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裏,池非遲把飯菜用碗倒了出來,把非赤和非墨的食物準備好,又給澤田弘樹放置好小桌子、小凳子。


    飯菜一放,勺子一遞,完事。


    安室透吃著飯,不時側目留意一眼。


    用勺子很熟練……


    沒有要求讓大人喂……


    沒有把小桌子弄亂……


    沒有挑食……


    池非遲也發現了安室透的小動作,默默吃飯。


    能靜靜吃頓飯也不錯。


    安室透幾乎盯著澤田弘樹吃完全程,才快速把自己的飯菜解決完,起身幫池非遲收拾,見澤田弘樹拎著非赤出廚房,低聲問道,“顧問,這孩子是不是……”


    池非遲:“不是。”


    安室透:“……”


    他還沒問出來呢……


    池非遲把碗筷放進洗菜池,放水泡著,“我知道你想問什麽,真的不是,支持親子鑒定。”


    安室透聽池非遲這麽說,也就信了,而且這孩子一歲半的話,出生的時候,池非遲已經滿18歲了,日本法定男性結婚年齡18歲,沒道理有了孩子還當私生子養,就算出於很多原因不能公開,也不至於讓孩子叫‘教父’而不是‘父親’,“瞳色和發色跟你一模一樣的孩子啊,您從哪裏找來的?以後您要一直養下去嗎?”


    “不用忙了,明天我再洗,”池非遲說了一聲,走向冰箱,又解釋道,“我隻負責帶一段時間,大概七天左右。”


    “組織知道這件事嗎?”安室透上前幫忙拎裝冰塊的冰桶。


    “還不知道,我今天下午才帶迴來。”池非遲直起身看酒櫃,準備挑酒,“波本?”


    “可以,”安室透去拿了兩個空杯子,想了想,“要照顧一個月啊……最近你那邊沒什麽行動嗎?”


    “暫時沒有,”池非遲拿了杯波本酒出廚房,“過兩天我打算跟那一位說一聲,找個人學習怎麽組裝炸彈,前段時間琴酒弄了一批炸藥,我有一半,有一些是還沒組裝好的原材料,我趁這段時間處理一下。”


    安室透跟出門,將冰桶和杯子放到桌上,忍不住又看了看那邊自己試圖邁過玩具的澤田弘樹,“組裝炸彈可以交給別人去弄吧?組織裏有擅長組裝炸彈的人。”


    “有條件就自己學學,以備不時之需。”池非遲往杯子放了冰塊,開瓶倒酒,“我要學的話,那一位應該不會反對。”


    澤田弘樹在一旁留意著兩人,看著兩人默契倒酒,又打量了安室透兩眼。


    果然是那個組織的人嗎?


    看起來跟教父關係很好。


    “我想,那一位還會支持你去學習、幫忙把人安排好?”安室透笑了笑,“那你要不要學一下炸彈拆除?要學的話,我可以教你,等你學會組裝之後,對炸彈也有了足夠的了解,我再把一些技巧告訴你,大概兩三個小時就能掌握。”


    “那到時候就麻煩你了。”


    池非遲沒有拒絕。


    有條件學,為什麽不學?


    “不過……”安室透看向坐在爬行墊上看自己的澤田弘樹,“如果組織有人發現了這個孩子的存在,應該會有麻煩,以那一位對你的重視程度,或許會讓人確認這孩子跟你有沒有血緣關係,弄清這孩子的身份,至於會不會有其他動作,我就不知道了。”


    池非遲思索了一下,“我也不清楚那一位會做出什麽事來。”


    “那您打算藏著養嗎?”安室透摸著下巴,感覺有點難辦,“七天時間不算太久,您小心一點的話,應該沒人會發現,再加上用學習炸彈組裝做理由,隻要那一位同意,您這幾天應該不會有什麽任務,但如果突然有緊急任務,您需要一兩天時間跟其他人一起行動,到時候這孩子怎麽辦?”


    “可以丟給鷹取。”


    “斯利佛瓦?他一般會跟你一起行動,你沒空,他應該也不會有時間。”


    “那就準備好食物和水,讓他自己在家待兩天,”池非遲端起酒杯喝了口酒,“他自己沒問題。”


    安室透無語看池非遲。


    這麽養孩子真的沒問題嗎?


    想到他進門的時候,非墨不知從哪裏弄來的圖釘,再想到澤田弘樹自己出廚房、自己吃飯,熟練得讓人心疼,就覺得這孩子真不容易,順帶懷疑……


    這孩子讓顧問帶,能不能活過兩周?


    “我調查情報很自由,每天都能抽出時間來,就算加上公安那邊的工作……隻要調整好,時間上也沒有問題,”安室透理著頭緒,“不過,要是被組織的人發現我帶著一個瞳色、發色跟你一致的孩子,很容易讓別人猜測我和你還有聯係,而且關係親近。”


    時間管理,他倒是無所畏懼,但要考慮到臥底潛伏方麵的風險。


    澤田弘樹在一旁偷聽,判斷出了安室透的身份——


    確定了,這是日本公安安排在那個組織的臥底。


    安室透又思索了一下,“我小心一點,應該能瞞住……”


    “不用那麽麻煩,”池非遲沒再讓安室透糾結下去,“七天而已,我能處理好。”


    實在不行,他還能讓小泉紅子過來幫忙帶一帶孩子。


    “好吧,如果需要我幫忙的話,可以讓烏鴉給我送信,我想辦法趕過來,”安室透沒再堅持,說起另一件事,“對了,顧問,你那邊有多少炸藥?方不方便弄一點出來?雖然我很少有需要用到炸藥的時候,但有時候需要炸藥,我還得讓風見去收繳來的炸藥裏,找一些沒有登記在冊的炸藥,要自己清理痕跡不說,還會耽擱不少時間。”


    “你要多少?”


    “看你方便弄多少,不用多,一點就行,別被琴酒發現了。”


    “兩天後,我找機會放在某個地方,讓烏鴉給你送信,你自己去取。”


    簡單溝通,事情敲定。


    “好,那我收到信再去取,”安室透看向那邊歪頭盯著小孩子的非墨,“要不是擔心養了飛禽會讓組織懷疑我和你的關係,我都想養兩隻烏鴉了,對了,您這次去波士頓的行動,還順利嗎?”


    “也就是那樣,”池非遲垂眸看著手裏轉動的酒杯,輪廓分明的麵孔上毫無情緒波動,“勒索,殺人,掩護行動。”


    安室透側目看到池非遲那雙被陰影籠罩、平靜得讓人心悸的雙眼,怔了一下,收迴視線,看向被靜音的電視上的廣告,壓低聲音,“顧問,你……”


    剛才池非遲說‘勒索,殺人,掩護行動’的時候,那種過度冷漠的眼神,讓他恍惚間有種看到琴酒的錯覺,他甚至想到了琴酒說出同樣的話時的神情。


    同樣的漠視人命,稍微有所區別的,大概就是琴酒眼裏的狠辣之意強一些,顧問則是完全的平靜,平靜得讓人毛骨悚然、渾身冰冷。


    他擔心池非遲心理壓力大,出什麽毛病。


    池非遲抬眼看安室透,等下文。


    安室透被盯得壓力有點大,突然意識到,要是他提議看心理醫生,估計會被池非遲丟出去的,豆豆眼,“你以前有沒有關係特別好的朋友?”


    “你呢?”池非遲反問。


    “您可真狡猾,”安室透失笑喝了口酒,還是迴答道,“有,我在警校時期的同學……”


    身材壯碩的伊達航,長相老成,平時喜歡叼牙簽,性格也是小團隊裏最成熟的,車禍去世。


    洞察力和溝通力很強的萩原研二,長得秀氣,也是拆彈能手,在爆炸案中殉職。


    長相英倫、一身玩世不恭氣質的鬆田陣平,看著不著調卻很有能力,同樣是拆彈猛獸,同樣在爆炸案中殉職。


    看上去斯文的諸伏景光,脾氣是五個人裏最溫和的,不過心裏藏著童年時期的陰影,跟安室透一起臥底進組織,殉職。


    “剛開始進學校的時候,鬆田那家夥幾乎每天都要和我打一架……”


    “伊達好像就是負責拉架,景光就是幫忙去買藥那一個……”


    “畢竟我和景光是從小就認識的……”


    安室透慢慢喝著酒,想到哪兒,說到哪兒,挑著一些有趣的、緊張的事說了一遍,又沉默了一會兒,“景光就是在臥底身份暴露後被黑麥處決掉的蘇格蘭威士忌,他臥底進去的時候,說法是他已經不做警察了,所以在他死後,他自己、他家人也沒有得到殉職警察相應的待遇,不過身為臥底,就算沒有那些說法,也沒辦法公開他做了多少……”


    池非遲沉默聽著,不時喝口酒。


    他隻需要聽就行了。


    雖然安室透在組織是情報調查人員,但有必要的時候,還是要動手解決一些人。


    就算不願意做的事,也要違背自己畢業時的宣誓,暗地裏咬咬牙、麵上還得演出風輕雲淡的模樣做下去。


    就算在新圈子裏有了友情、愛情,也要狠心割舍,甚至心有防備,拚命將所有感情隔絕在外。


    再加上本身在‘零’中,知道太多秘密,有太多事不能往外說,很多事隻能自己悶在心裏。


    安室透臥底在組織,心理壓力絕對比他大得多。


    安室透說了不少,發現一瓶波本威士忌都快見底了,“明明是我問您,結果卻是我把所有的事都抖出來了。”


    “我可沒有你那麽多故事,”池非遲神色平靜地放下杯子,站起身,“你今晚喝了不少酒,如果不會有麻煩的話,可以留在這裏住一晚,我給你收拾一個空房間。”


    相比起安室透,他的故事才是無法說出來的。


    他沒法說,有幾個傻子當年連英語都說不標準、連賞金渠道都沒弄明白,就敢抱著俠客夢跑到異國他鄉,等到了之後,才發現生活艱難。


    他沒法說,有一天晚上,七個人湊在出租房裏,商量著要不要放棄、迴去,結果三兩句之後,都覺得不試試太可惜了,非要頭鐵試下去,那一晚每一張麵孔都還那麽鮮明,他閉上眼還能迴想起誰笑了、誰拍桌子了。


    他沒法說,那段時間,又要打工給房租、吃飯,又要找渠道,而找到渠道後,他們還發現自己連槍都用不好,又去賺大筆大筆的錢砸在訓練場上,但沒人覺得那段時間過得艱難,好像嘻嘻哈哈就過去了。


    他沒法說,曾經有一個人因為實在玩不轉槍法,覺得自己在那裏也是浪費錢,丟下一封‘爸爸迴去賺錢了,給你們留條後路,你們慢慢努力吧,混不下去就迴來,爸爸接濟你們’的信,隻帶了會去的路費就跑了,結果也確實還不錯,那家夥迴去之後生活安穩、兒女雙全,幸福得不像話。


    他沒法說,曾經有一個脾氣炸裂的家夥,一個不管小夥伴誰受氣都得炸的暴躁家夥,被人利用那種衝動的性格,死了。


    他更沒法說,曾經為了報仇也好、宣泄也好,他們做了多少瘋狂的事,到最後隻剩他一個人去做。


    這些他都沒法說。


    因為另外六個人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上,從來都沒有存在過。


    說出來大概會讓人懷疑,這一切都是他的癔想,還是他在撒謊?


    也不需要說,他早幾年就看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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