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戩站在玉鼎的洞府門口,發現師父蹲在地上,地上則鋪滿了書簡,連落腳的地方都沒了。他愕然:“師父,你這是要幹啥?”

    “曬書。”玉鼎見楊戩迴來,抬起頭來高興地看著他,“徒兒你來的正好,我告訴你,最近為師想到一件非常有意義的事,這些年來,為師隨想隨寫,寫下無數文字,因此決定挑選其中最為精辟重要的話,抄寫成《玉鼎精言要錄》,分送給各位師弟,這將是多麽珍貴的禮物啊。”玉鼎越說越得意,手指一地的書簡,“你看,這裏是已經抄錄出來的一份,等曬幹了就可以收起來了。”他又手指著楊戩,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徒兒,我看你晚上無所事事,幫你找樣事情做,你就幫為師抄寫如何?為師有十一個師弟,呃,再加送師尊一份。”

    “啊?慈航、文殊、普賢真人已經皈依佛門,就不要算了吧?”楊戩小聲抗議。

    “那怎麽行!”玉鼎正色道:“他們就算入了佛門,也不能不認闡教的根,也不能不認我這個大師兄,當然要送。”

    楊戩沒轍,一縱身落到石幾前,手指虛點,洞內頓時燭火明亮,他盤腿坐下,拿起未幹的墨筆,“徒兒現在就趕工……嗯,黃long師叔這一份,我親自替師父送去。”

    “那好……啊,為什麽?”玉鼎追問。

    “因為我才聽說黃long師叔會釀酒,我在天上蹉跎了八百年,不知師叔桃花釀的味道比梅山兄弟的萬年陳釀如何。”楊戩沒有抬頭,淡淡地迴答。

    “哈哈,徒兒你從哪裏以訛傳訛的,那黃long道人怎麽可能會釀酒?”玉鼎搖著破竹扇大笑起來,“那是他五百年前新收的徒兒玄瑛釀的……呃……”玉鼎突然覺得自己失言,一下子斂了笑容,幹巴巴地說:“其實,酒的味道都差不多。”

    楊戩似笑非笑地瞧著師父,“說來也巧,徒兒今日遇見了玄瑛師妹。”

    “什麽?”玉鼎一下子跳到近前,“昆侖山這麽大,你居然遇見她?她都給你說什麽了?”

    “嗯,相談甚歡,說了很多啊,原來她以前就見過我。”楊戩故意不去看師父的臉色,手不停筆。

    “這麽說,你都知道了,你昏睡那些天,是她幫你采集仙草熬的藥?”玉鼎神色狐疑地看著楊戩。

    楊戩心中一沉,原來是這樣!自己居然欠了玄瑛這麽大個人情。zui上卻不動聲色,“是啊。”

    “那……她還跟你說什麽沒有?”玉鼎心中暗罵,這小丫頭千萬別招出三尖兩刃刀才好。

    楊戩終於擱下筆,若有深意地掃了師父一眼,“她沒說什麽了。是師父還要跟徒兒說什麽嗎?”

    玉鼎用扇子敲了一下楊戩的腦袋,“胡思亂想什麽,各有各的師父,保持界限!”

    俗話說: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時間還真是有相對性的,楊戩過去擔任司法天神的時候,隻覺日月如梭,時間永遠不夠用,現在在昆侖山中,ri坐看雲起,隻覺得時間都停滯了。

    早晨,一隻鷓鴣鳥飛來,在洞外“咕咕”地叫。抄了一夜手發酸的楊戩抬起頭,心念一動,看看師父睡得正香,便躡手躡腳地站起身來,向洞外走去。

    隻聽得背後玉鼎吟出詩來,“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楊戩臉上一紅,惱道:“師父你幹什麽,裝睡啊。”

    玉鼎嘿嘿一笑,“我睡得正香,外麵那隻鷓鴣鳥把我吵醒了。鷓鴣鳥一叫,你就準時出門,你說我是不是該想起這首詩呢……”

    楊戩臉色更紅了,還好玉鼎沒有看見。

    楊戩離了洞府,鷓鴣鳥飛到他前麵,撲撲翅膀,一落地變成了玄瑛。楊戩搖頭笑道:“真是頑皮,我就知道是你。”想到昨天師父說起的熬藥之事,眼光中不覺滿滿的溫柔,楊戩內心自是決意報答她,但是他卻不會說出來。

    玄瑛咯咯一笑,“瞞不過你的天眼。變化之術是闡教弟子必修課,可惜我比不上師兄有七十三般變化。”

    “你是要去狩獵嗎?”楊戩詫異地看著玄瑛,玄瑛把一頭烏黑的長發束在腦後,背著一張赤金雕弓,腰間掛著箭囊,裏麵cha著枝枝長箭,比較特別的是,每枝箭的尾部都有一根漂亮的孔雀羽毛。

    玄瑛道:“才不呢,我的金弓翠羽若是用來打獵,那就大材小用了。你可別小瞧它,我這一箭,射程在百裏之外,便是銅牆鐵壁也穿得透。師兄陪我練陣,正好用到它,我來布陣,師兄來破陣,隻要師兄看到陣法中的空門,就一箭射破,如此可好?”

    一連幾日,楊戩陪著玄瑛練習陣法,提了些建議,又與她研究討論,玄瑛大有收獲,兩人在陣法中的配合愈加默契,後來,兩人將陣法演練得十分純熟,楊戩尋找空門的箭便一支也沒有射出來。

    累了,兩人也坐在山石上閑聊,楊戩問玄瑛為什麽會選擇弓箭作為武器,玄瑛看向遠方,帶著一臉的神往說:“我從小最佩服的就是遊俠兒,行俠仗義,除暴安良,‘偏座金鞍雕白羽,紛紛射殺五單於’,從此人間再無不平之事。”

    楊戩見她目光中似有沉痛之色,聰明如他,心知她必有傷痛的過往,便柔聲道:“師妹好理想,若能謀天下安,也不枉你我修道多年。”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玄瑛扭頭看向楊戩,“我知道你的心事,你想離開昆侖。可是,為什麽一定要離開?”

    “因為昆侖之外,還有我沒做完的事情。”

    “那件事情,比天尊、比師父、比師叔們還重要嗎?”

    “是,因為那件事情,關係到成千上萬生靈。”

    玄瑛咬了咬下唇,“楊戩師兄,如果那件事情做完了,你會去哪裏?”

    楊戩雙手交疊枕著頭,望向悠悠雲朵,“如果還有命在,我想迴灌江口做個散仙,替爹娘兄長打掃墳塋,有空去看看三妹,陪陪師父,還有天尊的生日,楊戩也不能再缺席。”

    從楊戩的口裏說來,這似乎是個遙遠的夢,一時兩人都有些默然。楊戩把思緒拉迴眼前,開始想到另一個問題,他問玄瑛:“我們辛苦練習,就為了杜絕空門,說明哪怕是奇門八卦這樣精妙的陣法,也會有漏洞。我想,元始天尊的結界,會不會也有空門?玄瑛,這五百年你對昆侖比我熟悉,你看山中有沒有什麽特殊的地方,會讓結界控製不到或者說控製力減弱?”

    玄瑛思索了半天,還是搖搖頭,“我一時想不出來。不過呢,”她眼珠一轉,又說:“別急,我認識一隻萬年的山龜精,我去問問它。”

    每當一輪明月將淡淡清輝照進洞府,楊戩一定會停下手中的事情,出來看一會月亮。其實他倒並沒有在思慮什麽,反而是籠罩在寧靜的月色中,會令他心緒安寧,進入空靈的意境。

    他此刻還不知道,從今夜開始,他看月亮的習慣將有所改變。

    這次是一隻小飛蟲在他耳邊嚶嚶嗡嗡,“呆頭鵝,月亮有什麽好看,快跟我來!”

    楊戩shen手把這隻小飛蟲抓到手心裏,“師妹這麽晚過來,一定是有好消息給我。”一縱身躍入密林之中,方才把小飛蟲放出手心。

    小飛蟲果然變成了玄瑛,歎氣道:“我看多半是壞消息。那萬年山龜說了一句話:玉珠連天,寒潭入地,幽靈深穀,萬劫不複。”

    “此話怎講?”

    玄瑛道:“意指昆侖有三處險要,玉珠峰、碧寒潭和幽靈穀,無人敢闖。前兩處能通天達地,後一處,據說敢進去的無論是人是妖,都未見活著出來的。”

    楊戩拍拍玄瑛的肩膀,笑道:“我看這是好消息。既能通天達地,說明能出昆侖,什麽幽靈深穀,嚇唬凡人罷了,我明日就去試試。”

    “那我陪你去。”

    “不必了,要出昆侖的是我,何必你跟著去冒險。”楊戩搖頭。

    玄瑛吊著楊戩的衣袖,“一個好漢三個幫,我幫你出出主意通風報信也好啊……再說了,你要是不讓我去,我就去天尊那裏告密。”

    楊戩看她一臉壞笑,恨不能shen手擰住她的耳朵,到底還是忍住了,zui角上勾,“你要挾我?”

    “要挾又怎麽樣?”玄瑛笑眯眯地迎著他的臉,“像你這樣隻會仰著頭看月亮的呆頭鵝,隻怕還沒等到人家要挾你,脖子已經先累斷了。”說畢,自己似是越想越好笑,捂著zui笑得直喘氣。

    楊戩這輩子還沒被人家罵過呆頭鵝,今日一個晚上已經被罵兩次了,臉也黑了,“我看月亮礙著你了嗎?”

    “你看你的月亮,本來是礙不著我的,我就是覺得你傻啊,看月亮幹嘛非仰著頭,你不嫌累嗎?”

    楊戩沒好氣,“月亮不在天上,難道在地上?”

    玄瑛拉住楊戩的手,一甩頭發騰空而起,“我帶師兄去個地方,你就明白了。”

    兩人乘著月色飛過莽莽林海,飛過寬廣的草甸,忽然,在楊戩的眼前一片波光瀲灩,竟有許許多多大小不一的水潭散落在草甸之中,從空中望去,星羅棋布,宛如顆顆璀璨的明珠。

    “師兄,這裏就是昆侖腳下千湖之甸。”玄瑛一邊說,一邊拉低身子,貼著草甸飛行。

    楊戩認識這個地方,不過他隻是白天來過。玄瑛迴頭看他,笑聲清脆,“師兄喜歡看月亮,我讓師兄看個夠啊!你隻知道頭頂上有個月亮,你看,這千百個水泊中,可有千百個月亮?何必總是辛苦抬頭去看天上的一個?”

    楊戩被眼前奇異的景致震撼了,果真,每個水潭寧靜的水麵平滑如鏡,每一麵“鏡子”中,都倒影著一個圓圓的月亮,水潭一個挨著一個,連綿不絕,便有一個挨著一個的月亮,隨著他的飛行,連綿不絕。

    他和玄瑛緩緩落在其中的一個水潭上,無數個月亮包圍了他的四周,如夢如幻。

    楊戩不由動容,“玄瑛,謝謝你,你讓我想到了一句話。”

    “哪句話?”

    楊戩若有所思,喃喃道:“千江有水千江月。”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江山無恨—楊戩後傳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念雲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念雲並收藏江山無恨—楊戩後傳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