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剛走下台階,迎麵走來一個嬌俏的身影。

    “宮姐姐,你怎麽在這兒?”

    薛佳的表情先是驚詫,轉而便眼眸彎彎笑意盈盈。

    宮卿一頭黑線,怎麽就這麽巧碰見她呢,不過也不意外,人家來找表哥,合情合理。自己的出現卻是即不合情又不合理。

    自己為什麽會出現在這兒,可真是說來話長啊。但不管話又多長,也務必要將此事解釋清楚,不然薛佳迴到明華宮一宣揚,自己可真是百口莫辯了。

    於是,宮卿原原本本地將前因後果都說了一遍,最後道:“太子殿下恐怕我受寒生病,所以將我叫到這裏,讓薛禦醫給我煎一副藥。此事還請薛妹妹守口如瓶,不然傳入皇後娘娘耳中,若是責罰安夫人或是嗔怪公主,豈不是我的罪過。”

    薛佳恍然道:“原來如此,安夫人怎麽做事如此不小心,竟然將姐姐關在了冰窖之中,若是姨母知道,必定要怪她的。”

    “安夫人絕非有意,我猜是冰窖的門壞了。”

    薛佳關切地握住了宮卿的手,“姐姐現在還覺得冷麽?”

    “喝了一碗薑湯,又喝了薛太醫配的藥,我已經無礙。”

    “姐姐還是小心些好,迴去了躺在被子裏捂一捂。”

    “多謝妹妹關心,我先迴去了。”

    “嗯,姐姐慢走。”

    宮卿舒了口氣,轉身離開。但願這一次,她能守口如瓶,千萬別迴明華宮扔炸彈。

    薛佳微微眯起眼眸,看著宮卿的倩影,又看了看暖閣的方向,一轉身去了毓秀宮。

    還未進到正殿,就聽見裏麵傳來一串脆生生的笑聲,敢在毓秀宮這麽放肆大笑的人,自然隻有一個人阿九。

    薛佳笑著走進殿內:“公主什麽事這麽高興?”

    阿九咯咯笑完,這才道:“阿佳,方才那宮卿被關在冰窖裏凍得昏了過去。”說著,又樂不可支的揉著臉頰,“哎呀,笑得我臉蛋都疼了呢。”

    薛佳露出一絲介於驚訝和驚喜之間的神色,問道:“公主也不喜歡她?”

    一個“也”字,讓阿九止住了笑,她挑了挑眉:“聽你口氣,你也不喜歡她?”

    “原本我很喜歡她,以為她安分純真,與世無爭,誰知道我剛才路過表哥那裏,看見她從暖閣裏出來。”

    阿九柳眉一蹙:“她去找皇兄?”

    “我也很驚訝,平素看她甚是低調,根本無意和別人爭鋒,原來是暗地裏找機會,沒想到她如此大膽豪放。”

    阿九嗤了一聲,不屑道:“就算她自薦枕席,母後也不會讓她得逞,且看她如何自取其辱。”

    薛佳盈盈一笑:“我最不喜歡虛偽的人了,既然想嫁給表哥,何必又裝出一幅自己超凡脫俗,置身事外的高潔模樣。”

    阿九對薛佳其實並沒有什麽深厚的感情,內心深處甚至還有一點小小的鄙視,因為她的父親薛閔,出身並非什麽高門大戶,後來仰仗著獨孤後的關照才得以發達。在阿九眼中,薛閔的言行之間總是帶著一股子暴發戶的氣息,在獨孤後和宣文帝像隻哈巴狗一樣的沒自尊,實在是上不得台麵。

    但是,今日聽到薛佳對宮卿的一番評價,真正是熨帖到了心坎上,也不由得對她多了幾分親切,隱隱有一種盟友的感覺。

    薛佳又道:“那日二哥讓我將她約到禦花園。”

    阿九未等她說完,便打斷了她,“怎麽,你二哥也喜歡她?”女人大都喜歡八卦,尤其是情敵的八卦,阿九也不例外,聽到這個內幕,又是新奇,又是不屑,薛二什麽眼光啊居然看上她,果然隨了他那土包子爹。

    薛佳撇了撇嘴,“公主不覺得她那副狐媚長相,很討男人的喜歡麽?”

    正是。阿九心裏赫然想到了沈醉石,頓時一股子惡氣又湧了上來。

    正想到他呢,安夫人進來稟告:“公主,沈大人求見。”

    阿九愣了一下,轉而便歡喜起來,他怎麽來了?她當即起身往外走,走了幾步,又折迴來,在鏡子前照了照,鏡中是一張嬌俏可人的小臉,眼中盛著一汪喜色。

    安夫人看著阿九一臉歡欣,暗暗抽了一口涼氣,因為,沈醉石是來送銀子的,還真是言出必行,動作迅速。

    玉階下的暖陽中,沈醉石長身玉立,眉目清朗,高挑的身姿隱隱有股子清傲之氣。

    見到他,阿九欣喜不已,但再一看,喜悅瞬間化為泡影,原來他當真送了銀子來。

    她忍著心裏不悅,柔聲道:“沈大人太見外了,這筆銀子我替大人還了就是,大人何必多此一舉。”

    沈醉石正色道:“微臣的私事絕不敢勞煩公主費心。請公主收下這銀子,多謝公主,微臣告退。”

    沈醉石客氣疏離,不卑不亢的態度無懈可擊,分明是一種錢貨兩訖的態度,可真是以其人之道還

    治其人之身。

    阿九隻覺得氣悶,卻也無從發泄,他所作所為一切都合乎禮儀,挑不出半分毛病,可這不是她想要的那樣,她希望他能對她隨意些,對她溫柔些,若能笑一笑,或是露出一絲讓人怦然心動的臉紅之色,才是完美,可惜,這些統統沒有。硬邦邦地來還錢,仿佛她是個讓人討厭的債主。

    阿九如同吃了一記悶棍,眼睜睜地看著他風神俊美的身影離開了自己的視線。

    安夫人心說,沈大人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居然敢忤逆公主。

    阿九一伸手將宮女手中的二十兩銀子掀翻在地,氣得又在殿內連著砸了幾個名貴的青瓷,這還不過癮。等她發泄完了,才發現身邊還站著個薛佳,頓時覺得很沒麵子,也越發的氣惱。

    薛佳臉色絲毫沒有幸災樂禍看好戲的表情,反而倍加關懷體貼的說道:“公主息怒。沈大人這麽做,想必是有原因的。”

    “什麽原因?”

    “我聽母親說過,沈大人品貌出眾,高中狀元之後,朝中很多大臣都請他過府吃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將女兒嫁給他。”

    阿九一聽愈加的惱怒,心裏酸潮翻湧。

    “宮大人也請過他呢,而且,那日選花神的時候,沈大人選了宮小姐,這其中恐怕,”薛佳點到為止。

    阿九咬牙,怒道:“安夫人,去明華宮宣旨,明日禦花園所有的賞紅全讓她一個人做,誰都不許幫她!若是落下一顆花樹,我就讓她好看。”

    安夫人被震得耳膜直顫,她當然知道阿九說的那個她是誰,當即領旨前去明華宮。

    賞紅那麽多花樹,這憑宮卿一人之力,隻怕要掛兩三個時辰吧安夫人搖了搖頭,惹了阿九公主,你就等死吧。

    薛佳柔聲道:“公主,明日花朝節,不如也請沈大人來。”

    “為何?”

    “她不是最擅長裝冰清玉潔,高雅大方麽,明日讓她在沈大人丟人現眼出一次醜最好不好,看她以後還怎麽有臉去見沈大人,也不會再打那不該打的主意。”

    阿九一聽頓時來了興趣:“怎麽出醜呢?”

    “花朝節皇後要賞賜花糕,花神還要賜酒,我這兒有一種藥,名叫臨江仙,放在食物或酒水之中,一滴就讓人酩酊大醉。”說到這兒,薛佳莞爾一笑:“女人酒醉後的醜陋模樣,公主還沒見過吧。”

    阿九正欲說好主意,轉念一想又道:“這麽一

    來,沈大人豈不是會怨我讓他的恩人出醜?”

    薛佳俏皮笑道:“公主別單單讓她一個人醉啊,讓那許錦歌,向婉玉幾個人都醉,沈大人怎麽會疑心公主,隻當是宮裏美酒醇厚,這幾個人酒量太差。”

    阿九噗嗤一笑:“阿佳你倒是鬼主意多。”

    薛佳嫣然一笑:“我當然要幫著公主。”

    宮卿迴到明華宮,向婉玉忙問:“公主可難為你了?”

    “你說呢?”宮卿苦笑,將冰窖的事說了,自然,略去了後麵的一截。

    向婉玉忿然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她欺人太甚,有朝一日,我一定會讓她嚐嚐被人羞辱欺負的滋味。”

    宮卿知道向婉玉是個睚眥必報的人,但阿九身為公主,卻不是輕易就能被人報複的了的,權勢給她周身都罩上了一圈光環,如同金剛罩一般,刀槍不入。

    向婉玉見她沉默不語,便道:“怎麽,你不信我能報仇?”

    宮卿委婉的笑笑:“她是公主。”

    向婉玉也不多說,哼哼冷笑了幾聲,“哼,你等著瞧。”

    宮卿忽然間有種感覺,這位表姐看來也絕不是吃素的。

    不多時,安夫人駕臨明華宮,將佳麗們都叫了出來。

    “明日花朝節,賞紅一事由宮小姐來做,誰也不許插手。”安夫人扔下九公主的這句旨意,轉身就走了。

    佳麗們麵麵相覷,除了驚詫,還有竊喜。都以為宮卿會是太子妃的最佳人選,沒想到不知怎麽了得罪了九公主,居然罰她一個人去賞紅,那禦花園的花樹那麽多,就算天不亮就起床,也未必能掛滿彩箋。

    至於宮卿到底是哪一點得罪了阿九公主,是諸位佳麗心裏的不解之謎,紛紛交換著興奮的眼色,心裏尋思著一定要打聽打聽究竟是怎麽迴事。

    宮卿頂著無數探究竊喜的目光,迴到了房間。心道,九公主果然心狠手辣啊,這複仇的計劃一項接著一項,簡直讓人招架不及。

    俗話說,仇人的仇人就是朋友,對阿九恨之入骨的向婉玉此刻對宮卿無比的同情,此時此刻,她覺得兩人同病相憐,真正成為了盟友。

    向婉玉握住宮卿的手道:“妹妹,你果然明智,一早就下定決心不肯入宮,阿九這樣的小姑,蛇蠍心腸,那些想要嫁給太子的人,你瞧著吧,早晚都要後悔,不被她收拾的死去活來才怪。”

    宮卿苦笑:“比起她

    的嫂子,我倒是更同情她的駙馬。”想起沈醉石,宮卿深深的遺憾,那般風神俊美的狀元郎,要被阿九辣手摧花,真是可惜。

    “宮姐姐。”門外響起薛佳的聲音。

    向婉玉將薛佳讓進了屋子。

    宮卿含笑看著她:“妹妹找我有事?”

    “我想和姐姐一起去毓秀宮,求公主開恩,別讓姐姐一個人去賞紅,那麽多的花樹,係上紅繩會累死的。”

    “不用了,多謝妹妹一番好意。我起的早些便是了。”

    “那明日一早,我陪著姐姐一起去。”

    “那可不行,萬一被公主知道,不僅要責罰我,還有嗔怪妹妹,妹妹的一番好心,我心領了,多謝妹妹。”

    薛佳露出一絲苦惱之色:“公主就是這樣的脾氣,動不動喜歡拿人出氣,姐姐莫要放在心上。”

    宮卿忙道:“自然不會。”

    薛佳轉而一笑:“我和姐姐一見如故,明日花朝節之後,姐姐就要迴家了,不似現在,可以日日相對,我好舍不得姐姐呢。”

    “那薛妹妹隻管來我家尋我玩耍便是。還有表姐,也是極歡迎妹妹去家做客的。”

    向婉玉忙點頭:“是啊,薛妹妹隻管和趙國夫人來我家做客,我母親最是高興不過。”

    薛佳盈盈笑道:“兩位姐姐既然這樣說,那我以後可就不客氣了,到時候,兩位姐姐可別嫌我聒噪叨擾。”

    “不會的,薛妹妹不知道多活潑可愛,我們喜歡還來不及呢。”

    薛佳湊到宮卿耳邊,笑嘻嘻道:“日後若是公主再尋姐姐的麻煩,姐姐對我說,我去姨母麵前偷偷告狀。”

    宮卿笑著點頭:“多謝妹妹,妹妹真是個仗義的好人。”

    “那姐姐早些睡吧,明日還要早起呢,我就不打擾了。”

    送走薛佳,宮卿居然真的洗漱之後就躺到床上睡了。

    向婉玉心裏真是佩服,發生了這樣的事,她居然還真能睡的著啊。

    這便是宮卿的本事,遺傳自宮錦瀾,天塌了還有高個子頂著,急什麽,車到山前必有路。

    因為睡得早,翌日還未到五更,宮卿就醒了過來。

    各位佳麗剪好的彩箋都已經放在了籃子裏,牡丹,山茶,桃花,梅花,應有盡有,自然,梅花最多。

    宮卿走出明華宮。

    早春的清晨

    很冷,曙光剛剛露頭,星星還懸在天上,忽閃著暗淡的光。周遭景物朦朦朧朧,路上靜靜悄悄,整個皇宮除了早起倒夜香的宮女內侍,都還在沉睡之中。天際青蒙蒙的,透過宮殿的獸脊,一縷淡淡的炊煙飄散在晨風裏。寂靜的皇宮在曙色中格外的威嚴壯闊,仿佛有一道無形的力量從清空之上,沉甸甸地覆壓下來。

    走到苑門口,宮卿怔了一下,怎麽都沒想到居然會碰見左衛將軍嶽磊。

    這一次他穿的是緊身箭袖的禁軍宿衛服,胸前繡著一輪朝陽,腰際懸掛一柄彎刀,襯得整個人挺拔高挑,神采奕奕,格外的英武俊朗。

    深宮之中驟然見到曾救過她的嶽磊,宮卿心裏莫名升起一股親切之感,好似在異鄉突然遇見了一位親人,當真是欣喜異常。

    宮卿眉眼彎彎地看著他:“嶽將軍怎麽在此?”

    嶽磊拱手一笑:“宮小姐早。昨夜太子殿下,特意將我調過來值守一夜。”

    宮卿聽到“太子殿下”幾個字,莫名心裏一動,再看嶽磊身邊的幾個人,皆是身著宿衛服,而平時園子門口通常都是宮裏的內侍值守。人也不多,稀稀拉拉的幾個,可是今日,怎麽人一下子規整了起來,還是宿衛?

    她心裏隱隱閃過一絲異樣。

    嶽磊對她溫柔地笑笑:“宮小姐是來賞紅的吧,裏麵請。”

    宮卿點了點頭,對他迴之一笑,便走進了禦花園。

    清淡的曙光中,禦花園裏的樹木如同籠著一層薄霧,影影綽綽,她怔住了。

    一朵一朵的花盛開在樹上,隨著清晨的風,那些彩箋迎風輕顫,係在彩箋下的紅繩仿佛是一夜春風落下的紅色絲雨。

    園中姹紫嫣紅紅遍,是獨屬於她一個人的春天。

    她心裏不知是驚還是喜,仰頭看著那各色不同的花,忘了邁開步伐。

    身後傳來腳步聲,她含笑迴頭:“多謝嶽將軍。”

    不是嶽磊。

    她笑容一凝,來人臉上的笑意也是一凝。

    宮卿連忙施禮。

    “為何謝嶽磊,難道不會是我幫你掛的麽?”慕沉泓走到她跟前,話裏居然酸溜溜地透著一股子醋意。

    她忍不住想笑,或許是晨曦不明,眼前的他,有點讓人忽略了身份。原本沉甸甸的壓力驟然被人四兩撥千斤地散去,她一下覺得輕鬆起來,心情也禁不住變得愉快歡欣,自然,對眼前的這個幫了她大忙

    的人,也就大度地原諒了他的幾次非禮。

    “因為彩箋掛的比較高,”她抿著笑意不往下說了,言下之意是,太子殿下您有飛簷走壁的功夫麽?人家嶽將軍可是高手。

    慕沉泓蹙了蹙眉,突然從她手中的籃子裏拿出一朵彩箋飛身而起,腳踩著樹幹,蹭蹭幾步便登上了樹杈。動作幹淨利索,漂亮之極。

    宮卿不禁看呆了,轉念一想,他身為太子,自然要文武兼修,會武功也不足為奇。

    慕沉泓將彩箋掛著樹上,輕身一躍跳下來,拍了拍手掌,終於在美人眼中看到了一閃而過的驚詫和景仰。

    就,不要大意地說出來吧。

    美人眨了眨眼,讚道:“原來,殿下也會爬樹啊。”

    某人:“......”說句仰慕的話會死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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