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和三年十月十五,立冬!


    約摸一更天時,長安城裏已經靜街戒嚴,城中顯得特別的陰森和淒涼。在各個城門和街口坊門前都站著金吾衛士兵。家家戶戶的屋院都緊閉著門戶,在微弱的燈光下,可以看到各街口坊門前貼著大張的用活字版印出來的戒嚴公告。在封閉的坊內街道裏,年老的更夫提著燈籠,一聲聲的敲打著梆子,有氣無力的喊著“天幹物燥、小心火燭!”瑟縮的身子在霜風下不停的打抖,繼續向著黑暗中消逝。那緩慢的,無精打彩的鑼聲或梆子聲也在冷風裏漸行漸遠。


    城頭上非常寂靜,每隔不遠就有一盞燈籠,由於前線已經傳迴秦王李璟在渤海國剛打了大勝仗,已經率領著十萬秦軍和二十萬靺鞨蠻人返迴河北的消息,因此整個長安城內都一下子顯得氣氛緊張起來。京師的防禦也開始加強,城頭上的燈籠也稠密了起來。


    城外有許多的火光,天空映成一片黑紫色,從遠遠的東方,不時的傳過來隆隆炮聲,好像夏天的悶雷一樣在天際滾動。


    這炮聲是在傳遞著消息,白天用烽火傳遞消息,報告平安。到了晚上,傳統是用光,但到了冬季常有雨雪,因此火光難傳,朝廷便讓隔二十裏一座的烽火訊台到了晚上改用新生產出來的火藥放炮傳遞。一聲炮,表示平安無事,兩聲炮,警訊,三聲炮,大敵來襲!


    從剿滅黃巢,收複長安,新皇長安即位以來,新朝廷的形勢並不算好。三十餘鎮一起扶立了當今天子,建立新朝,但是西南有田令孜挾持著太上皇,控製著三川之地。而在東南,原來的名將高駢周寶等已經老邁不堪,高駢整日求仙問道,特別是兩年前遇刺之後,更是纏綿病榻,淮南鎮事務完全落到了呂用之等幾個江湖術士的手裏,當初的天下強鎮淮南鎮,如今已經衰弱無比,那些高駢手下的大將,被呂用之等人整死整殘,不是被滿門抄斬就是身陷囹圄。鎮海節度使周寶則沉浸於酒色財氣之中,鎮海鎮內幾乎被各州帶兵刺史們所瓜分架空。其它東南各鎮更是幾乎都成為了李璟的盟友,原來大唐每年近半的稅源之地,如今卻已經成為了李璟的錢糧貢給之地,源源不斷的錢糧每年從東南沿海一直輸送到淮泗、山東和河北,再也沒有稅賦運往長安了。


    新朝廷最大的威脅還是來自於東北的秦藩,自從李璟在山東崛起,短短十年之內,李璟就已經建立了一個強大的藩鎮,一個如今完全不受朝廷控製的藩鎮,一個完全獨立割據的藩鎮。十年內,李璟已經攻滅吞並了大小無數藩鎮,細算起來,鎮東、安東、淄青、平盧、盧龍、滄景、義武、雁門、大同、天平、泰寧、義成、感化,還有宣武、忠武、淮南三鎮也大半被秦軍吞並,此外,福建、嶺南東、嶺南西、安南、浙東、淮西、浙西等諸多藩鎮,也幾乎完全是依附於李璟,可以說,如今的天下,李璟獨占半壁江山。


    不論是地盤、人口還是軍隊,李璟都要比新立的長安朝廷勢大。


    李璟起家於山東遼南,這些年向中原擴張的同時,也一直在向半外擴張,高句麗、渤海、黑水、朝鮮等一個個蕃國,如今都已經臣服在了李璟的腳下,眼看著關外的部族將再也無法拖住阻止秦軍的全麵崛起,長安朝廷裏,也是一片憂心忡忡。誰都知道,隻要等李璟擊敗了關外的胡人,那麽他下一步必然就是南下,到時,毫無後顧之憂可以全力南下的秦軍,會有多麽的恐怖和可怕?


    朝廷向李璟的示好,早已經被李璟拒絕了。李璟拒不接受天策上將的封賜,也不接受立其女為皇後的榮耀,李璟甚至連半點多餘的話都不願意多說,周旋都懶得了,直接就收編了黃巢餘孽,先下手為強,在中原發動戰爭。李璟的這個強勢表態,加上外麵不斷流傳著李璟召集天下有名望人士及各大門閥大族的族長等去河北,商議共立新君之事,無不讓新朝之人感受到了一股迫在眉睫的危機,李璟這個天下最強的藩鎮,終於要撕開虛偽的麵具,裉去身上一直掛著李唐忠臣的身份,顯露他是當今最大的奸臣的事實了。


    李璟要立新帝?誰將為新帝?


    新朝之人都認為,既然李璟一反常態,如此強硬,那麽他極有可能會自立為帝,建極登基。


    氣氛一天比一天緊張,大家都認為,李璟既然帶了二十萬靺鞨蠻南來,那麽自然不會是帶他們迴燕京做客的。最大的可能,就是李璟將用這些新收降的靺鞨蠻投入河北戰場,或者是直接投入中原戰場。幾十萬兵馬的投入,這必然會立即改變整個戰場的局勢。


    就算是遠在大後方的長安城中,如今也是日夜兵馬巡邏,禁止宵行。


    不過雖然楊氏兄弟等其它藩鎮的軍閥們在憂心忡忡,可在長安的深宅大院之中,依然有許多人在過著花天酒地的生活。


    那些離皇城較近的坊區大宅府第中,住的都是長安收複之後,從各地重新返迴長安的貴族王公、朝廷大臣以及富商大賈們,外麵局勢緊張,可他們卻依然過著花天酒地的生活。每日夜晚,各家府中都是宴席不斷,歌會們絲竹聲聲,婉轉低唱,嫋嫋不斷,在彩繪精致的屋梁上盤旋。


    主人和客人們舉杯交籌,懷抱著美麗的ji女,盤踞輪榻上,臉上半醉微熏,不停的合著節奏點著頭,放浪形骸。


    歌聲不斷,他們頻頻點頭稱讚,快活的勸酒讓菜,呤詩作賦,猜枚劃拳,他們仿佛就是隱居世外的高人逸士,根本不去留意城外的炮聲和火光。更沒有人去想一想,要如何為新朝獻什麽策,如何重振大唐,中興李室。倒是那些各府花園裏的鳥雀,被炮聲驚得不安,時不時的成群飛起,在長安城的上空盤旋,發出淒涼的叫聲。


    長安曾是百萬之家的國際大都市,世界大都會。但是安史之亂後,長安的人口越來越少,長期也就維持著六七十萬人口左右。而在經曆了黃巢之亂後,長安更是曾一度隻有數萬人而已。楊氏兄弟在長安扶立李傑稱帝,從關中其它地方又遷了不少的百姓到長安,加上駐紮在長安的大量軍隊,這裏終究又有了幾分熱鬧氣息。


    隨著天氣越來越冷,那些曾經在黃巢占領長安時逃往山中的百姓也開始從山上下來,湧入長安。長安城裏的災民和乞丐本來就多,這段時間從長安四周又湧來數萬人,還有更多的難民是從再次淪為戰場的山南一帶的中原戰場逃來,那裏十幾萬軍隊對峙交戰,無數的百姓遭了殃,不是被官軍搶,就是被那些投降了秦軍的前官軍搶,要不就是被強征為民夫,百姓們紛紛逃亡,少部份逃往了荊南、江西,湖南,但更多的則是從武關逃入長安。至於去秦藩領地,那條路早被各鎮官軍攔截。


    十幾萬從山南逃進長安的難民,沒處收容,許多人睡在城牆腳下,為著害怕凍死,難民們擠做一堆。他們在刺骨的寒風中顫抖著,呻吟著,歎息著。


    女人們小聲的唿著丈夫,哀哀哭泣。孩子們在母親的懷抱裏縮做一團,哭著喊冷叫餓,一聲聲撕心裂肺。


    但當巡邏的新神策軍士走過時,他們卻都暫時忍耐著不敢吭聲。


    從上月河北傳來李璟帶著十萬秦軍和二十萬靺鞨蠻返迴秦藩,在天津登陸的消息之後,整個長安就開始戒嚴,所有的難民都被驅逐出城,以防其中有秦藩的奸細混入其中。難民們隻得聚積在外城的牆腳下,挨凍受寒,每天都有上百的難民死亡,多的時候竟然有上千人。雖然新皇下令在城外開設粥棚放賑,可每天隻能喝到一碗能倒映出人影來的稀粥,這點粥吊命都難。死亡的人越來越多,特別是老年人和兒童,今夜又刮起了霜風,冷的特別可怕,誰知道明天早晨又會有多少大大小小的屍體被拖走,扔到亂葬場中。


    有些難民甚至在抱怨,秦王為什麽要反叛朝廷,天策上將還不滿足嗎,皇帝都要娶他女兒做皇後了,可他為什麽不肯呢,為什麽非要戰爭呢?


    “誰不想當皇帝啊,天策上將哪有皇帝好啊。”一個頭發須白的老者歎息道。


    “以往都說秦王是天下最大的忠臣,名帥,這些年在秦藩愛民如子,極得百姓擁戴,而且他還在關外打的一個個的蠻子胡人部族紛紛臣服,這樣的人不應當是愛惜百姓的嗎,為何還要打仗呢,這一打仗,不知道多少百姓遭殃啊。”有些人不懂。


    白發老者仰望著天空,苦笑著搖頭:“正因為秦王得百姓擁戴,才越不會接受新朝的冊封。天下,有德者居之,就算秦王不這樣想,他手下的那些文武部下也會推著他走到這一步的。對我們來說,這是惡夢,可對秦藩的百姓來說,這卻是每個人都希望見到的。不破不立,不管是成都的朝廷,還是如今的朝廷,都是換湯不換藥,他們怎麽可能接受,他們需要的是能保證秦王的統治能永遠延續下去。”


    許多難民都半懂非懂,可卻聽明白了,這戰事卻是非打不可,甚至還會越打越厲害了。他們要怎麽辦?這一瞬間,所有的人都絕望的低頭歎息。誰又真正考慮過他們的感受?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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