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河北岸,斷雲嶺軍寨。


    一身紅色戎裝的公孫蘭指著羊皮軍事地圖,向李璟道:“秦王若執意要冒險出長城救援李嗣源,眼下有三條路線可供選擇。其一,自黑石堡出西北麵,順愛陽川出長城,到達塞上的燕子城,那裏是我們如今最北麵的據點軍城。也許李嗣源突圍之後,會向那裏靠攏。這條路線好走,遇到的敵軍會少,但,我不認為李嗣源能突圍之後一路逃到那裏去,那裏離他兵敗的地方太遠了。”


    “除了北麵這條線路,我們還可心沿著羊河直接往西,那段是東羊河,我們先從斷雲嶺往南到懷安,從這裏出長城,然後從河岔口沿東羊河西進,最終到達興和,那裏距離李嗣源兵敗之地最近,不過那裏以前也隻是我們的遊騎到達的最遠範圍,我們在長城外連據點都沒有。而且,現在那一帶,有大量的胡兵,冒然出塞,這是直接闖入胡人心腹之中,十分危險。”


    李璟若有所思,捏著下巴道:“不用說,你要說的第三條路線,一定是順著羊河和桑幹河前進,一路穩紮穩打的推進,奪取天成、清寨,長青,然後進入雲州,是吧?”


    敬翔提醒李璟:“這是最穩妥的計劃,先打通與雲州的通道,解雲州之圍,然後在雲州城下阻擊胡人,等劉尋將軍穩住了金城,守住了朔州通道,那時我們就能全麵穩住代北局勢,再等到我們後續的兵馬到來,那時就可乘勢發起反攻,將胡人趕出長城,逐過陰山。”


    “子振!”李璟思忖了許久,再次開口打破沉默,一張嘴就是歎氣。“如今李嗣源之事,孤也是勢成騎虎啊。”


    “孤策反了李嗣源,若是如今卻見死不救。這將來誰還敢投奔我李璟?”李璟無奈的說道,“李嗣源的投誠。可以說讓孤看到了一舉解決整個沙陀乃至代北大麻煩的希望。若李嗣源死了,這次我們就算能擊退胡人,可想要乘機把代北納入秦藩治下,也是極難的。代北民風彪悍,人心難治,若是用李嗣源和劉夫人的威望,再輔以仁政。恩威並濟,相信最終還是能把他們納入我們秦藩。李嗣源很關鍵啊,換了其它人來,隻怕都難以取得他們的信任。因此說。李嗣源,真的是很重要,真的不能死。”


    “用沙陀人對付沙陀人,用代北人治理代北,這是孤的長遠計劃。而這個計劃,李嗣源是關鍵人物。”


    “依我看,李嗣源未必就真的能有如此大的作用。這個李嗣源有勇有謀,比李克用缺的不過是威望稍有不足。如今他反李克用,雖有李克用逼迫之意。可未必不見得他心裏就沒有什麽想法。你看李嗣昭,難道他會看不出半點異常?可他最後仍然什麽也沒做,李嗣昭這樣的才是真正的忠心耿耿。李嗣源,狼崽子,早晚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秦王若是對他太過信任,隻怕將來難免受其反噬。代北之地,確實民風彪悍,可難道李克用能活到今天,是秦王打不過他?非也,真正的原因不過是我們以前一直沒有餘力來收拾他罷了。但現在不一樣了,河北隻剩下了成德、魏博兩藩,而且都實力大損,王景崇已被我們斬首,如今連新帥都未選出來,而成德鎮的韓簡,不也剛剛被我們的中情局刺客幹掉了嗎?聽說眼下魏博鎮諸將正在為帥位摩拳擦掌。”


    “殿下,今時不同往日了。昔日的河北諸藩,已經不足為懼了,義武、盧龍都被我們滅了,成德、魏博也大為削弱,勢不如前,加之他們的主帥都已經被我們幹掉了,眼下更加缺少威脅了。區區一個李克用,還真以為他能飛上天?看看他吧,這幾年剛愎自用,跋扈驕傲,結果卻是自剪羽翼,勢力越混越倒退。現在被殿下幾封書信就給困在了河中,迴都迴不來了。雖然說代北現在有胡人南下,引起一些麻煩。但終究,胡人不可能一直留在這裏,代北,還是我們和李克用之間的爭鬥。可現在的李克用,有什麽資格和我們鬥呢?”


    敬翔繼續道:“要某說,亂世用重典,對代北這樣的地方,幹脆就來個破而後立。當初殿下代北之戰後的手段某就很佩服,我們完全可以繼續。把所有的代北的蕃漢邊民,全都強製遷入秦藩各行省州縣,打亂安置,交各地官府看管。然後重新移民代北,駐軍、流官,修路,不需要幾年,這裏就將完全變一個天。代北,終究還一直是唐土,難道還會比當初高句麗人占據的遼東還難治理?說到底,秦王過於仁慈了,傳遞是好事,可有的時候,該斷則斷。菩薩低眉,金剛怒目啊。”


    李璟道:“先生之意?”


    “李嗣源若能突出重圍,我們自然是高興的。但若是他不幸沒能突圍,戰死塞外,我們也隻能對此抱憾了。秦王的目光,還是應當迴到當前大同局勢上來。李克用已經被我們困在河中,一迴不得返迴。而大同雖有二十萬南下,但不過是數目驚人,實際上我們都知道,精銳之兵並不多,多數是烏合之眾而已。而我們現在可用之兵,加起來,卻能在大同戰場上投入三十萬人。光憑數量,我們就遠超胡人了。更何況,這次咱們是以守對攻,有何懼之有?沒了李克用,沒了王景崇,沒有了韓簡,區區二十萬烏合之眾胡兵,簡直就是來送死。正好,我們這次就一舉吃掉他們,讓他們有來無迴。”


    秦藩這段時間做的許我工作,還是取得了很多成果的。


    都說善用兵者,都能做到在開戰之前,就已經有了勝算。


    而現在,秦軍的形勢確實如此,表麵上看來胡人來勢洶洶,但實際上,秦軍卻已經在戰場之外把雙方的力量對比給悄然改變了。胡人成了孤軍深入,秦軍卻是主場作戰,而且還邀請了一大堆的打手來。


    不過李璟還是搖了搖頭,歎道:“若非萬不得已。孤還是不願意實行高壓政策的。這樣的打壓策略並非良策,孤可不希望,一邊還在對外做戰。可有一日自己的內部卻也爆發了叛亂....”


    “秦王一定不會拋棄我們,友軍的兄弟們現在一定就在長城附近!大家再加一把勁。沙陀的未來還要靠我們,在沙陀的複興之前,老子可不想就這麽早死了!”李嗣源大聲的在馬上鼓舞著士氣。


    “是!”


    “打起精神來,絕不可掉以輕心!”


    “是!”


    李嗣源滿意的點點頭,勒馬迴轉,在轉身的一刹那,他聽到了漫山遍野的號角之聲!


    大地在顫抖。山巒的抖動,無數黑壓壓的胡騎,如同鬼影一般,從各個方向衝了出來。喊聲震天。


    李嗣源握著長槊的手背,青筋暴起。


    才出虎穴,又入狼窩!


    “向東,向東,向東!”心裏隻剩下了這一個念頭。三千兄弟掩護他們突圍,路上突圍時又有上千兄弟拚死殿後才逃到此地,他們絕不能在此覆沒,不能辜負了那些兄弟。


    “沙陀不死!”李嗣源大聲吼道,縱馬橫槊。當先朝著他看起來薄弱的東方衝了過去。他身後的沙陀騎士緊隨其後,一齊高喊“沙陀不死!”便如同一支巨大的弩槍,離弦而去。


    李嗣源戰場上那份直覺是驚人的,當韃靼騎兵發動進攻時,鐵木刺和赤鬼兒二部之間的配合出現了點問題,兩人沒能同一時間出擊,結果導致了兩部人馬之間有了一道明顯的縫隙。而李嗣源卻正率部直衝這個薄弱的結合部,拚死的衝擊之下,這個薄弱的結合部,居然被視死如歸一往無前的沙陀軍衝出一道巨大的通道。


    李嗣源也不敢戀戰,頭也不敢迴,隻是一路向前衝,向著東方衝。


    鐵木刺和赤鬼兒調動兵馬合圍包抄過來時,已經為時已晚,最終還是有三千餘騎衝了出去,隻留下了幾百戰死士卒屍首。


    一場伏擊戰,轉眼間就成了一場比拚耐力的追擊戰!


    黑夜變成白天。


    李嗣源率領著殘部在茫茫塞外跑了一個晚上,人困馬乏,他們且戰且退,交替掩護著撤退。


    撤退的路線,完全是由一條布滿著沙陀戰士屍和血組成的血路組成。


    然而韃靼人契而不舍,不依不饒,銜尾直追。


    到了最後一次殿後作戰時,李嗣源甚至看到了遠方飄蕩著的契丹軍旗。


    看到這契丹軍旗,李嗣源心裏清楚,那幾千往另一個方向突圍,以引起注意的弟兄們已經全部戰死了。


    留在那裏的胡騎也都加入到了這場追擊之中,他們交替休息,輪流追擊,完全不給沙陀人喘息之機。


    局勢越來越讓人絕望!


    一直堅持到了日中時分,李嗣源他們聽到了遠處的浪花聲,順著聲音發現了東羊河。


    “全軍下馬,飲馬喝水,稍事休息!”李嗣源揣度著胡騎與他們的距離,下達了命令。哪怕明知後麵追兵在即,可他們也無法不休不眠的一直奔跑下去,人受不了,戰馬也受不了。


    沙陀士兵們發出一陣歡唿,爭先恐後的牽著戰馬奔向東羊河。一邊飲馬,沙陀士兵們一邊才終於有空把突圍前準備好的胡人肉幹拿出來狼吞虎咽。


    李嗣源望著這一幕,心中長歎。他將楊林叫到身邊,低聲道:“楊參謀,我們現在已經到了東羊河邊,順著河往下,就能翻過長城,進入山前了。那裏,就是秦藩的地盤,我需要你帶一隊兄弟趕去求救兵!”


    楊林有些吃驚,抬眼望著這個年青的沙陀漢子,“郡王,我們已經到了東羊河,隻要循河東行,馬上就能真正的突圍了。”


    “可我們的戰馬不行了!”李嗣源搖頭。


    楊林迴頭看了一眼,就算他這個聯絡參謀,此時也看的出來,戰馬差不多都廢了,哪怕飲水休息,也撐不了多久了。


    “你帶一百騎,每人雙馬,以最快的速度去黑石堡,讓秦軍發兵救援。從這裏再往前,到黑石堡的一半距離就是長城口,那裏是個險要地方,我們會爭取趕到那裏,在那裏固守待援!”從這裏到黑石堡,有一百五十裏,就算長城口在半路上,也有七八十裏路。李嗣源不知道他們能不能堅持到那裏,但他沒有說出來。


    無論是李嗣源,還是楊林,他們都清楚,那裏太遠了,以眼下的這支疲兵,在胡人的追擊下,不可能到的了長城口,就算到了,也等不到援兵的到來了。可他們更清楚,沙陀軍也沒有別的路可走了,李嗣源這樣的安排,與其說是還心存一線希望,倒不如說是看在楊林這段時間來令人佩服的表現,不想讓他一個秦人白白葬送於此罷了。


    “某願意與胡虜死戰不休,請郡王另委他人去求援吧。”楊林雖是一介書生,可這戰場上結下的情誼,卻讓他絕不願意臨陣脫逃。


    “這是你欠我的,三千兄弟性命,你欠我的。”李嗣源冷冷的說道。


    “郡王!”


    “叫我邈吉烈吧,老楊,你雖是個讀書人,但也是個鐵種好漢子,若有來世,定還要與你做兄弟!”李嗣源長歎一聲,拍了拍楊林的肩膀,轉身大步走向一旁。


    “等著我,我一定會帶迴援兵的。”楊林咬咬牙,眼眶有些濕潤。男兒有淚不輕彈,但此時他卻止不住的想落淚。


    東羊河邊傳來的集合整隊的聲音。


    李嗣源一邊看望受傷的戰士,直到楊林離去,他沒有再迴頭看一眼。一直到馬蹄聲遠去,他才長長的唿了一口氣,下達命令:“全軍上山,就在此固守待援。”


    李嗣源沒有如對楊林說的那樣去長城口,去那裏還有八十裏路,而戰馬根本跑不了那麽遠了。與其半路上被胡人追上,不如就退到旁邊的那座山上,休整體力,做好準備,與胡騎戰鬥到底。


    在沙陀軍撤入山上沒多久,東羊河畔的這座小山,便被胡人團團圍住,圍的如同鐵桶一般。r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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