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戩醒來的時候,差點以為自己還在北海,因為他第一觸覺仍然是水。隻不過,此刻的水不似海水那麽冷,卻是恰到好處的溫暖。

    他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被浸在一個碩大的盛滿水的木桶裏,屋內霧氣蒸騰,飄著奇異的香味。他心中一驚,下意識地抱住自己chiluo的雙臂。就在這時,迷蒙的水汽裏一個花白頭發的老頭向他探過來,裂開zui幹笑道:“這麽快就醒啦?我駱神醫手下果然不會有死人啊。”

    楊戩四顧沒找到自己的衣服,不由尷尬萬分,對方雖然是個男人,可也不好意思起身,隻得扒著木桶的沿問道:“老人家,這是什麽地方?你剛才說你是……大夫?”

    駱神醫撚著山羊胡子,慢條斯理地說:“年輕人,你這是上哪兒闖的禍?醒過來連家都不認識了。這裏是建康府金陵城,你娘子請我來替你治傷。看來傷得可不輕呐。你不要動,別以為是讓你洗澡,這可是我獨門秘製的八寶活血化瘀湯,你起碼要浸兩個時辰,才能複原。”

    金陵城?娘子?楊戩以為自己聽錯了,可是老頭的樣子明明是在對自己說話啊。什麽活血化瘀湯,真是太可笑了。自己還是趕緊離開這裏。

    楊戩想著,暗暗一提真氣,這下他發現不妙了,自己竟然完全不能凝聚法力!

    他迅速迴憶北海之戰,自己雖受內傷,但憑著護體的九轉玄功,當能很快恢複。如今身體的感覺,也的確複原了,卻為何真氣散亂,無法凝聚?

    難道這個老頭的什麽湯有問題?他想暗中察看一下,可糟糕的是,他竟然連打開天眼的法力都聚不起來了。

    無奈之下,楊戩隻得謙遜了態度,“老人家,您果然是神醫,你看我已經完全好了,能不能……麻煩您把衣服給我,這地方太悶了。”

    駱神醫打量一番,隻見對麵的年輕人麵色紅潤,氣血充足,便道:“兩個時辰還差點,不過我看你筋骨強健,也許恢複得比一般人快。我駱神醫是按時間收錢的,不能多收你的錢。”說罷,打開房間靠牆的櫃子,把衣服扔給他,不忘叮囑道:“你可想定了,若是等會兒又不舒服了,你娘子再請我來,出診費可是要重新算的。”

    老頭收拾診盒出了房間,楊戩顧不得跟他羅嗦,心中更是疑慮重重,三兩下穿好衣服,他正欲打開房門一看究竟,卻聽到了這樣一番對話。

    一個女子rou軟好聽的聲音,“有勞神醫了,我家相公已經全好了?”

    駱神醫道:“沈小娘,我駱神醫你還信不過嗎?我可是用最好的藥調製的湯……這個診金好說:不會亂收的,三十兩。”

    “三十兩?這麽多?”女子為難了。

    “我說沈小娘,人家請我駱神醫可都是在百兩銀子以上,三十兩已經很優惠了。”

    女子猶豫了片刻,說道:“奴家實在一下子拿不出這麽多銀子,這個玉鐲是我祖母傳下來的,是上好的和田玉,您看總也值三十兩吧。”

    屋外隻聽到手指輕輕叩擊玉鐲的聲音,想是老頭在驗看,過了一會兒,駱神醫方歎道:“好吧,看在沈小娘救夫心切的份上,我就收下這玉鐲吧,權抵診金了。”

    “多謝您了!您老走好!”

    一陣腳步之聲,又一陣開門關門的聲音,老頭離開了屋子。楊戩打開房門。

    簡樸的堂屋,一張桌子幾把椅子一個木櫃,再沒有多餘的家具。然而,這絕非一間陋室,因為,牆上掛了三兩幅書法,筆力遒勁,風骨卓然,已顯出主人不凡的品味。

    雖然有陽光,但照亮這屋子的並不是陽光,而是屋子裏站著的人。

    一個微微含笑的女子,上身穿白色的純棉窄袖短衣,外罩一件雪青色對襟小褙子,腰紮同色帛巾,下身是白底撒碎花長裙,說不出的樸素又雅致。

    烏發如雲,肌膚勝雪,眉似遠山,眸含秋水,她站在那裏,宛如一枝清新帶露的百合。

    “楊公子,你醒啦?”女子滿麵喜悅地看著他,笑容很溫婉。

    “姑娘怎麽知道……”楊戩還沒有把他的疑惑問出來,女子從懷中取出他的折扇,用細細的手指托著,遞到他跟前,“這是你的,上麵有你的名字,如今物歸原主。我叫沈蘇蘇。”

    楊戩接過扇子,有種古怪的感覺,這神兵怎麽像睡著了?他抱拳施了一禮,客氣地說:“楊戩拖累沈姑娘了。”

    沈蘇蘇抿zui笑道:“是有些奇怪,今日剛開門到院中,你就從天上掉下來了。看你昏迷不醒,倒嚇壞奴家了。”

    楊戩心中暗自懊惱,暈過去掉哪裏不好,偏掉人家家裏。這姑娘為替自己請醫生,將家傳的手鐲都給了別人,平白令自己欠了大人情,如何能還。

    不知道這沈姑娘家人何在,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可不是個事情。想到這兒,他便對沈蘇蘇說:“姑娘的相救之恩,容楊戩日後圖報。我還有要事在身,先告辭了。”

    沈蘇蘇心中一愣,難道自己不夠漂亮?與美人共處一室的機會,世上男子豈肯輕易放過,這個人如此木訥。

    一看他已移步準備離開,蘇蘇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子,一臉羞澀加惶急,“公子萬勿現在離開!”

    “這卻為何?”楊戩奇怪地看著她。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蘇蘇輕歎道:“奴家自幼喪母,與教書為生的父親相依為命,公子也看出來了,奴家家境並不寬裕。可憐父親去年病逝,拋下奴家一人,獨守著這間祖屋。偌大一個金陵城,奴家一個親人都沒有。”

    說著,低下頭去竟有些哽咽,“奴家雖然貧寒,卻不肯短了誌氣,平日裏隻靠賣字為生。公子也可以想見,奴家孤身一人,全靠行為端正,不授人以柄,才能守住清譽。如今為搭救公子,才編出話去請大夫,幸而那駱神醫並不是愛嚼舌頭的人,又有一把年紀,左右街坊都尊他一聲長者,否則奴家名節早已不存。公子,你要離開蘇蘇本來不應阻攔,可是青天白日,若是鄰居們看到你從蘇蘇門中走出,誰肯相信蘇蘇是為救人,蘇蘇……還有什麽臉麵活著,唯有投河一死了。”

    “姑娘言重了,我……”楊戩不知道說什麽好了,雖然在天上做神仙,但他對凡間禮教的嚴格不是不清楚。人家姑娘好心救自己,自己總不能害她名譽吧?

    蘇蘇抬起水汪汪的眼睛,懇求道:“公子若是要離開,可否等到入夜之時?求公子顧念奴家。蘇蘇這裏先行謝過。”說著,一撩裙裾盈盈下拜。

    楊戩急忙shen手扶住她,“姑娘不必如此。原本是楊戩連累姑娘,自然應該為姑娘著想。”

    蘇蘇暗暗歡喜,楊戩暗暗沮喪。

    敖紅落在禺疆手裏,而禺疆的來曆身份自己一無所知,這個魔頭法力高強,如今去了哪裏也不知曉,自己卻失去法力莫名羈絆在一個凡間女子家裏,楊戩越想越有點窩囊。

    下午的陽光暖意融融,沈蘇蘇一臉的恬靜,對楊戩道:“公子稍坐,奴家還要忙活生計呢。”隻見她鋪開宣紙,磨墨揮毫。

    楊戩聽她說獨自賣字為生,心中倒也有幾分敬意。沈蘇蘇先寫了一張方正的小楷,笑著告訴楊戩是幫陳家娘子給遠方相公寫的信。

    楊戩拿來觀看,不由讚歎:“用筆勻而藏鋒,內剛勁而外圓潤,端莊秀麗,有王羲之遺風呢。”

    蘇蘇驚喜地笑道:“公子倒是個行家,我原有意模仿他呢,王羲之楷、行、草三書自成一家,千變萬化,奴家學些皮毛,還差得遠。”

    蘇蘇又鋪開一張宣紙,對楊戩道:“奴家獻醜,書草書一幅,還請公子指點。”楊戩素喜書法,一時倒拋了煩惱,來了興致,便道:“如此我替沈姑娘研墨。”

    蘇蘇略一凝神,狼毫筆飽蘸墨汁,在宣紙上一氣嗬成,卻見龍飛鳳舞的四個大字“江山如畫”,當真是飄若浮雲,矯若遊龍。

    楊戩愈加驚異,拍案叫好,“想不到沈姑娘身為女子,竟有如此遒勁的筆力!更難得姑娘雖身居繡閣,這‘江山如畫’四個字透出懷天下的氣魄。”

    蘇蘇擱了筆,淡然道:“公子謬讚了,江山是男人們爭奪的東西,奴家身為女子,隻願得一如意郎君足矣。”她一雙眼眸深深地看著楊戩,“公子也來寫一幅如何?奴家替你研墨。”

    楊戩正看她寫得手癢,此時更不推辭,提筆而書,他一邊寫,蘇蘇一邊在旁念,亦是四個大字“蒼生有情”。

    他寫完最後一筆時,蘇蘇笑道:“公子才是真正心懷天下呢,這字中既有豪情萬丈,亦有大愛無疆。”說著,突然抓住他手中的筆往上一提,楊戩一愕,順勢手指一緊,蘇蘇的一根手指被他連筆一起握在手中,蘇蘇調皮地一笑,“爹爹教我書法時,常說有筆力的人,毛筆是抽不出的,我偷偷試試。”

    蘇蘇像小孩子做了壞事似的慢慢從楊戩手中退出自己的手指,她離他很近,身上有種奇異的香味,楊戩突然覺得這種香味和他醒來時聞到的很像。

    蘇蘇此刻在等待,隻要他留住她的手指……

    可是她失望了,楊戩任由她抽出手指,反倒疑惑地問出一句話,“姑娘在屋裏熏的什麽香?”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江山無恨—楊戩後傳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念雲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念雲並收藏江山無恨—楊戩後傳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