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少喧囂,日月幾輪落。轉眼之間那血幕異夜,已是過去了數天。三十裏高壯闊建木,於一片百樣山峰的簇擁之中,巍然而立,一如擎天。


    那建木既稱神山,就絕非是尋常樹木之形態。但見樹幹處徑高皆過十裏,遠觀如同一敦厚石柱,近視卻可見其上土石皆具,唯有最險峻處,方才一見建木本身,如金如玉的本來麵目。又有奇樹異花百草生靈無數,或迎風或往來,肆意不絕。一條虯龍般盤旋危道,一圈圈團圍山體而上,直入天穹樹蓋。


    那樹蓋處也是少見神木金玉樹體,唯有無數山石突兀,其絕其險,最少平土,無數競相鬆柏,覆蓋其上,鬱鬱蔥蔥,生機最茂。飛泉流瀑,綻發無數雲煙,異禽之鳴,更顯曠遠清靈。


    卻說那穹蓋之中,依勢挖出許多洞窟,彼此相連,內建許多高簷大殿,欄柱簇簇,飾風雨雷電,並那百獸之紋。洞頂皆留著許多開口,費盡精巧心思,可避風雨,卻迎天光,使得這許多洞窟之中不致昏暗。


    其中一殿最是高大,通體黑色,雄然古樸,不知以何物所建。大殿之中門窗禁閉,四角燃著一人高的青銅古燈,燈火通明,光影幢幢。


    殿中不設桌椅雜物,此刻四妖王各自來迴踱步,神態或煩躁或忿然或焦急或木然,全不相同。


    元丈佝僂著矮小身軀,極速在殿中轉了許多圈,終於忍耐不住,道:


    “我等受那約定之累,斷然不能離了建木百裏方圓!若讓他們隨幾個凡人離去,嘿嘿!神洲雖廣億萬,可哪裏有什麽溫善之地,遇阻受挫都是小事,隻怕動輒便有生死之禍!到時候我等又如何救得?”


    “老猴兒說的是!那少年和那小獸,身上妖氣充盈,直衝鬥牛,連我們四個都比不得,若去那凡人國度,還不立馬就被人降妖除魔一劍斬去?這事,我帝僵也不同意!”


    靈犀上人眉頭緊皺,眼神急切,看向一旁風清雲淡的青雲子,後者輕歎一聲,道:


    “萬事有定數,眾生循機緣。那少年生而知之,那小獸護他左右,他之彼時,可定我族之未來一切!然而那少年的執拗性子,你們又不是沒有看到!便阻他一次,又能如何!況且這建木雖巍巍,卻也隻有百裏,怎比得上山外繁華景象?留在這裏,又能看得什麽紅塵萬丈!吾等修行為的是逍遙無距,怎可為己利,斷了旁人心意!那茫茫天地間,天涯海角,人間萬相,都該是他的緣法!”


    “況且他二人身上雖妖氣充盈,其實也隻是降世之時受這建木浸染所致,黑界河水便可輕易洗去,到時候誰能看出端倪?妖氣脫去,也有緣法仍在。於我族而言都是一樣。靈犀,元丈同帝僵二人生性或跳脫或粗莽,對千年之前的龍神法旨知之不多,如此抵觸也實屬常情!隻是你通慧古今,智絕九重,卻怎麽會忘了那當初的讖言,究竟何解?”


    靈犀上人聞言頓時呆楞住,片刻後頹然道:


    “青雲子所言極是,是老兒糊塗了!原也不知竟是如此機緣啊!唉!也罷,天道至公,天心難測,誰能料得一二呢?便隨他們去吧!”


    “你這老頭兒,怎就如此答應了?好不是個東西!“


    帝僵粗聲粗氣罵了一句。


    元丈帝僵聽聞靈犀上人答應此事,都是一臉匪夷所思,隻是因他二人生性所致,少有慧行,似這般妖族大事,二人想法意見委實放不上台麵。青雲子為主,靈犀上人為輔,言定妖族上下一切,數千年來都是如此。二人先前諸般抵觸,也隻是因為有靈犀上人在前頭領著。頭羊既失,便都散夥。


    隻是帝僵心中卻有些梗惑,開口問道:


    “不過老兒,那法旨是什麽,我倒是知道的!不就是應在如今的這名少年身上麽?要不大家怎麽會如此上心?可那讖言又是個什麽東西?我竟一點也不曾知道?”


    “你這莽貨,又需要知道什麽!莫問,問也不會告訴你等二人!上次賭鬥輸與你的美酒,你隻管再多嘴開口一次,我便絕不會給了!”


    靈犀上人聞言怒氣衝衝,一甩袍袖,推門而出。


    帝僵嘴巴大張,隻覺有些摸不清了頭腦,怎的那靈犀老兒今天竟破天荒發了火氣?自己不過就是罵了他一句罷了!這老妖今日著實小氣。


    元丈尖嘴猴腮,枯瘦臉上,眼珠子一陣亂滾,卻也不再多言,跟著靈犀上人同出而去。


    “平生千百哉,一讖落雲間。他妖他人他是仙,他雲他海他攀山。長生不死,是逍遙乎?”


    青雲子抑揚頓挫念白一句,腳下抬步而起,消無蹤影。


    匡烈二人當日遭元丈法身一撞,若非幸運之極,就要身死靈消。幸好靈犀上人丹藥神異,最能生機續骨,奪生機造化,但凡魂魄未消,便可救人於無形當中。小倩與老人則被青雲子一拂之下昏睡不醒,四妖王迴山之時,青雲子自附近招來幾頭雄壯妖獸,馱了他們四人同迴。


    妖國蔥蘢,草木生機怎是他處可比!這四人卻一同被安置於建木山腳之處,那裏以青竹為牆,蕉葉做頂,建了無數連綿屋舍,排排道道,整齊異常,且那青竹蕉樹,都非死物,綠意盎然,老葉尚翠,新枝勃發,端的是賞心悅目。


    屋舍間道寬闊,有各樣生靈往來,或買或賣,熱鬧非凡,雖則買賣雙方俱是奇形怪狀,然而吆喝聲,還價聲,不滿聲,諸如此般,竟與人間國度別無二樣。


    匡烈二人受傷雖重,但得那靈犀丹藥之助,不過昏睡了短短幾日,就已恢複如初,甚至藥力還剩了不少,潛居二人丹田之內,緩慢發散,潛移默化當中打磨著他們氣血。


    兩人甫一醒來,便被一位等在床邊的青衫少年告知了眼下境況,雖然心中後怕,卻也無可奈何。隻是那少年竟像是有些怯人一般,幾句話說完,便自顧自離去。待至二人心神稍定,方才想到竟是忘了問其餘二人的下落。


    烈雲性子急,當下來不及穿上外衣,推門追去,然而衝出之後,眼中竟隻見得無數異類,或人身獸首,或人首獸身,談笑而行,衣衫整潔,更有的幹脆就是個野獸模樣,卻同樣也穿了衣物,口中也作人言。


    烈雲嚇了一跳,縮迴房中,冷汗直冒。然後複又探出頭去,揉眼而望,方才確定眼前景象許是真的。他膽戰心驚,眼光掃了一圈,卻看不到那青衫少年的身影,自己不敢出門去找,悻悻然關門迴了床前。


    “如何?怎不出去一問?”


    匡護衛正自穿衣,見自己一手帶大的徒弟悻然而迴,開口問道。


    “門外實在嚇人!師傅,許是我傷到了腦袋!眼中看到的都是幻覺?”


    “那少年業已告知此處是群妖居所,給咱們心中留了底兒,就算是它們長相兇惡怪異些,也是常情,你堂堂七尺男兒,卻害怕什麽?”


    “若隻是兇惡怪異,我哪會如此!師傅先別多說,你且出門看看去!”


    匡護衛此刻已穿衣完畢,正是青衫少年拿來的玄衣短裝,倒也合身,聞言信步推門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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