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的下午放學比平時早,四點鍾,孩子們便排好隊,準備上校車。

    班裏二十五個孩子,大部分都是校車接送,小部分是家裏的司機或是家長來接。

    江綠汀把孩子們送上校車,一迴頭,秦蘇惴惴不安地站在她身後。

    曙星雖然管理嚴苛,但提供食宿,薪水豐厚,而且一年有兩個假期,學校還組織旅遊,這樣的工作,在s市並不好找。秦蘇權衡利弊之後,不得不放下自尊,過來給江綠汀賠禮道歉,以免話傳到霍易霆的耳中,失掉這份工作。

    秦蘇的樣子可憐巴巴,長睫毛忽閃忽閃的像是一隻掉進陷阱的小鹿。

    江綠汀素來心軟,碼字寫到虐處,自己先肝腸寸斷痛不欲生,看電視看到煽情處,哭到稀裏嘩啦,比劇中演員還要投入百倍。

    再者,人在江湖混口飯吃也不容易,大家都是同事,何必相煎太急。於是,她大度地笑笑:“你們說的話,我不會放在心裏。隻不過,以後不要無中生有,製造謠言,影響我的名聲不打緊,別影響了人家霍先生的名聲。”

    “嗯,我知道了,”秦蘇正說著,突然噤聲,看著江綠汀的身後,戰戰兢兢地叫了聲霍先生。

    江綠汀不用迴頭,已經感覺到一股迫人的氣息侵過來。有些人,即便不動聲色,手無寸鐵,也總是給人一種威壓之感,就像是武俠書中的殺手,身上會有一股無形的煞氣。

    霍易霆便是這種人。

    江綠汀迴過頭,臉上浮起一抹客氣而尊敬的笑容:“霍先生來接同同啊。”

    平時都是霍家的司機張弛接送霍同同,他幾乎從未來過,偏偏今天這麽巧,談論他被逮個正著。

    霍易霆麵無表情的看了她一眼。江綠汀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多心了,好像看到他眼神裏寫著兩個字:廢話。

    好吧,確實是句廢話。自從和他在一起,她就被迫淪落為一個沒話找話,常說廢話的人了。

    霍易霆的目光從她臉上收迴去,投向秦蘇,“什麽名聲?”

    他說話聲音和語氣都極淡,卻給人一種不容置否的沉重感覺。

    秦蘇緊張的咬著嘴唇,想要撒謊怕江綠汀當場揭穿,說實話,估計馬上就可以去財務部領工資走人。進退兩難之際,不知道說什麽,緊張的臉色發白。

    江綠汀的心軟病又犯了。

    她一邊自我唾棄一邊又忍不住開口:“嗯,霍先生,我們

    剛才在八卦xxx。”她說了個剛剛離婚的大明星。

    霍易霆的目光挪到她的臉上。

    江綠汀的笑容似被一張冷氣罩給凍住了,有點難以為繼。

    霍易霆看著她,麵無表情道:“你胡說八道之前,總是習慣加個語氣詞,嗯,啊,哦,停頓的時間大約是一秒,”

    淡撇撇說完,他又地補了一刀:“這個習慣不改,還是不要說謊的好。”

    江綠汀立刻窘得滿麵通紅,恨不得立刻變成土行孫。

    “江老師,我們快走吧。”還好霍同同救了場,拉著江綠汀的手,迫不及待地要上車迴家。每到周末,同同特別高興,因為屬於全班同學的江老師,將會獨屬於他一個人。

    江綠汀趕緊和霍同同一起上了車。或許是近墨者黑,司機張弛和霍易霆的風格簡直如出一轍,寡言少語到幾乎可以視為啞巴。

    霍同同爬到了後排端端正正坐好。

    江綠汀坐在副駕駛位置上,本以為已經逃過一劫。

    誰知身後冷冰冰響起一聲:“你迴頭告訴那位,我不喜歡被人談論,尤其是無中生有的事情。若有下次,請她離職。”

    江綠汀小聲辯解:“其實她沒說霍先生壞話。”

    說完,她再次唾棄自己心軟病已經病入膏肓。不過,這也是實話,因為秦蘇編排的是她。

    霍易霆哼了一聲。

    同同聰明伶俐,小小年紀也已經懂得察言觀色,一看霍易霆板著臉,便馬上識相地一聲不吭,老老實實坐在霍易霆身邊做乖寶寶。

    張弛自不必說,沉默的如同一個會開車的機器人。

    車子朝著東城而去,一直開到霍宅,車內的幾個人,都集體保持沉默,鴉雀無聲。

    江綠汀悶頭看手機打發時間。其實,她一開始在霍易霆麵前話還挺多,對他像是對待其他孩子家長一樣熱情,而且因為職業習慣,說話的時候,會笑成一朵花。

    但是很快,她就被他那種“廢話太多”“又說廢話”“還有什麽廢話一氣說完”的眼神給刺激的越來越言簡意賅,謹小慎微,而且漸漸有麵癱的趨勢。

    下了車,江綠汀就像是從四門冰箱裏爬出來,跺一跺腳衣服縫裏仿佛都能掉出冰渣。

    霍家就建在眉山東側,隔著一條馬路,有一條不知名的河流,河並不寬,清流涓涓,每隔一段,水麵上便架著一座木橋。江綠汀不懂風

    水,但也粗略看出,這是背山麵水的意思。

    從外表看,霍家根本看不出什麽奢華驕橫之氣,安靜沉默地臥於山腳,外牆上爬滿了爬山虎,遠看還以為那是一座山壁,和這裏的山水凝為一體,隻有進去之後,才發現內裏的乾坤,別有洞天。

    江綠汀寫小說經常查資料,對家具,古董等也略知一二。可惜,霍家的豪綽是完全看不透來曆的那一種,但環境如人,自有一股氣場。

    江綠汀第一次來霍宅,便對這種氣場生出一種驚豔之感。

    而第一次見到霍易霆,其實也蠻驚豔。

    那天,霍家司機把她接過來的時候,霍易霆並不在。

    一位五十多歲的阿姨接待的她。聊天中,她才知道這位劉阿姨,原先竟然是霍易霆公司的保潔女工。因為家裏負擔太重,到了退休年紀還在到處找事做,霍易霆得知之後,便讓她來霍家管事。

    江綠汀當時心想:這位霍先生可真是宅心仁厚,為人良善。

    後來才發現......嗬嗬。

    霍家宅院挺大,主宅是一座兩層樓房,前麵是一片整齊的草坪,屋後是花園,兩側對應著各建了一個小樓,左邊的這座,一樓作為車庫,二樓是客房。劉管家幫她安排住在二樓。

    房間是地中海風格,內裏的布置有點像是酒店。

    她隻在霍家待一個周末,所以也沒帶什麽行李,除卻筆記本電腦,也就簡單的兩件衣服和洗漱用品。

    在房間收拾東西的時候,一股若有若無的清香從窗戶中飄進來。她走到窗前往下一看,原來靠近窗下種著幾棵丁香樹,淡紫色的花開得清雅無比,香氣就是由此而來。

    她閑著無事,收拾完了便下樓走進花園。正值春天,園中姹紫嫣紅,開滿了各色花卉,草坪修剪的極好。

    奇怪的是,草坪中有一片地方空裸著,沒有種花,也沒有鋪上草坪。

    她站在近前看了看,不明白這空出來的一塊地究竟是何用意。

    再往裏走,有一片玫瑰園單獨被米白色的木欄杆圍起,外麵種著幾樹西府海棠。她沿著草坪中的鵝卵石小路走進去,伸手拉過一束開滿花的丁香枝椏,低頭嗅了嗅。

    這時,她聽見身後響起沉穩而從容的腳步聲。

    江綠汀迴過頭,一個男人長身玉立站在海棠樹下,隔著高高低低的玫瑰看著她。

    滿園姹紫嫣紅,好似都失了

    顏色,刹那失神之際,丁香枝椏從她手心裏彈迴去,啪的一下,險些打住她的眼睛。

    人生若隻如初見,霍易霆的長相屬於讓人見上一麵,便會記得一輩子的那種人。

    江綠汀驚豔之餘,心裏恍然一動。

    她忽然間想起來一個人。

    兩年前,她從悟覺寺出來避雨時被棚子上掉下來的石板砸破了頭,昏倒在地。

    蘇醒後,她已經在醫院裏。

    周師傅說是個穿黑衣的高個男人把她背下來的,沒有留下任何信息就走了。

    江綠汀一下就想到了悟覺寺裏的那個帶著墨鏡的黑衣男人,因為當時隻有她和他在那個棚子裏避雨。

    很多人見到病人倒地都不敢扶,生怕惹禍上身。他能在那樣的情況下,冒雨背著她走了二十分鍾的山路,叫了救護車來,江綠汀對他的感激和敬佩溢於言表。

    她一直很想找到這個人,傷好之後,專程去了兩趟悟覺寺,明知道碰見那個人的幾率幾乎為零,卻還是抱著一點希望,但願能再見他,能當麵致謝,可惜卻再也沒遇見他。

    或許她即便對麵遇見也認不出來。因為她根本不知道他的樣貌。第一眼他戴了墨鏡,第二麵她沒有看到他的正臉。

    見到霍易霆,她心念一動,霍家離眉山很近,霍易霆個子也很高,那個人,會不會是他?明知道這個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她還是忍不住想要問問。

    她來到霍家的第二天是周六,剛好碰見霍易霆拿著釣竿從外麵迴來,手裏提著一個桶。

    江綠汀那時還不知道知道他的脾氣,膽子巨大,竟然笑靨如花地迎上去問他:“霍先生,這是你釣的魚啊。”

    霍易霆冷淡地嗯了一聲。

    “這魚好多,要拿去放生嗎?”

    悟覺寺裏有個放生池,如果他信佛的話,應該是拿去放生吧。她熱切地看著他,眼睛泛著光,明知道他不大可能是那個人,心卻跳的劈劈啪啪。

    霍易霆用很奇怪的眼神盯了她一眼,跟看神經病似的,然後轉開視線,淡撇撇說了一個字:吃。

    江綠汀還不死心,追上去又問:“霍先生你信佛嗎,悟覺寺你有沒有去過?”

    霍易霆轉過臉,再次用看神經病的眼神盯了她一眼,“去幹嗎?出家?”

    江綠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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