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全忠派刺客暗殺我父,此仇不共戴天!”身披著白麻,臂間戴著黑紗的李克用咬牙切齒,對著雁門城下集結起來的白色大軍喊道,“我今悉起大軍,滌蕩易州,將李全忠淩遲萬刀,將李賊一家斬草除根,方雪此恨!”


    李克用留下夫人劉氏坐鎮雁門,以兄弟李克修鎮守新儒武媯四州,自己親率李嗣源、李嗣昭、李存璋三大將,起大軍五萬出飛狐道,再次殺奔易州。


    出兵之前,李克用下令,進入河北之後,但得城池,將城中義武軍士,一個不留,盡皆處死。城中百姓,則全部俘虜,發往雁門為奴,以雪父仇。


    成德軍節度使王景崇在鎮州見到李克用使者,聞知李國昌被李全忠派人刺殺,李克用起兵報仇,約他出兵。王景崇本不願意此時出兵,上次出兵定州,攻下全州,結果最後秦軍從河間出兵,一轉眼就奪迴七縣,若非後來秦軍主動撤兵,定州早就不保。可王景崇也清楚,盧龍軍已經除名,義武軍半死不活,已經成了秦軍的附庸,河北諸鎮,就剩下了成德與魏博。而魏博卻遠在南麵,直麵秦軍巨大壓力的成德軍,必須得有一個堅固的盟友。


    這也是王景崇上次與李克用結為兄弟,並給自己的才九歲的兒子定下李克用嫡女為未婚妻的原因所在。


    上次幽州之事,他們都犯下了一個巨大的錯誤,不但讓他們錯過了擊敗李璟的機會,還讓河北的聯盟徹底的瓦解,使得他們對李璟完全處於下風。而眼下李克用憤而出兵,不管是否時間合適,若是他再按兵不動,李克用一敗,唇亡齒寒,下一個就輪到成德鎮倒在秦軍鐵蹄之下了。


    思忖良久之後,王景崇決定發兵,不但出兵,而且決定出大軍。王景崇留下一半兵馬守衛鎮、翼、趙、深四州,然後集五萬兵馬北上定州,策應李克用。


    河東節度使鄭從讜聞聽李克用發兵攻易州,便派使者前去勸和。


    李克用此時位至晉國王,比鄭從讜的郡王位要高,但鄭從讜如今官職卻不但是河東節度使、北都留守,而且還是天下兵馬副元帥,河東兵馬元帥,節製河東諸軍。李克用不想此時過於得罪鄭從讜,隻得請入帳中相見。


    使者進帳道:“今鄭公聞晉王以大兵發易州,報雁門郡王之仇,所到欲盡殺百姓,鄭公特差某來進言。義武鎮李全忠與晉王同是大唐臣子,同殿為臣。尊父遇害,就算是李全忠所為,可易州百姓,又有何罪?望三思而行,況且,如今黃巢叛亂,天下諸鎮都要發兵勤王,收複兩京。晉王是朝廷重臣,沙陀軍也是河東聯軍中重要力量,此時正應起兵南下,討伐叛逆,怎能在此時,反而調轉刀兵,攻打大唐子民?”


    李克用怒聲說道:“鄭公是何意思?莫非想說,若本王不從他令,他是否就要集結河東各鎮兵馬,打算再來攻我沙陀?你迴去告訴鄭從讜,父仇不共戴天,這個仇本王一定要報,若是他相信某,那麽待某報完此仇,某一定會發兵南下勤王。若是他不信,隨他決定,不過我們沙陀也從來不是好惹的,行事之前,讓他三思而後行!”


    使者辭出,歎息:“李克用太過狂妄了,果然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遂不再停留,直接返迴河東太原去了。


    李克用行軍迅速,有易州三縣控製在手,這次李克用非常順利的通過了飛狐道,翻越太行山進入河北。沙陀大軍進入易州之後,所到之處,殺戮百姓,發掘墳墓。義武軍被俘虜將士一個不留,通通處死。而易州百姓,青壯者被征入軍中服役,其餘者發迴雁門為奴,更有許多被直接送去草原,以這些奴隸交換契丹的牛羊。


    李全忠在易州城中,聞聽李克用率五萬大軍從雁門殺入易州,而王景崇又率五萬軍從南邊殺入定州,兩軍行動迅速,攻城掠地,短短幾日,已經丟失數縣,二軍勢不可擋,不由的臉上抽動,心中驚懼。


    昔日盟友,如今卻是要他的命。


    “欲加之罪,何患無詞?”李全忠咬著下唇,捏著拳頭,臉皮紫漲。李克用出兵的理由是他派刺客殺了其父李國昌,可根本就沒這事。他從沒有派刺客去往雁門,雖然他的心裏確實曾這樣想過,但他眼下自保都不足,哪還敢去輕易招惹沙陀這個惡鄰。


    其長子李匡威道:“父親,這根本就是李克用的出兵借口,目的不過是看我義武鎮虛弱,便想要吞食。”


    “可我們的探子確實打探到李國昌是死於刺客之手,而且聽說有一個刺客同夥招供是他們是父親派去的。”李匡籌道。


    李全忠瞪了次子一眼:“難道我李全忠是那種敢做不敢當之人?是我做過的事情,我不會否認,可不是我做過的事情,我也絕不會胡亂背在身上。”


    堂上一陣沉默,刺客不是他們派去的,那麽事情就隻有兩種可能。一是李國昌根本沒死,這從頭到尾不過是李克用要出兵易州做的一場戲,但這種可能性又很小,或者李國昌死了,但不是被刺殺而死,隻是被李克用利用此事向他們發難。除此外,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其它人派刺客殺了李國昌,然後嫁禍到他們身上。


    李克用的仇人有很多,有人派刺客去行刺並不奇怪,可奇怪的卻是要嫁禍於他們。這是一箭雙雕之計,既對付李克用,也要對付他們義武鎮。


    堂上諸人幾乎同時想到了一個人的名字,李璟。


    若說這件事情李璟是幕後之人,一點也不會奇怪。李璟曾派人刺殺了劉嶽,導致了盧龍一係列內亂,進而使得整個反李聯盟破裂,最後兵不血刃得到幽州,還使得義武鎮因此隻得依附於李璟。後來刺客去行刺李克用,被擒,而李璟拿沙陀俘虜換迴了刺客。


    現在又有刺客行刺,殺掉了李國昌,他們立即就想到了這又是李璟幹的。若是刺殺李克用成功,對李璟自然是一大好事,若失敗,嫁禍到義武鎮頭上,使得李克用出兵對付義武鎮。


    或者這次刺殺一開始就是直奔著李國昌去的,目的就是嫁禍義武鎮,誘使李克用出兵。


    李全忠也是見過無數大風大浪的,可一想起這種種可能,仍然不由的感覺全身冰冷。若真如他想的一樣,那李璟就太狠辣了,李克用此時出兵,他義武鎮難以自保,最後的結果,不是被李克用和王景崇吞掉,就是被李璟吞掉。而且李璟向來老謀深算,要麽先發製人,要麽就設下暗棋,誘敵出手,然後後發製人。


    李璟奪取幽州之後一直沒有大動作,可河北這塊地方卻早晚要打一場大戰,以決出最終勝利者。李璟勢力最強,卻一直按兵不動,現在看來,李璟確實老謀深算,他是在拿義武鎮做誘餌,再次誘李克用和王景崇離開老巢,到易定做戰。


    秦、晉、趙三家爭鬥,最後卻以義武鎮做戰場,事情明顯對於李璟會比較有利。因為在易定不遠,就是李璟屯集重兵的莫州三關,和瀛州的河間要塞。且把戰場設在易定,李克用離開了河東老巢,翻越太行山在河北做戰,後勤供給線拉的很長。另一方麵,二鎮離開大本營出兵,必然要留守兵馬,這又使得他們兵馬減弱。


    李全忠越想,越覺得自己已經發現了整個棋局的迷霧後真相。


    是李璟在幕後主導了這一切,他不但把李克用算計進去了,還把王景崇也裝進了口袋,而他李全忠,不過是這場戰役的一塊誘餌,僅此而已。


    想及此,他不由的感覺一陣悲哀,奮鬥這麽多年,最後卻落得如此結局。


    全身一陣疲憊湧來,讓他虛弱無力。一瞬間,他仿佛老了十餘歲,戰鬥還沒有打響,他就已經被淘汰出局了。原來他還想著,雖然遭遇重創,但他處於秦、晉、趙三家之中,也許還能周旋。可現在看來,他當初想的太樂觀了。


    強敵環伺,自己又沒有實力,這完全如同孩童懷抱著一大塊黃金行走於菜市場。


    “父親,我們該怎麽辦?今李克用和王景崇兩麵出兵,賊兵眾多,憑我們隻怕對以抵擋。”李匡籌焦急問道。


    李全忠揮了揮手,示意會議結束,讓眾文武離去,唯獨留下李匡威和李匡籌兩個兒子。


    待人都走後,李全忠把兩個兒子帶入書房。


    久久沉默之後,李全忠把自己分析的結果平靜的告訴了他們。


    “李璟怎能如此?”李匡威重重一拳砸在桌上。


    “弱肉強食,本就如此,事到如今,我們隻能歎技不如人而已。”李全忠歎道。


    父子三人都低垂著頭,他們已經完全沒有退路了,李克用和王景崇要奪他們的地盤,可李璟也同樣要奪他們的地盤。


    許久,李全忠突然抬起頭,眼中又恢複了清明。


    “我們現在還有多少兵馬?”他問。


    長子李匡威迴道:“上次戰後,還有兵馬兩萬,這段時間,我們又招募了約三萬人的新兵。不過,這些新兵都是新招募之兵,還不習戰陣技法,並無多大用處。”


    數萬人馬,也不算少了,可若跟李璟,李克用,王景崇這幾鎮相比,那就如巨漢和孩童相似,完全不在一個檔次之上。


    咬咬牙,李全忠捏拳一揮,“馬上把易定二州各縣的兵馬都調迴來,另外,把所有的錢糧器械立即轉移到涿州,各地百姓願意走的,讓他們前往涿州,易定二州,我們不要了。”


    “父親!”李匡威兄弟驚唿,易定二州雖然半數落入敵手,可他們還控製著大半地方。若是就此丟棄,那他們就隻剩下了一個涿州而已。而涿州幾乎處於李璟的半包圍之中,北有幽州,南有漠州,處於平原之上,根本無險可守。若李璟想要吞並他們,那他們沒有半點反抗之力。


    李全忠卻已經下定決心,“兒子,李璟就盼著我們跟李克用和王景崇死拚,到時侯,他在一邊坐觀,等我們拚光了,成德和雁門二鎮拿下易定二州,也會付出不少傷亡,待那時,李璟以逸待勞,再出兵,勝算大增。可我們呢,那個時候我們早成了李璟的炮灰了。你們聽著,在這個亂世,地盤沒有了將來可以再打,但人沒了,就什麽也沒了。隻要我們手中還有兵,天下就必然有我們容身之地。李璟想讓我們做誘餌,做炮灰,我們偏不如他意。易定二州反正也守不住,直接送給李克用和王景崇就是了,咱們退到涿州去,保住這最後一點實力就好。李璟若是不想看著李克用和王景崇把易定二州占了,那他就隻能自己派兵去跟他們打,跟他們搶了,這跟我們都沒有半個開元通寶的關係了!”


    李匡威兄弟愣在當場,都沒有想到,父親這個時候還能有這份清楚,還能如此狠下決心壯士斷腕。根基的易定二州,說不要就不要了,這份決斷,一般人真的做不到。


    不過他們還是有些疑惑。


    “李璟既然要圖易定涿三州,那他能看著我們退入涿州嗎?他會不會趁機出兵涿州,吞並我們?”


    李全忠思忖了一會,“也許吧,但暫時應當不會,不過,兵來將擋,水來土淹,若李璟真的再容不下我們。大不了,我們要麽帶兵離開,要麽就幹脆把兵權交給李璟,咱們也和李可舉一樣,到幽州的講武堂,當個閑散的教官吧。”


    交出兵權,李璟定然會保他們一命,做個富家翁是沒問題的,盧龍軍的前節帥李可舉現在就在秦軍中做一個閑散的講武堂教官,雖再無權勢,但清閑富貴還得以保持。


    隻是,李全忠自問,自己能接受這樣的結局嗎?


    走一步看一步吧,李全忠長歎一聲,現在關健的就是,如何保證他們不會成為李璟的炮灰,如何保存自己的兵馬。


    亂世之中,有兵就是王,哪怕是個草頭王,拳頭夠大才是硬道理!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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