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龍堆被世人稱之為死地,並不僅僅在於其廣袤的大地上沒有任何的生命存在,更在於,白龍堆能夠吞噬敢於踏入其中的生靈。


    流沙,是繼幹涸之後,第二大威脅。


    若是認準東方悶頭奔走,要不了半天,必然被吞噬個幹淨。


    這白龍堆的鹽堿化地麵看似堅硬無比,但有的堅固鱗片下,卻是暗藏著危險的流沙。縱然商隊已經足夠小心了,但還是有一匹烏孫西極馬陷了進去,再也救不迴來。


    那匹純種西極戰馬,若是牽到雒陽西市去販賣,以大漢貴族對馬的追求,機會好的話,百萬錢都有可能。再差,也能獲利三十萬錢。


    就這樣一個疏忽,堆成小山的銅錢,陷進了流沙裏,不多長的時間便不見了任何的蹤跡。


    眾人沒有一絲留戀,驅使著馬匹,沿著那一個個漢家墳塚,朝著東方而去。


    在不毛的白龍堆裏,是有許多路標的,那就是……


    墳!


    漢家墳塚!


    從這頭綿延到那頭。


    人工堆砌的小小土丘,亙古無言的長眠在這片死地裏。那都是漢軍將士的墳塋,眾人每每路過,即便再苦再累,也都整理衣冠,朝他們一作揖。


    是他們,指引著後來人安全通過這片死地。


    甚至,連羅摩迦葉這個西方和尚,也雙手合十,一路念起了聽不懂的經文。


    可惜,長眠在此的漢家英烈,是不信佛的。


    他念錯了經。


    第一天,在這白龍堆裏僅僅跋涉了不到百裏之地,待太陽開始西斜,羅摩迦葉終於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沿著漢家墳塚就能通過白龍堆嗎?”


    他不信方法就這麽簡單。


    若是如此,西域人怎麽會畏懼白龍堆如鬼門關。


    所有人都露出了一絲莫名的笑意。


    傅乂打開水囊潤了潤嘴唇,沙啞著嗓子,無比鄭重說道:“是漢家英烈在庇護著漢家兒郎通過白龍堆!”


    “漢家英烈?”


    羅摩迦葉似有所悟的點了點頭。


    而傅乂看向那小小土丘的眼神中,卻是露出了一抹傷感。


    從前世的曆史中,從今生的記憶裏,他知道這些漢家英烈的過往,他們為何埋骨於此。


    因為在李廣利兩次征伐大宛的遠征中,讓漢軍損失最大的不是鬱成之戰,也不是輪台之戰,不是任何一場正麵的對敵。


    而是在迴程時,這該死的白龍堆!


    在這片白色的世界裏,缺糧缺水,加上官吏隻顧自己發財,不愛惜士卒,幾乎每一裏,都有數人倒斃。


    於是漢軍一邊迴家,一邊留下許多墳塚,統一向著東方,如今竟成了後人西行最明顯的路標。


    而這隻是開始!


    自前漢孝武帝首度開鑿西域之後,後來人前赴後繼,傅介子、陳湯、班超……曆經兩百年,以炎漢烈烈氣運澆灌,白龍堆的漢家墳塚裏誕生出的,是一個個堅韌不屈、百折不撓、雖死無悔的——漢魂!


    在日落之前,眾人找到了一片背風的露營地。


    不遠處的地方,是連成一片的土丘,每個土丘裏,都是為帝國流過血、最後長眠於此的英烈。


    安頓好馬和駱駝,先讓它們吃飽喝飽,眾人這才聚集在了一起。


    這種死地,也沒有東西可以生火,都拿出堅硬的胡餅,就著涼水啃了起來。


    “少君,俺想好了,這次迴涼州,俺想在傅氏找個活幹。也不拘是什麽活,能不餓死就行,不知道少君收不收我這個浪蕩遊俠兒?”


    傅乂將難咽的胡餅吞下,笑道:“大夥兒在於闐出生入死,都是兄弟。有我傅乂一口吃的,豈能少得了你一口湯喝。隻要不犯了國法,有違孝義之道,我傅氏,便也是你的家。”


    “少君!”


    那遊俠兒立刻單膝跪地,感動不已。


    其他人心中也都有了計較,有四五個老遊俠當場立誓,待安頓好了家中妻兒老母,便來投奔傅少君。


    涼州羌亂已久,戰亂不休,投奔一個有能力的強者,是涼州人安身立命的本能。


    毋庸置疑,能斬於闐王,又豪爽重義、禮賢下士的傅少君,是個極具潛力的投資股。


    不知不覺,已是深夜。


    白龍堆的夜,陰寒而鬼魅。


    夜空一如既往的明亮,一輪圓月高懸,如白玉盤,灑下明亮的月輝,將大地都鍍上一層銀白之色。


    “唿……”


    一股陰冷的大風從遠處吹來,隻見白龍堆裏,鬼影重重。


    “突然感覺就冷了!”


    守夜的遊俠兒嘀咕一聲,緊了緊身上的羊皮襖子。


    突然,同樣在守夜的陳洪興用刀柄戳了戳他的手臂,以極低的聲音道:“小心了!去叫人,不要弄出大動靜……”


    那遊俠兒順著陳洪興的目光向那個方向看去,目光頓時一凝,手按在身邊的環首刀刀柄上,身子都弓了起來。


    這般預勢待發了幾秒鍾之後,他身上的肌肉放鬆了下來。


    “我知道了!”他用極低的聲音吐出幾個字。


    待傅乂等人從睡夢中被叫醒,從氈帳裏走出來,陳洪興注目的那個方向,已經飄蕩出一團團的星火。


    銀白色的火焰,在夜風中搖曳,沒由來的,給人一種淒冷殘喘之感,就像是垂垂瀕危的生命之火,隨時都可能熄滅一般。


    “陰魂?”


    修佛的羅摩迦葉立刻認出了那些星火,是亡靈,是殘存的孤魂野鬼。


    “不!那是漢魂!是我漢家英烈!”


    傅乂堅定無比的說道。


    這些長眠於土丘裏的英靈,得炎漢滾滾氣運滋養,兩百年不滅。


    是他們,在鎮壓著這片死地。


    一團一團星火聚集起來,就像一盞盞啟明燈!


    風從白龍堆深處刮過來,越發的陰冷,而眾人的瞳孔也都在收縮。因為他們赫然看見,從那無數條白龍堆當中,竟是湧出來了大量的光點,猶如星星點點鋪天蓋地的螢火蟲!


    “這……”


    “為什麽會有如此多的漢魂聚集?”


    “白龍堆的漢魂時有出現,這不是什麽秘密,常常被路過的漢人看到。但這麽多的漢魂……”


    “……”


    所有人咽了一口口水,感覺今夜的白龍堆無比的異常。


    良久,傅乂才道:“他們……不會是在點兵聚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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