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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濤正要吃飯,忽然覺得後背上涼颼颼的,轉頭一看,原來河岸邊站著七八個孩子,男孩女孩都有,都是些十歲不到的孩子,又黑又瘦又髒。寒冬臘月的,他們身上卻單薄的很,隻有幾片破布頭,一雙腳甚至隻圍著一些幹草。他們在寒風裏瑟瑟發抖,雙眼卻泛著光,狼似的盯著他們手裏的野戰幹糧。


    “小王,叫他們過來,拿幾個幹糧給他們吃!”


    他以前也曾經如這些孩子們一樣,此時看到他們的樣子,就不由的迴憶起自己的昨天,心裏一陣陣難受。


    小王跑過去,那些孩子如同受驚的小鹿一樣的轉身就逃。小王把自己手裏的幹糧拿出來,連說帶比劃了小半天,這些孩子才終於放鬆了些警惕,或者說是幹糧的誘惑壓製了他們的恐懼,他們開始小心的跟著過來。


    “這些都拿去吃吧,大家分了吃!”郭濤怒力的露出笑臉。


    其它的侍衛們也都拿出幹糧給這些孩子們吃,甚至還有的拿出自己的口脂、雪花膏這些物品,給孩子們長滿凍瘡的手腳塗上。


    還有幾個侍衛這時已經架起了行軍鍋,開始燒開水,為這些孩子們煮方便麵、衝油炒麵,炮熱茶。郭濤的這隊侍衛,不少都是當初從學軍隨他一起北伐過的,也是些童子軍出身,差不多的孤兒經曆。


    郭濤低頭準備將自己的一個圍巾送給孩子們,忽然覺得脖子上冰涼冰涼的,原來孩子當中那個最大的那個,已經不知道什麽時候掏出了一把磨尖的骨刺抵在了他的頸動脈上。


    他斜眼瞟了一下,發現這原來應當是一把牛骨,被磨的如殺豬刀一樣的鋒利,他隻要稍動一下,就很可能被割斷頸動脈。


    郭濤無法想象,一個身經十餘戰的寧遠伯、寧遠將軍會稀裏湖塗的死在幾個小乞丐手裏,這事情要是傳出去,非讓那些死在他手下的奚人、契丹人們笑掉大牙不可。他們曾經做夢都想幹掉他,這下可省事了,他們沒有做到事情,一群定州小乞丐要幫他們做到了。


    這事情,想想都覺得窩襄。


    不過,他能透過抵在脖頸上的那根骨刺,感受到那個黑瘦的男孩手上的顫抖,他的恐懼。他敢肯定,隻要自己出手,隨時都能一招反殺這個小乞丐。隻是他最終沒有那樣做,這種情況下,他卻是沒太大把握不傷到那個小家夥。


    他再看向自己的部下,發現他們的處境也好不到哪去,幾個軍官的喉嚨、背上都頂著幾根骨刺。此時貿然反擊,肯定會傷到幾個孩子。


    見此情景,郭濤努力的克製著自己的情緒,慢慢的伸出雙手往下壓,示意部下們不要衝動。他們這夥人基本上也是遭受戰亂,曾一度淪為孤兒乞丐的。如今麵對著和曾經的他們一樣的小乞丐,他實在不忍心傷害他們。


    如果對方是一群強盜,一群山賊,一群敵兵,他此時也絕不會束手待斃,引頸就戮。


    他按了幾下手,穩住手下,然後艱難的轉過頭,衝著那個不知因恐懼還是寒冷而渾身發著抖的黑瘦少年輕聲道:“有事好商量,你們想要什麽?”


    “小兄弟,我們還要重要的事情,得馬上走。要不你看這樣,這車上的食物你們都可以留下,如何?”


    黑瘦少年嘴唇顫抖著,張嘴便罵:“**你個老母,閉嘴,再廢話爺爺我連你們身上的衣服都扒了,讓你光著腚上路,你狗日的信不信?”


    郭濤氣的七竅生煙,但還是努力克製著,他黑著臉對參謀道:“沒時間和他們糾纏了,軍務緊急,我們趕快抽身走人!”


    參謀低聲罵道:“娘的,遇上土匪盜賊了,出門沒看黃曆!”


    他話還剛落,後背就結結實實挨了一記拳頭,一個缺了兩個門牙的少年握著拳頭,“你個狗日的罵誰?”


    拿骨刺抵著郭濤的那個黑瘦少年衝著沒門牙的少年道:“柱子,你快迴村裏去,叫叔伯們過來!”


    “好的,黑子哥。”握拳的少年衝旁邊一個梳子丫髻,幹瘦瘦的女孩道:“二丫,你看著這個狗官,我去叫人來。”說著一溜煙的跑了。


    柱子跑迴河邊的趙莊,推開自家那院門,見他爹趙富貴正怒氣衝衝的坐在院子當中的小凳上,看樣子他已經先一步知道了柱子他們搶劫的事情。趙王氏滿臉愁雲,不聲不響的正在洗著一把草根,時不時停下手來歎口氣。


    已經十三歲的姐姐翠兒膽怯的躲在母親的身後,像一隻瘦弱的小貓,手裏不停的擇著菜根,一雙大眼睛不時觀察著父親的臉色。


    見這無法無天的兒子迴來了,趙富貴鐵青著臉怒罵起來:“小兔崽子,越來越出息了,都敢造反了,官府要是知道了,咱們家那是滿門抄斬的罪過啊!”


    柱子分辯道:“阿耶,話不能這麽說,這叫官逼民反,這幾年又是天災又是人禍的,來來迴迴的打仗,兵過如匪。咱們這一片,地裏的糧食早搶光了,種子都被搶走了,連村裏的青壯男人都全抓走了,爹你要不是那年斷了條腿,眼下哪能躲的過去?可我大哥二哥三哥四哥他們這幾年一個接一個的被征走,可一個都沒迴來,連點音信都沒有。我四哥才十五歲呢,現在還不知道在哪呢。哥哥們這麽久沒音信,隻怕早就已經....”


    趙富貴舉起拐杖就要往柱子頭上砸,“混帳東西,我打死你!”


    柱子的娘一邊過來攔住柱子爹,一麵扶他坐下,又轉頭紅著眼睛衝著柱子道:“小五,你怎麽能咒你哥哥他們呢,你哥哥他們肯定在外好好的,說不定馬上就能迴來了。”


    “阿耶,阿娘,你們就別自己騙自己了,上次黑子他阿耶打仗瞎了一隻逃迴來,不就說過成德抓的那些壯丁好多人累死了,還有好多人逃走了嗎?留在那裏,是死,逃走抓到也是死,現在哥哥們一個也沒迴來,估計早就死了。你們醒醒吧,咱們莊裏頭出去的,咱們鄉這塊出去的,有幾個迴來了?可這狗日的官府照樣征糧征稅,不管咱們死活,咱不偷不搶就要餓死了。”


    趙富貴氣的直發抖:“你個兔崽子還有理了?搶官府的,還是群當兵的,你是怕死的慢了,還想幫著把全莊上下一起帶著去上路?”


    柱子索性不再和他爹分說,“阿耶,隨你怎麽說,反正俺四個哥哥走了沒迴來,俺爹隻有一條腿,家裏除了出嫁的姐姐,在家的三姐還是個女人。咱家就我一個男人了,我不能看著全家活活餓死。再說了,那些當兵的就沒個好東西,還不如土匪呢。”


    趙富貴氣昏了頭,伸手又要去摸拐仗,“我打死了你個小兔崽子,你才十二歲,什麽時就要給老子當家了?”趙王氏連忙死死拖住趙富貴的手,“當家的,當家的,有話好好說,咋動起真家夥來了?”


    “去請老黑兄弟過來,小兔崽子我鎮不住了。”趙富貴歎了一聲氣。


    趙富貴和趙老黑年輕的時候都是這十裏八鄉有名的壯小夥大後生,曾經一起給縣上的藥鋪當夥計,並且跟著坐堂大夫學會了不會字。後來年長了,又一起跟著東家的藥材收購商隊,每年去代北甚至是塞外收藥材收皮貨,他們行走關外,路上勤快,跟著商隊的護衛認真學藝。這樣十多年下來,兩人是文武都會些,辦事又牢靠,因此很得東家信任。


    後來有一年商隊在外麵遭了匪,兩人好不容易才護著東家逃迴來,迴來後東家就不行了。東家無子,臨死前,把藥鋪交給了一個本家兄弟,給了兩人一筆錢,讓他們迴鄉自己買點地過日子。


    迴到鄉裏後,富貴和老黑二人置地蓋房,娶妻生子,一度日子過的很不錯。隻是自打懿宗在位時,這日子就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到了當今天子即位後,日子更是越過越倒退。前幾年,富貴和老黑都被征了壯丁,結果富貴一條腿斷了。後來,老黑也瞎了一隻眼。


    此時,老黑坐在椅子上,歎氣道:“柱子啊,聽說你跟莊裏的一群娃娃們把當兵的給搶了,有這迴事?”


    柱子一直怕老黑,尤其是老黑瞎了一隻眼迴來,他越發的怕了,總覺得老黑雖然平時不說重話,可那眼神往人身上一掃,就有一股煞氣。他低著頭迴道:“黑伯,有這迴事,俺和黑子哥領頭幹的。”


    趙老黑仰天長歎:“唉,天為人禍,世道艱難,這倒也罷了,更可恨的是官吏無道,藩鎮亂民,魚肉鄉裏,大家活不下去,幹些出格的事情,也是情有可原......”


    趙富貴坐在一邊,“黑哥,官府的事情咱不懂,可柱子他們這樣幹,這不是在給莊子招禍嗎?這幾個小兔崽子膽也太大了,幾個十來歲的孩子,帶著幾個整天還流著鼻涕的小娃娃,就敢去搶人家好幾十當兵的。我剛看到了,那些當兵的全都有高頭大馬,穿的也十分的齊整,看樣子不像是成德的兵,倒像是北邊那麵的兵。北邊的兵咱們可招惹不起啊,代北的沙陀人,成德的迴鶻人,他們可都打不過人家的。”


    老黑揉了揉那隻瞎眼,雖然那裏隻剩下了一隻眼窩,可他卻總感覺那裏有隻眼珠子,而且老酸痛的感覺,隔會就得揉上幾下。揉了幾下,眼睛舒服了些,他又看了看術子,歎息道:“是啊,這日子難過啊。自當今天子即位之後,這河北總是打仗,到現在都打了七八年了,打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難過了。旱災、水災、雪災、蝗災、兵災、匪災就沒消停過,可藩鎮那邊征糧收稅就沒減過,而且一年還比一年收的多,動不動就加征,還總征丁...”


    村裏另一個斷了一隻手的漢子插嘴道:“黑哥,你們還不知道吧,出大事了,聽說北邊打過來了,發了八十萬大軍呢,就前幾天發動的。幾天時間,聽說就已經打下了十八座縣城,成德軍死了五萬多人,血流成河啊。現在秦軍從西邊的太行山腳下,到東邊的運河邊上,到處都是北邊的軍隊,成德兵敗如山倒,甚至有幾千幾千被包圍直接投降的,到現在秦軍還沒停下來呢。”


    “哎,年初縣裏就來人把家裏最後點種子糧收走了,今冬,咱們莊一下子餓死了五十多個,莊西的長順家裏沒糧交,十五歲的閨女被抓去充抵,結果那娃娃一頭撞死在村頭,然後長順一家一起跳了冰窟窿,哎,成德藩鎮這樣幹,早晚要遭報應的,北邊打過來,正是順應民心之事。”


    “不好!”老黑突然臉色一變,“幾個小兔崽子們搶的不會是北邊的兵吧?”


    一想到這種可能,屋裏人所有人都驚住了。


    對於成德鎮,他們並非不怕,隻是這些年成德鎮治下,大家生活已經絕望,到了此時,已經有些破罐破摔,無所畏懼了。反正這樣下去,大家也難以撐過明春了,搶也就搶了。要死,也做個飽死鬼。


    可若搶錯了人,搶的是秦軍,那就不一樣了。


    “快去看看,若真是北邊來的,可得馬上放了。”老黑咬牙道。


    “可若真是北邊來的,咱們都已經得罪了他們了,再放了,迴頭能放過咱不?”


    “那還能怎麽辦,隻能求他們寬仁大諒了,聽說北邊的軍隊跟咱們這邊的完全不一樣。咱們這些人活了這大半輩子,也就罷了。可村裏還有這麽多孩子,他們還年青。咱們村裏還有很多男人被征走了,還指望著有一天能靠北邊的人來救迴來。走,全村能動的都去!”老黑說到。


    一群還沒餓死的莊民從寒冷破舊的村子中走出來,他們多數是老人和婦女,少數的一些青壯男人,也多是些瞎眼斷手斷腳的殘疾,多數是戰場上殘疾的。這對他們來說,反而成了幸運,因為殘疾了,有很大的機會得以返家。


    他們迎著寒風,心中充滿期望和擔憂。


    他們期望河邊的那群兵是北邊來的,那樣的話,說明他們真的攻過來了,以後也許他們就能擺脫如今這水深火熱的絕望生活,他們還會為他們帶來傳說中的美好生活。但他們又在懼怕,懼怕那些人真的是北邊來的兵,可他們卻得罪了他們。


    村邊離河岸邊不遠,等他們終於走到了河邊的時候,卻驚愕的發現,河岸上隻剩下黑子帶著一群孩子正圍在一堆木箱上麵,呆滯發愣。


    “黑子哥,那些人呢?”柱子大跑著過去,趙老黑他們也跟著跑過去。


    “走了,他們走了!”黑黑瘦瘦的黑子望著那潔白的冰麵,怔怔出神道。


    “這是什麽?”有人指著那一堆木箱問。


    “是罐頭,豬肉罐頭,雞肉罐頭,牛肉罐頭還有魚罐頭,豆子罐頭,還有麵粉...”二丫在一邊大聲的喊道,隻是說了一半,卻已經把很多箱了裏的東西名字忘記了。


    “黑子哥,你怎麽放他們走了?”柱子有些不解,他可是清楚這年頭肉有多值錢。搶了那些當兵的這麽多肉,現在還放他們走了,那他們迴頭還不得馬上就來報複。這豈不就成了阿耶說的給莊裏招禍了。


    “柱子哥,黑子哥沒放他們。”二丫馬上又跳了出來,“那些當兵的好厲害啊,隻一下子,黑子哥就被他奪了手裏的骨刺。那些當兵的也一下子就奪了我們手裏的東西,不過他們脾氣很好呢,沒打我們也沒罵我們,反而問了我們些話後,就給我們留下了這麽多吃的。你看,有好多箱呢。”


    黑瘦的黑子怔怔道:“那個領頭的說他是秦軍鐵騎軍團第一軍副軍主,叫郭濤,小時候家裏毀於戰火,做乞丐流浪了好多年。”他抬頭望著父親老黑,“阿耶,副軍主是多大的官,有縣長大嗎?”


    趙老黑也還沉浸在一片驚訝之中,他沒有想到,這夥當兵的真的是北邊的秦軍,而且那個頭還是一個大官。他可是在外麵見過世麵的,很清楚鐵騎軍團是什麽軍隊,那是天下兵馬大元帥秦王李璟親自統領的軍團,一支足足八萬人馬的騎兵軍團,雖然裏麵也有步軍,可鐵騎軍團依然是他聽過的最大規模的一支騎兵軍團了。鐵騎軍團第一軍副軍主,那可是統領著五千騎兵的副軍主,哪怕副軍主在一軍軍官中排名可能要到第四第五,但也是極其厲害了。


    趙莊一群野孩子居然搶了這麽大的一個軍官,真是不可思議。現在想想,對方隻是不想傷害這些孩子們,要不然,他們怎麽可能搶到的他們呢?看看,他們沒有傷害孩子們,走前還留下了這麽一堆的罐頭食物。他的心頭突然閃現一個詞,王者之師。


    他伸手拍了拍兒子的肩膀,他不知道,他今天有多麽的幸運。


    “兒子,副軍主比縣令高,鐵騎軍團第一軍副軍主,起碼也相當於州長史和司馬了,比刺史也就低一點。”


    “阿耶,我也要去鐵騎軍團當兵。”


    趙老黑不由輕笑出聲,“等你先學會騎馬再說吧,你現在也就會騎驢,鐵騎軍團可都是騎兵。”


    趙富貴也拉著自己的孩子柱子站在河岸上,感慨萬千,“黑哥,以後我們就是秦藩的人了,是吧?”


    “嗯!”趙老黑鄭重的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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