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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烏墜落於草原深處,無限的塞上草原整個籠罩在如血的西天晚霞之下,滿天的金紅碎雲還散發著最後的餘暉。越來越昏暗的天空下,一支騎兵正悄無聲息的向塞上大城單於都護府接近。


    朔風飛揚,正月裏的塞上無摭無擋,西北風唿唿的刮過,如同是有人在曠野裏嗚嗚的哭泣。滴水成冰的時節,凍的人嘴臉都麻木了,長矛杆必須緊緊的捂在懷中前進,不然等到了要用時,手握上去說不好就會粘住在上麵。


    一股股的白色炊煙嫋嫋升起,給昏暗的黃昏時分添了幾分生氣。


    單於都護府很大,這塊地盤一直是中原王朝與草原部部爭奪的戰場,中原強盛時,這裏屬於中原。草原強盛時,這裏屬於草原。在隋朝,這裏屬於大隨並州的定襄郡,曾一度做為大隋安置那些戰敗的突厥內附部族。東突厥的啟民可汗戰敗後,隋文帝先後下嫁了兩個皇室公主與他為妻,並且賜下陰山腳下的大片地盤給他。經過生息,到他兒子始畢可汗時,已經在此重新崛起,並從這裏南下,一路打到雁門,四十萬草原軍隊將隋帝楊廣圍在雁門城。


    隋亡後,突厥人還把定襄這塊地盤劃給了楊廣的孫子做為隋王封地。後來李靖滅突厥,在這一帶設立定襄都督府。高宗時改為單於都護府,轄境北距大漠,南抵黃河。高宗末年,後突厥崛起,曾經一度奪去東突厥舊地。之後,滅突厥,唐朝又奪迴。在大漠以南,黃河以北,三受降城與單於都護府,一直是這塊漠南之地的中心。


    自朔方節度使分割之後,振武軍就一直以單於都護府為帥府牙城。李國昌曾經一度是振武軍節度使,不過眼下,單於都護府這座塞上雄城,卻並沒有多少守兵。


    李嗣源所掌握的消息,振武軍本來就並非強鎮,振武軍不過兩萬人左右,李國昌反唐之時,清洗了一批。後來南下,七千振武軍先是戰死千餘,之後反戈,被李克用設伏全殲,剩下的不是投降就是被於琄擊敗俘虜。於琄攻下單於都護府是裏應外合,輕鬆的拿下了這座堅城。


    不過李嗣源現在卻沒有內應,沙陀人現在幾乎成了落水狗,人人喊打。


    要撤進陰山以此,眼下唯有西麵的白道這條通道最好走。可這個好走也隻是相對雲州和蔚州有鎮國軍駐守而言。要想經過白道,沙陀軍必須拿下單於都護府。


    好在單於都護府現在已經沒有多少兵了,據沙陀斥候打探的消息,振武軍死的死、俘虜的俘虜,降的降,本來就沒剩下幾千,最後還被於琄全都帶去了河東。眼下城中,守軍應當不超過千人。


    李嗣源手上有三千精銳騎兵,如果小心一些,打一個突襲,應當能潛入城中。


    夕陽餘暉中,李嗣源隱伏在齊人高的枯黃草甸子之中,靜靜的目送李嗣昭帶著幾十個兄弟偽裝成一支販馬的馬商往單於都護府的城門走去。他堅毅的臉龐之下,有一股子超越他此時年齡的成熟。連續多次戰鬥中的優秀表現,讓李克用對這個養子越發的滿意,特別是在沙陀人連續戰敗,極需將領的情況下,才十幾歲的年紀,他就已經成了沙陀軍一位出色的統兵將領。如今更是獨擋一麵,單領一軍。


    瞪著一雙布滿著赤紅血絲的眼睛,他一眨不眨的觀望著李嗣昭的背影。他的神情雖然鎮靜,可心裏卻緊張的不得了,心髒撲撲的跳動著。如果僅僅是打仗,僅僅是偷襲一座城池,他完全可以做到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可他沒法不緊張,他的後麵是三萬多沙陀士兵的家眷,那其中,甚至還有那個總是會出現在他夢中的身影。雖然一次次告誡過自己,劉氏是自己的義母,可無數次的夜晚,他總是會情不自禁的想起劉氏的笑容,她的身影。


    一名沙陀騎兵的腳步聲打斷了他的沉思,他從幻想中清醒過來,仿佛自己光著身子被無數人打量一樣,不由的愧疚的低下頭。為什麽自己總是會有這些念頭,真是罪孽。


    “稟將軍,三千騎兵已經全部準備就位。”


    李嗣源低著頭,飛快的說了一句:“原地待命!”


    那名軍官還沒有離開,身邊已經有一名親兵激動的叫道:“打起來了,將軍,城門打起來了!”


    李嗣源連忙抬頭望去,果然,城門處李嗣昭帶著的那隊兄弟已經抄起了家夥和城門守兵打了起來,他們一邊攻擊守軍,一麵將他們帶去的那些戰馬驅趕著闖進城中,城門處瞬間大亂。


    “吹角,擂鼓,全軍進攻!”李嗣源的眼角跳動了幾下,嘴角不由的微微翹起。這個奪門的計劃是他提出來的,靈感來自於那次在泰戲關,親眼看到李璟的那四個門徒奪關經過。這個要求提出時,李嗣昭也上同意了。他們前去詢問劉氏,劉氏看過後,問了他們一些細節的準備應對辦法,很溫柔的衝他輕輕一笑,那個笑容讓他現在難忘。


    離城門並不遠的草旬子裏猛然吹響連綿的號角聲,緊跟著一陣震天撼地的戰鼓聲隆隆響起,如同一道炸雷在草原上滾過,驚起無數歸巢的倦鳥,撲騰著翅膀驚惶飛起,在昏暗的天空下一陣鳴叫。


    隨著激昂的戰鼓和號角聲,隱藏在草旬子中的三千沙陀騎兵分成了三股,萬馬奔騰而出,如同一支利箭,直飛向城下。三千騎兵飛快,轉眼間就已經殺到了城門下。


    此時高大的單於都護府越來越近,越來越高大。但是沙陀人絲毫不懼,因為這座雄城此時已經為他們打了一道城門。李嗣昭他們緊緊的守住了那道城門。


    “放箭,放箭!”


    城門前叱吒喊叫聲,兵刃交加之聲,戰馬嘶鳴聲,受傷士兵的慘叫聲,甚至無數利箭劃空而過的唿嘯聲,匯聚在一起,奏響了一曲戰爭交想曲。


    城中的守軍正不斷的趕到,可沙陀人衝上來更多。


    “衝,衝,衝進城去!”


    “殺!”


    城下鬥誌昂揚的沙陀軍齊喝一聲,決堤之水般滾滾而進。


    “稟報將軍,南門已經奪下。”


    “少將軍,南門城頭和城門樓已經攻下。”


    “將軍,東門敵兵相當兇悍,左營左一都康都將戰死!請求增援!”


    李嗣源手擔著長槍,策立馬上,大聲問道:“東門敵軍有多少?”


    “至少上千,源源不斷的殺出來,弟兄們被打了個措不及手。”


    李嗣源想也沒想,立即大喊一聲,“鐵林軍何在!”


    數名將領大聲應命。


    “鐵林軍,跟我一起上,增援東門。”李嗣源大吼一聲,直接率領李克用交給他的這一支千騎的精銳中的精銳鐵林軍直殺向東門。李嗣源判斷,單於都護府並沒有多少守兵,現在卻突然冒出來上千人,那隻有兩個可能。一是報信的士兵說謊了,敵軍根本沒那麽多。要麽就是第二,敵軍確實有上千守軍,可能敵軍守軍大多集中在東城。


    但不管是什麽原因,他現在必須去將敵軍殺散。奪下此城,是第一要務。拿不下此城,就打不通前往白道的通道,如果唐軍一追上來,他們就將被包圍在此。


    縱馬疾馳,李嗣源抬頭看了眼天空,此時滿天晚霞早已經隱去,夜幕還未完全籠罩大地,蒼芒的的天幕上懸掛著幾顆明亮的星辰。


    他剛一趕到東門,立即就明白了,報信的兵沒有說謊,東門的兵不下千人,入眼全是一片火紅,那是唐軍官兵的顏色。光看數目,絕對不會少於千人。先前衝到東門的左一都一百騎,此時已經死的差不多了。


    鐵林軍一到,立即投入到了激烈的戰鬥之中。李嗣源一交手,就已經在心中驚唿,對麵的唐軍出乎他意料的強勁。這實力,根本不似斥候所報的守軍隻有千餘整編之軍的情況。


    正混戰中,一名騎兵趕到,向他大喊道:“稟報將軍,北門也出現上千精銳守軍,左營二都全部戰死,嗣昭將軍率部趕去了。”


    李嗣源眉頭緊緊的皺起,往北門方向望去,果見北門那邊火光衝天,殺伐之聲不斷,看來那天不比這邊輕鬆。


    事情已經朝著脫離掌控的方向而去,李嗣源臉色鐵青,城中兵馬的數量與斥候所報的完全不同,眼下城中的兵馬至少已經超過兩千人馬,而且精銳程度不下沙陀軍。


    突然,他心中一震,想到了一個極不好的可能。


    “西門情況如何?”


    那名傳令兵也不知道南門情況如何,隻得小聲道:“我馬上去。”


    傳令兵很快去而複返,一臉驚惶的道:“稟報將軍,情況不好,西門也出現大量的敵軍,不下千人。”


    李嗣源臉色大變,一下子變的蒼白起來。


    “這是一個陷阱,是唐軍挖好的坑!”


    李嗣源是越想越心驚,城中斥候所報明明隻有一千來人,可現在城中的兵馬卻已經越來越多,好像這些唐軍就是從地下老鼠洞裏鑽出來的一樣。


    事情太不對勁了,就算於琄留下的兵馬多些,可也決不會有這麽多,更不可能會有如此戰鬥力。這些兵,比在河東遭遇的那些士兵絲毫不弱。


    這些兵不可能是振武軍,更不可能是天德軍,他們是從哪裏來的?


    想著東西北都已經陷入混亂,李嗣源突然全身驚起一身冷汗,南門呢,他怎麽把南門給忘記子。他是從南門進來的,所以就一直沒往這邊想。


    如果這是一個陷阱,那南門就是誘餌,現在他們已經被誘進了城,敵軍接下來就應當馬上要關閉南門,將他們甕中捉鱉,關門打狗了。


    想到此處,他已經是全身冷汗狂冒,打濕了中衣。


    他勒住戰馬,高聲疾唿,大喝道:“傳我的軍令,全軍立即撤向南門,立即撤向南門,這是敵人的陷阱,我們上當了,城中有埋伏!”說完伸手向那個剛跑迴來的騎兵大喊道:“你,馬上迴城外營地,告訴老族長和夫人,就說城中有埋伏,唐軍繞到我們前麵來了。讓他們做好防守準備,小心敵人偷襲!”


    他的話還剛落下,已經有數騎飛奔而至。連跑邊大喊:“嗣源將軍在哪?嗣源將軍在哪裏?”


    李嗣源認出了那為首的一人竟然是夫人身邊的劍衛統領京娘,不由的大驚。心知必然是出了大事,不然劉夫人不會派出京娘前來。隻是此時他心中卻還抱著那一絲僥幸,喊道:“京統領,我在這裏。”


    京娘策馬衝了過來,這時商成才看到這位平時總戴著副銀麵具的女侍衛,此時麵具也不見了,半邊身子都染紅了,她的背上還插著一支明晃晃的白羽箭,隨著她在馬上奔馳,那隻箭也不停的晃動,鮮血更是止不住的流淌。


    “夫人有令,讓嗣源將軍立即率兵迴營。”京娘臉色蒼白,明顯的失色過多,可她卻一臉焦急的顧不得處理一下傷勢,“是唐軍,唐軍突然出現,正在襲擊大營,夫人讓你們迴去。”


    李嗣源和身邊的一眾沙陀兵聽到這話,頓時如遭雷擊,整個人都呆立在了當場。李嗣源此時也是被驚的渾身一個哆嗦,臉上一下沒了血色。他的腦中頓時全是劉氏的音容笑貌,急忙追問,“從哪裏來的唐軍,是哪鎮的兵?現在大營情況如何,夫人她可還好?”


    京娘身子一晃,從馬上摔落,整個人暈了過去。李嗣源連忙掐她的人中,好一會京娘才醒了過來。


    “京統領,究竟是哪來的唐軍,打的什麽旗號?”


    京娘虛弱的道:“是鎮國軍,打的李璟的旗號,兵馬不多,但他們極其厲害,營地雖然有幾千青壯,但他們不是鎮國軍的對手。夫人還說,單於都護府中必然有鎮國軍埋伏,讓你趕快迴去匯合。”說完這句,又一次的暈了過去。


    李嗣源現在憂心如焚,歸心似箭,命一個親兵騎馬帶上京娘,率軍向南門殺去。殺到南門前,正好看到一大群穿著紅色戰袍的唐軍殺到。城門處李嗣昭帶著百餘騎還在拚命堅守城門,看到他到來,急忙大喊:“嗣源快走!”


    李嗣源縱馬衝出城門,李嗣昭又堅守了片刻終於不支,策馬衝出城來。李嗣昭剛一出城,身後已經被一片火紅色淹沒,城門緩緩的關閉了。


    看著身邊隻剩下不到千騎兵馬,李嗣源和李嗣昭兩個幹兄弟一陣沉重,猛夾馬腹,大喝一聲,頭也不迴的向著大營方向奔去了。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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