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論人世間最繁華的地方,數當今的帝都汴京。自周文王之子畢公高在此地築城後,春秋時鄭莊公取“開拓封疆”之意而命此地為“開封”。曆時千年的變遷,開封已成為“八荒爭湊,萬國鹹通”的大都市,同時也有了一個新的名字“汴京”。

    這座城市四季分明,光照充足,氣候溫和,黃河滾滾在外圍流過,像母親不竭的ru汁哺育著休養生息的兒女。

    母親的xiong懷,多麽美好的比喻啊,一百年前的開封人是這麽想的,而現在的汴京人,越來越覺得這條母親河變得反複無常,說不準什麽時候,也許就在睡夢中,這條河就咆哮起來,淹沒了還沒來得及收成的莊稼,衝毀了遮風避雨的房屋,最後一個夢還沒做完,已成了水底的冤魂。幸好,汴京還有厚厚的城牆,城外人們的痛苦還暫時影響不到城裏人的狂歡。

    琳琅滿目的店招一早就支楞出來了,豌豆餡兒、冰糖果子正在街上熱賣,麻辣羊蹄正在哪家滾煮著,和著酒香,飄蕩出半裏地的歡膩。宜春院的姑娘們也早早開始打扮起來,洗去了宿醉,精神煥發地準備迎接下一個良宵。

    這不,宜春院的頭牌綺兒姑娘在二樓上一隻手打著粉撲子,一隻手一掀百葉簾,那隻撲粉的手就停住了,那對眼珠子就動不了了。汴京城裏居然有這樣的男子!

    他正從熙熙攘攘的人qun裏走過,周圍的男人、女人和他一比,原本再美貌的人,立刻顯得粗陋起來,更沒有哪一個人,有他這般氣定神閑,優雅從容。他身上的白衣完全看不出是何處的織造,不僅塵埃莫近,還散發出冷幽華美的淡淡熒光。

    綺兒呆了片刻,才迴頭對正在梳妝的姐姐妹妹叫嚷起來,於是鶯鶯燕燕都擠到了窗口,纖纖玉手揮著香帕子,嬌滴滴叫了一串兒:“公子到樓上來坐呀!”“公子不要錯過汴京最好的宜春院哦!”

    可惜這位出眾的公子看都沒有看她們一眼,就徑直走進了汴京最大的酒樓——同慶樓。他輕搖墨扇,移步上樓,不是別人,正是離開昆侖的清源妙道真君楊戩。

    他決定先到汴京,隻因這裏天子腳下,是各種訊息匯集之所。不過他一旦進入這座城市,卻真切地感到流金淌銀的繁華之中,竟透著沒落的氣息。這種沒落、腐化的氣息,常常意味著改朝換代將要發生,眼前的繁華都市,或許很快就要煙消雲散了。

    楊戩千年來對人間這樣分分合合的政局輪迴深有感知,無非,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店家,沏壺茶,要洞庭山的碧螺春。”楊戩挑了個窗口的位置坐下。

    夥計看他貴氣逼人,心中早已把他算作有錢的主,滿臉堆笑地迎過來,“這位爺,茶即刻給您送上,您還要點什麽?不是誇口,咱同慶樓無論天上飛的還是水裏遊的,隻要您想得著的,咱都有。”楊戩道:“不必,一壺茶就夠了。”

    夥計的笑容頓時有點僵,這位看著有錢的爺,到同慶樓隻喝一壺茶?

    “怎麽,一壺茶的生意不做麽?”楊戩微微抬眼。

    “當然不是,一切全憑客官。”夥計訕訕地搭了抹布去了,剛才的熱情打消了九成。楊戩不以為然,天上那些道貌岸然的神仙都一副勢利zui臉,何況凡人。

    “嘡—嘡—嘡”刺耳的鳴鑼聲打退了一街的熱鬧,楊戩從窗口看去,行人紛紛避讓到屋簷之下,隻見八麵銅鑼開道:十六匹高頭大馬分兩邊排開,馬上十六位健兒俱鐵甲戎裝,體格壯碩,腰配長刀。簇擁著一匹赤色汗血寶馬走在路中央,嵌金絲的轡頭,犀牛皮的鞍韉,比兩側的馬凸顯出華貴的氣勢。馬上端坐一人,身著一品蟒袍官服,黃麵長須,目空無人,驕逸之情形諸於表。

    正好夥計端了茶壺上來,楊戩便問他街上走的何人。不問還好,一問夥計差點一哆嗦沒把茶壺摔掉,“客官肯定是外鄉人吧,連本朝兵馬大元帥張大人都不認識?這是張大人散朝迴府了。”

    “好個威風的元帥啊。”楊戩抿了口茶,暗暗冷笑。鄰座有兩個人正在喝酒,其中一個掏出一枚銅錢罩在眼睛上,從銅錢孔裏往外看,另一個人笑他道:“你從錢眼裏看啥呢?”

    那人一本正經地說道:“別的看不到啥,就看到張世充張大帥坐在錢眼裏呢。”

    楊戩忍不住莞爾,這兩個人有趣,不著痕跡地諷刺外麵這個官呢,看來,這位兵馬大元帥不僅跋扈,還貪財。怪不得汴京有沒落的氣息,似這般人物把持朝堂,如何不沒落呢。

    楊戩在酒樓裏喝了一天的茶,三教九流的人來了又走,議論紛紛的內容除了牢騷八卦,比較集中的是對黃河的憂慮,楊戩大概聽的明白,這些年黃河決口頻繁,損失慘重,皇帝不斷下撥錢款修築河堤,可收效微乎其微。

    楊戩心中打了個問號,黃河河伯為何從沒有將此事奏報過天庭?難道是自己忙於沉香的事疏於看奏劄?他又細細迴想一番,不可能,確實沒有收到過河伯包括土地公的任何奏報。

    還有一件事聽得他很窩心,城外居然有個二郎廟,不少人去求廟裏的二郎神保佑,可是那二郎神隻知道收貢品貢銀,弄得一些人家生怕保佑不成反招來災禍,不敢不貢不敢少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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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戩心頭火起,自己在天庭多次對玉帝王母陽奉yin違,甚至拆散了妹妹一家,就為了不肯禍及下界百姓,這是何人在凡間糟蹋他的名聲?

    天已傍晚,楊戩去了城外人們所說的二郎廟。

    神廟建在半山腰,青石階蜿蜒而上,綠樹環合,黛瓦紅牆。楊戩隱去身形,進廟察看。殿堂不大,縈繞著濃濃的香火氣,看來一天來燒香的人不少。正中是二郎神的塑像,一雙吊睛白虎眼配一張血盆大口,楊戩姑且還相信這是自己,因為塑像的額頭長了第三隻眼,這是凡人眼中二郎神的獨有標誌,想賴到別人身上也不可能了。

    楊戩自嘲,這分明是吃人的災星樣啊。貢桌上擺得滿滿,不一而足,一個黃袍小道童正在收拾整理一天的貢品。

    楊戩察看一番後,正在尋思是否變個香客問詢,廟外忽而傳來了腳步聲。沐浴著斜斜照進的餘暉,走進來一位布衣釵裙的年輕女子,楊戩一見之下,若不是突然想到自己隱身,差點就失口叫出來,嫦娥?

    這女子相貌幾乎和嫦娥一模一樣,隻是她素麵不施粉黛,用一根木簪挽住頭發,沒有任何配飾。楊戩悄悄用神目細看,心中愈加吃驚,這的確隻是個凡人,完全的rou身凡胎!她不是嫦娥,為什麽與仙子長的如此相似?

    女子燃了一炷香,走到蒲團前,跪下拜了三拜,道:“奴家誠意求見真君大人,願能賜一麵之緣。”

    道童哂笑道:“這位姑娘還真執著啊,你都來了幾十迴了吧,二郎神是天上的神仙,什麽樣的美女沒見過,你要打動他,沒有真金白銀恐怕不成啊。”

    女子微紅了臉,“小哥莫要胡說,二郎真君豈能是貪財好色之人?”

    道童笑道:“神仙也是人心,就能免俗?”

    女子一臉不高興,“我夢裏的神仙姐姐告訴我,二郎真君是重情重義之人。”

    “夢裏?做夢的事你也當真。哈哈,上迴那個老李,還說夢見過二郎神親口告訴他生意發財呢,結果呢,賠得精光。”道童愈發覺得好笑,“我說你還是出點錢上貢吧,別想真的見到神仙,要能通神,除非是我師父。”

    “你師父真能通神?”女子有些好奇。

    “那當然。我師父遊曆去了,過幾天就迴來,等他做道場的時候,你來求他還管用些。”

    “好。”女子點點頭,轉身出門。

    “別忘了帶銀子……”小道童對著她背影喊。

    女子沿路下山,突然前麵有個白衣人擋住了去路,白衣人手執墨扇,抱拳施禮:“在下唐突姑娘,不知可否向姑娘打聽個事?”

    女子見他容顏俊秀,彬彬有禮,不像壞人,便道:“你有何言,且說。”

    楊戩說:“請問姑娘,這山上的二郎廟是否靈驗?”

    女子微微一笑,“要我說真話呀,那廟裏的神仙,是替錢辦事的。”見她這一笑,楊戩竟是心神一蕩,一樣的眉眼,嫦娥仙子,卻從未對自己笑過。

    “這樣的神仙,姑娘為何還想見他?”

    女子猶豫了一會,奇怪,眼前這個男子竟無端讓自己有親切之感,一念至此,把心中的話說了出來,“其實我……是受人之托。我從小到大,每天都做同一個夢,夢裏麵有個看不清麵目的神仙姐姐,她總是要我想辦法見到二郎真君。說給別人聽,別人都不信。唉,我到哪裏去見到那天上的神仙,這裏恰好有個他的廟,我就來碰碰運氣罷了,誰知道,是個隻認錢的。”女子說到後麵,有點泄氣。

    “你可知那位神仙姐姐叫什麽名字,她為何要見二郎神?”楊戩急忙問道。

    女子搖頭道:“我不知。”看楊戩麵有失望之色,莞爾一笑,“這位公子倒是熱心腸呀,別人的事,幹嘛那麽操心。你若要拜真君,帶著銀子上去就是。”說著,將手一指山上,也不再多言,擦身而去。

    楊戩被她說的臉上一紅,想要多問,又覺得無從再問,眼睜睜看她下山去了。

    楊戩心中納悶,悄悄隱身跟隨,見那女子進了山下的一個村莊,鑽進一間茅屋,扣了屋門,再也不出來了。

    楊戩顯了身形,將白衣隱去,變了一身農人的粗布褂子在身上,索性在村裏四處看看。這是個ting大的村子,人家眾多,田地廣闊,可是好多田地看起來乏人打理,有的雜草都長了一壟。

    剛走到村口,卻見幾個人在和一隊官兵爭執糾纏。士兵正試圖拖走一個年輕男子,一對老夫婦,看樣子是這個年輕男子的父母,正扯著官兵苦苦哀求,“官爺,求您發發慈悲,放過我唯一的兒子吧,我家裏的田都荒了,再不種就要餓死人了。”

    士兵一把推開老夫婦,冷笑道:“都不去修河堤,黃河要是決口,不要說你家的地荒了,隻怕人都死了。”

    老夫婦撲通跪倒,不住地磕頭懇求,另一個士兵道:“少羅嗦,張大帥有令,抗命不從者殺無赦。”

    “這位官爺,那要怎樣才能放過他呢?”楊戩走上前。

    官兵打量著楊戩,“小子,你想替人出頭?我告訴你,我們是奉命辦事,這個村子裏每家都要出男丁去修河堤,他家想不去,除非有人頂這個缺。”

    楊戩點點頭道:“官爺,可憐他家中無勞力,我情願替這位小哥去修堤,你看可行?”

    官兵見楊戩身材高大,體形結實,揮了揮手,“好,就你,跟我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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