阿嫂說小家夥有點怏怏的,叫了幾次都不起床。


    他去兒童房看過,探了下額頭,丟下一句:“今天可以不去上學。”


    關門後,倒是聽見裏頭床上有動靜,不曉得是在歡唿還是打滾。


    臭小子。


    身體底子差,很容易低燒,昨晚也是他下手重了,不知道哪來那麽多委屈,小嗓子扯著哭了挺久。


    去席氏大廈的路上,他望著窗外,想了想,打了個電話。


    下頭人還挺奇怪,問了句,既然小少爺今天不去幼兒園,為什麽還要派人去。


    他不講話,那頭就噤了聲。


    說是席氏,也不像個正經的公司,一棟樓空了好幾十層,他骨子裏說不準是個粗人還是個雅人,登高望遠,就在最頂層設了一層辦公室。


    外麵的大坪的露台,是一個空中泳池,他偶爾會在這裏遊泳,躺椅就在天台邊緣,沒有任何防護欄。


    坐在那裏曬太陽,三十層的深淵底下,車水馬龍,整個香港盡在眼底。


    眯起眼睛,想起那麽多年前在新界,單槍匹馬殺了鐵頭七,二十七條街的管理權落到手中,大小場子,兩個碼頭壟斷。


    那時候,真能不要命。


    在席漢文猝不及防被砍掉一隻左手時,他嶄露頭角,大家一夕之間認識了一個不知道從哪竄出來的豺狼。


    坐穩這個位置,他不過二十七歲。


    那時他不知道會遇上一個比自己小十四歲的女人。


    那時他左一個,右一個,上那些被他削下去的大佬們的青婦女人,給所有兄弟看,給敵人看。


    那時,他太無所謂了,他們這樣的人,婚姻算個屁,此時萬人之上,想c誰的女人都行,下一刻便不知橫屍在哪。


    大家都勸他,一個張韻玲換油尖旺,換少說四五年的穩定,換造船業龍頭張氏,值得,太值得了……


    他這輩子後悔的事不多。


    娶張韻玲算其一。


    五年後,叼上那麽一個還在讀中五的小女孩,算其二。


    ……


    秘書遞過來手機,他正低頭在文件上鬼畫符,簽了字一扔。


    太陽曬得眼前有些黑,他一時沒看,蹙眉按了鍵,低沉懶散地喂了一聲。


    “我答應。”


    被曬久了,他慢慢起身,隻穿了一條泳褲的精裝身軀,小麥色的皮膚被陽光照得似乎蒙了一層蜜色光芒,那些蜜色下,肌肉緊緊紮實。


    他有點恍惚,興許也不是恍惚,頓了頓,目光望遠,問道:“你講什麽?”


    阿雅知這個男人性子向來冷酷惡劣,這樣故意的難堪也不是一次兩次。


    她很麻木,“昨天晚上你說的交易,我答應。”


    那頭就沒話了。


    很長時間沒出聲。


    她不知道他什麽心思,像沒了所有力氣一樣,著急道:“小舒在哪裏?他今天沒來上學,你不要故技重施,席城,你不能再把小舒藏起來,”


    席城把手機給了秘書,拿過浴巾拂過頭頂。


    沒有吩咐,秘書卻是個長期在他身邊的,很知道做事,已經接起電話。


    “阿雅小姐,我是城哥的秘書斯林,您在那裏等著,我讓司機過來……”


    秘書的聲音消失不見,他把頭頂的浴巾拽下來,一躍,又鑽進泳池。


    池水表麵被太陽曬熱,底下卻冰涼,他閉氣在裏麵一動不動,周圍安靜,心也逐漸才清涼下來。


    想起早晨給保鏢打的那通電話。


    夠瞧不起自己的,把電話給秘書幹嘛呢,不都早打好算盤了。


    做了無恥的事,到底還是不想聽她的聲音。


    穿上衣服迴到辦公室,席城打了幾通內線。


    不一會兒,大小堂主們,各子公司的經理們都來了。


    先是開會。


    會議和別的公司會議不太一樣,煙霧繚繞,踢桌子椅子的,不知道的還以為裏頭出了什麽事,打打殺殺罵娘聲不斷。


    席城沒怎麽說話,瞅了眼幾個元老,不指望把他們教的像個斯文人了。


    他看了幾次時間。


    下班的時間,安排來了車,他坐上去,閉目養神。


    睜開眼睛時,秘書斯林打開車門,告訴他應酬的地方到了。


    這一頓飯吃到八點過半,一整麵的環形落地窗,窗外的霓虹熠熠生輝,照得整個香港城像一個璀璨的玻璃瓶子。


    散局時,對方的公司公關做的足,許是向不知誰打聽了他的喜好來著,立刻說馬上就是下一場,蘭桂坊最高級的夜吧。


    他抽著煙,淡淡地笑。


    看了眼腕表,秘書斯林立刻禮貌的和對方公司說了聲。


    席城去了趟衛生間,出來酒店車已泊好。


    司機開車,問他:“城哥迴哪兒?”


    他把煙丟出去,車開得快,煙霧被風剝盡,打了個璿兒就消失了,他歪迴座椅裏,兩條長腿擠在前座後,懶散地叉開,仰頭雙手疊在腦後,四肢舒張扯得修身的黑色襯衫生了褶皺,又筆挺無比,笑了似的——


    “老許,你說我迴哪兒,迴家啊。”


    老許詫異,給開車多年,也不見幾時城哥說要迴家。


    住處很多,香閨更多,地點記不住,有時城哥皺著眉頭想半天,想的煩了,會說‘那個五號’,‘那匈挺大的叫什麽來著,去她那兒’。


    隻有後來出現了阿雅小姐,城哥最記得牢,去得勤,不管進不進屋,喝醉了,清醒著,上了車就說要去小洋樓。


    這幾年倒好,幹脆兩點一線。


    ……**……


    車在五百米的地方,席城叫老許停住了。


    他拎了西裝外套,下車,一手抽煙,一手插在褲袋,那西裝外套就別在西褲側和他的手腕間,來迴地扯。


    小洋樓是白色的,兩層,不太,前麵後麵都帶了院子。


    一直被阿嫂打理得很好。


    晚上,庭前掛著的燈會開兩盞,還有綠色的地燈。


    席城站在鏤空的雕花門前,也不動,視線靜靜地,仿佛能夠穿透那扇正門,再拐個彎,直達客廳。


    房子裏每個窗戶都亮了等,客廳的燈最亮,隔這麽遠,他依稀聽見了說話聲。


    小孩子的聲音溫吞吞的,許是高興壞了,有些嘹亮。


    大人的聲音呢,細細慢慢的,每一句話前頭都叫一聲‘小舒’,好像要把這幾年積攢的喊出來。


    那道柔柔的聲音,溫柔得這個夜,仿佛風都沒有了。


    一根煙燃盡,又站了會兒,他才低頭進屋。


    自己按得指紋鎖。


    客廳走廊外頭傳來開門的聲音,席嘉舒明顯感覺到背後媽咪的身子猛地一僵。


    “是爹地迴來了。”他迴頭,黑烏的大眼睛也有些擔心,看向媽咪。


    阿雅的視線還在他的小作業本上,身體裏血凝了幾分,麵上強作鎮定,“是呀,小舒繼續做作業。”


    母子倆坐在地板上,下麵是蒲墊。


    她在兒子小小的身子後麵,半圈著他,小家夥兩手趴在茶幾上,要寫作業,她便不能握他的手,目光一寸一寸地流連著兒子的小胳膊小腿,後脖子那裏幹幹淨淨滑滑的白皙皮膚,她摸著小家夥頭上的發。


    瘦瘦的,可是一頭頭發烏黑亮亮的,可能剪得勤,整整齊齊還有些硬。


    像了那人。


    腳步聲穿過了走廊,沉穩的,走的也不快,越來越近。


    席城把西裝外套和車鑰匙扔在鬥櫃上,換鞋的時候略抬了下眼。


    阿嫂正端著兩碗海鮮粥出來,也定了定,喚了聲,“先生迴來了。”


    男人的目光從一處漫不經意地落下,點了下頭。


    換上棉拖時小家夥從女人的手臂處扭過腦袋,開心的心情寫在小臉上,彎彎的眼睛,“爹地!吃晚飯了嗎?”


    他哼了一聲,不作答。


    長腿跨上台階,行走在寬敞的客廳裏,身上淡淡的酒味就散開了。


    阿嫂說,“先生,等住,我給您端杯茶。”


    他雙手插袋站著,沒什麽表情,又點了下頭。


    轉了個方向,手臂修長,繞過她頭頂拿了電視的遙控器。


    阿雅一瞬間停住唿吸,動也不動。


    席嘉舒沒有察覺到,仍舊在問,“媽咪,這樣寫對嗎?”


    她慌亂迴神,低頭去看。


    頭頂的陰影這時卻蓋下來,酒氣混著熟悉的濃烈氣息蓋下來。


    席城掃了眼,蹙眉敲了下小家夥的腦袋,“錯了,呆瓜。”


    阿雅的手本就放在兒子的小腦袋上,他沒注意,敲下來時那硬邦邦的骨節一並也把她的手指尖敲了去。


    她縮了縮手指。


    這個動作被席城看到了。


    他仍舊沒什麽表情,也很快起身。


    但沒走開,身軀太高,陰影投到了身前女人的背脊上,她弓背坐著,這會兒才看出來身形有多消瘦,他目測過去,比了一下,手掌微微打開,就能扣住她的腰寬。


    又覺得自己是有多無聊。


    開了電視,斜斜地躺進了沙發。


    電視聲音小,屏幕大,光線一跳一跳的,在她瑩白的臉上。


    長長的頭發一束,散在後麵,她頭一動,那些長發就在她的衣服上頸子裏纏扯,一絲一絲,彎彎繞繞的黑。


    阿嫂把濃茶端過來時,他正看到她躬身下去,衣服領口下露出來的一抹白色。


    喉頭一動,他轉眼去看電視,端過濃茶大喝一口。


    客廳裏電視沒有聲音,沙發處也沒動靜。


    女人和孩子的聲音溫溫柔柔。


    “媽咪,是你給我取的名字嗎?”


    阿雅沒答,眼底落寞,微笑了一下摸他小額頭,“小舒不喜歡嗎?”


    “也不是不喜歡,但是啊寫起來好慢,考試的時候最吃虧了,筆畫太多,而且寫錯了老師會扣分,真是過分。”


    身後茶杯落座的聲音和男人略陰沉的嗓音:“那麽多廢話,叫你阿貓阿狗你才舒服了?”


    小家夥也不是真怕,可是媽咪在,特別想撒嬌,緊緊的攥著媽咪的衣袖,像找到了靠山。


    阿雅到底迴頭,看向了他。


    他的視線不知道多久前就在看她,冷冷沉沉的,四目相對他也不撇開了去,話是對著兒子說的,“寫完了上樓睡覺。”


    小家夥撇了兩下嘴,嘟起來了。


    阿雅很不舍,很不想動。


    今天是他開恩,她知道的,下午司機把她放在這裏,她都以為在做夢。


    見到小舒的那一刻,她的眼淚就止不住。


    阿嫂也跑過來,抱住她就大哭。


    見不到兒子時,她總是設想,見到了要跟小家夥說些什麽,帶他去玩什麽。


    真正見到了,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那麽珍貴,就算是陪他做會兒作業,都是特別好的。


    她幫忙收起小橡皮和本子,手一刻也不願離開兒子的身體,拉起那隻小小的,柔軟的手,“小舒,來,媽咪送你上樓。”


    “媽咪,我不要你走。”


    聽到送,小家夥就提起心了,鬼靈精,看向沙發上坐著的男人,又抖著膽子說了句:“別的小朋友每天都能和媽咪在一起,為什麽我不能?”


    遙控器落在沙發上的聲音,不輕不重。


    無人說話。


    小家夥一縮脖子,還是很氣憤的,可是不敢再說,唿哧唿哧扁起嘴。


    “小舒,到媽咪這來。”


    阿雅掛上書包,彎腰把他抱起,四歲了,她初初抱住,覺得還是有些沉的,也許是她力氣太弱,他的體檢表上寫的斤數還不達平均值呢。


    她走上了樓梯,離身後那道視線遠了,才梗著嗓子輕聲安慰,“媽咪給小舒洗澡,媽咪還給小舒講故事……媽咪不走。”


    小家夥不笨,仔仔細細來看她的臉,她盡力笑著。


    席嘉舒那雙黑漆漆的大眼睛落了落,等了一會兒再抬頭,朝她露出一個笑容,一雙小胳膊,緊緊地抱住她的脖子。


    沒有言語,反而更痛。


    阿雅抵著兒子的腦袋,慢慢地唿吸,唿氣,散盡眼底的霧。


    ……**……


    母子倆心意是想通的。


    席嘉舒在衛浴間的浴缸裏賴著,不想出來,阿雅就不催她。


    阿嫂上來,不忍心拆散了,把浴霸全部開了,又開了換氣裝置。


    小家夥在她身上膩歪到困唿唿的,阿雅給浴巾過了,一同阿嫂幫忙,弄迴了兒童房的小床。


    再舍不得,睡覺了之後很乖的,阿雅給捂好被子,又替他整理明天要穿的小衣衫,書包之類的。


    實在沒什麽可做的了,她坐在床頭發呆,靜靜地盯著睡得紅暈的臉蛋看。


    席嘉舒的小書桌就在床邊上,阿雅打開抽屜看了看,男孩子的小玩意兒挺多,時興的玩具,席城沒少他的。


    不管願不願意承認,席城對她狠,對孩子還算不錯,吃穿用度,一般家庭的孩子比不上。


    剛才看父子倆的關係,不說親密,也並不僵冷。


    阿雅打開桌邊的一個小本子,去年她送的,扉頁打了卷兒,估計經常翻開,小家夥鬼畫符,裏麵沒寫幾頁。


    她一頁一頁看下來,心髒抽得越來越厲害。


    最後寫的是昨天的事,被爹地打了,很委屈,機器人是拚音,說機器人模型機舊了,沒打一百分,爹地不給買新的。


    化了個小小的鬼臉,說也不知道爹地小時候有沒有打過百分呢就來要求他。


    阿雅莞爾,再往下看,卻笑不出來。


    後麵的全頁重複隻有一句話:媽咪,想你,好想你呀媽咪,小舒特別想你……


    她捂著眼睛站起身,在房間裏徘徊了很久。


    她知道寶寶有多想她,怎麽不知道呢,在爸爸那裏受了委屈,想要找媽媽依靠。


    可她多無能呢。


    夢做完了,迴到現實了,殘酷冰冷的現實。


    ……**……


    席城一直坐在沙發裏沒動。


    濃茶喝了兩口,已經涼掉。


    樓梯上下來腳步聲,他盯著電視,不曉得在放什麽,主播的聲音掐著嗲,他目不轉睛,倒像看的認真。


    下來的女人,臉色白淨,人也安靜。


    她在客廳中央停了停,拿好了自己的包,才走過來,離沙發三米遠,沒抬頭,平平靜靜地問他:“在這裏還是哪裏?”


    席城拿遙控關了電視。


    長腿交疊擱在茶幾上沒動,目光這才挪了過去,盯住她微微低垂的臉。


    他不講話,不講話時薄唇抿著,可是嘴角天生有些上翹,像在似笑非笑。


    阿雅目光有點渙散,是累的緣故,看著他英俊沉默的五官,“要嗎,不要我迴去了。”


    他看著她,客廳的光線明晃晃,可是他的眼睛像兩個漩渦,瞳孔的顏色很淺,仿佛一覽到底,卻又仿佛,深沉的根本什麽也看不清了。


    然後他起身,點了根煙,抽完那根煙隨手拿了把茶幾下放著的車鑰匙。


    那麽多,他拿的是一輛賓利的鑰匙。


    很老的款式了,零幾年的車。


    阿雅走到外麵,看見那輛車,停了停,才像若無其事上去了。


    他車很少開的這麽猛,阿雅不敢睜開眼睛,車窗四閉,她還是能聽到縫隙鼓起的巨大風聲,劍刃一樣,刮裂她的身體,偶爾睜開眼睛喘氣,看見前方飛過去的車輛,她都懷疑,下一秒就會被撞死。


    撞死也就好了。


    可是沒有。


    車停了,她跟著進了酒店,是他名下的私人酒店。


    電梯上去的時間很長,他抽了根煙,她發現他如今的煙癮很大,但她被嗆得什麽也不想說。


    走廊很長,走的這段時間裏,她一度想轉身拔腿就跑,可是再抬頭看著前麵不快不慢,甚至可以說是瀟灑恣意的背影時,她又抬不動腳了。


    席城輸了密碼,停在門前,轉頭看她。


    頭頂是一盞壁燈,同他額頭一般高。


    照著他的臉,他的黑色襯衫,他筆挺修長的側影,眉骨是眉骨,眼睛是眼睛,每一寸線條都可以襯得上芳華霽月。


    他真的很好看。


    這麽好看的男人,為什麽是一個惡魔。


    她麵無表情地進去了,他隨後,門關上的瞬間就把她狠狠底在了門麵上。


    屋子裏黑漆漆的,有總統套房的馨香,這味道也熟悉,那麽些年前,她來過,腦子裏的恐怖又出來了,裙擺成幾段,她的臉被他的大手按在門上,不能動,她的眼淚流過他的掌心,她目色茫茫,安靜地說了句,“先洗澡行嗎。”


    他很煩躁,腰間別著的槍掉在了地毯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手上的動作急而不受控,布料離身,眼睛血紅加炙烈一片,在她耳畔粗、粗地急說,“那久不上工,再耽擱還不曉得頂不頂事了……”


    閉著眼睛一沉。


    聽得她撕氣。


    他神魂顛倒。


    她徒勞地掙扭,他一下子明白過來,臉色和眸色一樣,冰冷刺骨,捏過她的下顎,輕聲慢吐:“覺得我髒?阿雅,那你給我生什麽兒子,早十年前我就把你一並髒了。”


    笑聲,惡魔的笑聲。


    阿雅半睜不睜的眼睛,像是溺水,像是死亡,她不明白,時間在走,日子在過。


    和他為什麽還是這樣,為什麽又迴到了原點,為什麽她逃不掉,掙脫不了。


    十一年前,為什麽要遇見這個男人?


    ……**……


    零幾年出頭的香港,也是購物天堂,與內地聯係還沒那麽緊密。


    時興的代購也還未興起,大陸去旅遊一趟,還是比較麻煩的。


    它背對大陸,卻麵朝世界,它像一塊小小的敞開的扇子,它有自己的製度,它有一方民俗,街頭巷尾,也掩藏著舊殖民時代後遺留下來的江湖規矩。


    學校林立,莘莘學子們,白襯衣,校服褲,校服裙。


    那不過是最尋常的一個傍晚。


    九龍段一所男女中學,校門的電動閘門開敞。


    斜暉十分,天氣還沒散盡炎熱,出來的學生們一清色的校服,吃冰結伴,打打鬧鬧。


    何阿雅是上了體育課出來的,她每天上下學迴家,但爹地很忙,開學時她央著便有了自己的寢宿,爹地辦案不迴家,她也就住學校。


    身上寬大的運動短袖和短褲都濕了,她想先迴宿舍換衣服。


    旁邊孫清夢拉她,“半個鍾晚自習開始,何阿雅,你搞搞清楚,吃飯重要還是換衣服重要?再說你身上無幾兩肉,包子也平,不妨事的啦。”


    她人靦腆,站在校門口孫清夢這麽說的,來來去去男學生也多,一下子鬧了個大紅臉。


    “哎!冰奶要沒了!”


    她被拉著,一起走了。


    今天的學校門口停車不多,有一輛很醒目。


    她的心思隻有讀書,不認得車的,倒是孫清夢嘖了嘖嘴,經過那輛車,低聲鄙夷:“鬼佬。”


    阿雅邊走,邊低頭拿錢,沒明白,“什麽?”


    孫清夢人長的漂亮,家世也算得上好,所以人比較清高,小聲過來講:“土佬,這車年初全球限量款,新聞都播了,有錢不一定拿得到,你聽說過我們九龍這邊的老大嗎?”


    她迷茫的搖搖頭,爹地說法治社會,怎麽還有老大?


    孫清夢真是吐血,“你爹地不是警署的嗎?我要暈,就跟你講,我住南邊,這車我見過,停老祖大廈那的。”


    “哦。”


    “明顯大佬座駕啊,現在來我們學校,你別跟我說你不懂?”


    她真不懂,她看著那邊排隊老長的冰奶鋪,想拉孫清夢走。


    “小土佬啊,肯定是我們學校有爛女勾上大佬了,放學接人。”


    阿雅薄薄的眼皮睜著,聽得亂七八糟,孫清夢扣她腦袋,八卦止不住,“青婦,做那種的,知道了嗎?”


    她這才震驚住,“我們是中學。”


    “那有什麽!你看新開的中六那些藝術班,爛女好多,臊裏臊氣哦!”


    阿雅這才扭頭看了眼車,好長的車,黑得鋥亮,車窗上麵開著一條小縫,看不清後座坐著的人。


    她拽了拽孫清夢,兩人準備走,突然斜刺裏撲過來一幫男學生,打鬧有點過分,其中一個書包筆直地砸過來。


    阿雅目測了一下,呆住,要砸她匈口的,她往後一倒,身後的車門卻開了。


    很不幸,不知道什麽角度撞上去的,寬大的運動衣裏麵的肩係帶,非常尷尬地掛住了。


    孫清夢在罵那群男孩子,阿雅急的薄透的小臉白了又紅,扯了幾次,肩帶不曉得掛在哪裏扯不下來,車門沒開多少,她也不敢迴頭往裏麵看,怕真的像孫清夢說的那樣是滿臉兇相的大佬。


    快哭了。


    又老實,又不會隨機應變,手抖著往背上繞,摸到掛住的那根帶子,仍舊徒勞。


    就在這時,有什麽碰到了她的手指,溫涼的風拂了一下,然後她的背脊一彈,帶子輕輕彈了迴來。


    確定那是一隻手,還很大,把她瘦瘦的背往前推了一下。


    她驚愕又呆,迴頭時車門已經關上,一個男人深邃鬢角黑發的剪影,一閃而過。


    車裏,真皮後座,年輕男人垂眸,看了眼自己的手,手很修長,拇指和食指輕輕搓了一下,上麵沾著汗,女孩子的。


    前麵司機看他笑得邪氣當當,勾起的那一側唇角尤其輕佻,以為他是看見小女朋友來了。


    女孩子穿的清爽,長發飄飄,麵容是絕色,拉開車門就往他懷裏撲,“城哥。”


    席城懶洋洋地扔了翻蓋手機,撅起女人的下巴,湊過去就用力地啃,啃得有些上火了,再瞥一眼司機。


    司機問,“城哥去哪兒?”


    他的手進了衣服,女人一聲嗔,他要笑不笑,“瞧這急的,那就最近的酒店吧。”


    “才不是,城哥,城哥你最壞了。”


    他眯眼瞧著,十八不到,他最近也不曉得聽了誰的,說搞這種帶勁兒,真就找了一個,不過,一般般滋味兒,心思太多,毛都沒長齊的小丫頭。


    今天完事,可以給分手費了。


    限量版的豪車慢慢開走,阿雅目瞪口呆收迴視線。


    孫清夢叫她,她的臉憋紅得跟蝦一樣。


    “呆阿雅,你又怎麽了,動不動就臉紅了?”


    她低頭趕緊地往對街走,真是長針眼,她剛才就是好奇,車窗又開著條縫,想看看裏麵到底坐著誰,畢竟碰了她的衣服啊。


    然後看到一張棱角分明的側臉,男人無疑,黑色的襯衫,這個側臉轉過去了,再然後,就是一個女人滾到他懷裏,又親,他還伸手……


    惡寒。


    因為那個女孩子她認得啊,就是新開的中六班的班花,長得很漂亮,也會打扮。


    不過,和她一樣大的年紀誒。


    那個男人,雖然看不見臉,不過那麽大的個子,能看出年紀了,怎麽能和女學生……


    可怕,非常可怕。


    她反正理解不了。


    ……**……


    連續在學校住了一個星期,這樣的流放不多。


    爹地手裏想必事情棘手。


    不過阿雅的日子簡單,也隻有學習,但也會想念爹地。


    媽咪去世早,她和爹地相依為命好幾年,感情特別深。


    周六放學,總算接到爹地的恩準電話,她能迴家啦。


    家在九龍一個尋常的民居,是單門獨戶,這一帶還沒拆,所以帶了小院子。


    沒雇傭人,何敬國在女兒上初中後倒是提過。


    阿雅才不讓,多浪費錢,爹地的工資一般,將來她還要上大學的,留著錢多好。臨時工也不讓,家裏就兩個人,什麽活她應付不來。


    但從小到大,還真沒洗過碗,何敬國有意思,不知道聽誰家叔伯說了,女孩子的手決不能沾油漬,久了就不好看。


    老是唬她,“我指望阿雅將來嫁個俊少,手是門麵,碗就我來洗。”


    家中很祥和,阿雅戀眷,如果爹地的工作再輕鬆些,那就好了。


    不過阿雅也不抱怨,爹地在她心中,和電視裏那些警員一樣正直。


    周六的晚上,愉快地過去,周日她睡懶覺,爹地大早出門了,中午她煮食時爹地來了電話,說下午會迴來。


    阿雅高高興興去生鮮區買了食材,早早廚房切好醃製,時間還早,作業也做完,最愜意的不過如此。


    她拿了收音機,去了本書,小凳子,在後院花架下坐下,開始看書。


    爹地究竟何時迴來的,她並不知道,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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