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中飄蕩著口簧琴的樂聲。


    鐵林深處,紅月籠罩夜空,灑滿氏族的祭石。


    秋風陣陣,撥動廢墟的篝火,木炭發出“劈啪”的爆響,紅焰搖曳,倒映著牧民滄桑的麵容。


    寒溪潺潺流淌過軌道的殘骸,溪流的岸邊堆著斷裂的車頭和集裝箱,它們如同石陣堆放在草原的中心,用文明的屍骸訴說野蠻的荒涼。


    “黑可汗自紅月降臨,長生天低唱祂的功績,祂是月陰的化身,曜日的黑斑。”


    頭戴白色流蘇的薩滿女巫歌頌著古老的詩篇,她的聲音是蒼涼的風,是山穀的迴音,是烏鴉在喪鳴,是獵鷹在長嘯……時而嘶啞,時而空靈。


    “祂驅使瘋狂的獵手,席卷世界,祂是天之汗帳的主宰,統禦十殿黃泉,祂的戰馬將踏遍世間每一個角落,鞭笞愚昧與自負者,摧毀高高在上的王和他富麗堂皇的宮殿,將城市變成獵手的牧場。”


    “歌頌象征黑的可汗……”


    吹奏的餘音還在迴蕩,可老阿爸已經站起來“目視”著遠方零星的燈火,喃喃地說道:“斷脊的龍,來了。”


    老阿爸豎起耳朵,他聽到林中傳來了沉重的馬蹄聲。


    原野上出現了招展的“大夏龍旗”,武裝秘鋼鱗甲的騎手一個接一個出現在山坡上,高舉鐵槍,紅纓飛舞。


    鐵騎浩浩湯湯,火星逐漸布滿原野,灼燒寒冷的空氣。


    老阿爸聽到了軍隊的號聲,像是垂死的巨龍在低吼。


    “燕——王——駕——到!”傳令的武官高聲唱道,縱馬奔向沉寂的部落營地,喚醒了睡夢中的牧民。


    老阿爸和薩滿巫師們如同黑色的木樁,釘死在溪流邊,沉默不言。


    武官騎馬奔過他們的身旁,鄙夷的目光短暫對視著老阿爸的“眼睛”。


    “果然是蠻夷……見到燕王卻不曉得下跪。”


    武官的聲音很小,也不知道他們有沒有聽到,老阿爸隻是嚅動著下唇,像是在低語什麽。


    聲音逐漸變成了怪異的笑。


    #


    “報!王爺駕到!王爺駕到!”


    消息一傳十,十傳百,灰鼠氏族的探馬赤軍飛快跑過吊橋,踩得木板“噔噔噔”地響。


    帷帳中,鼠大師原本正在專心致誌調製著新口味的瘟疫酒,探馬進入帷帳時,險些踩到延伸向儀器的導管,他趕緊往旁邊一跨,卻不料,還是打翻了實驗桌上的瓶子。


    不知名的液體落在毛皮地毯上,把純白的獸毛灼燒成了黑色。


    “懇請大師原諒!”探馬嚇得趕緊下跪。


    鼠大師慢慢放下手中的器皿,好像不以為意,隻是耐人尋味地問道:


    “王爺駕到,為何現在,現在才通告?”


    探馬低頭道:“我們不曾得到消息,王爺也不曾……派人通知。”


    鼠大師“哦”了一聲,背著雙手,踱到探馬的身旁。


    “灰鼠有鼻子,要學會嗅到不同尋常的味道……味道。你聽不到,看不到,但你,要嗅得到……嗅得到。”


    鼠大師的機械眼珠猛然盯向了探馬的眼睛,“明白,嗯,明白?”


    探馬莫名感到後脊發涼,冷汗不住地從額頭滑落。


    “在下……”


    突然,他感覺脖子一緊,一條連接著蒸汽管道的鐵手用力掐住了他的脖子,雙足離地而起,鼠大師將他整個身體高舉起來,按在吊橋的邊緣。


    “老夫問你,明白麽?嗯,明白麽?”


    “明白……明白!”


    探馬拚命掙紮著,他的頭頂完全懸在空中,腦後就是萬丈深淵,他驚恐地唿喊,雙足淩空亂蹬,“我明白!明白!”


    “灰鼠沒有翅膀,它會飛嗎?嗯,會不會?”鼠大師的舌頭在口腔裏不停攪動,似乎在迴味著疫酒的味道。


    探馬艱難地搖搖頭。


    “但腦子不靈活,鼻子不靈敏的玩意,可不是灰鼠,不是……嗬嗬,所以,你會飛嗎?嗯,到底會不會?快迴答老夫!”


    探馬支支吾吾想要說話,可是手臂掐得他喘不過氣來,鼠大師如同灰鼠一樣“咯咯咯”地笑。


    “我……我……”


    掐住脖子的手陡然一鬆,探馬忽然感覺身體開始下墜,頓時大聲慘叫。


    “放過他。”


    帷帳裏傳來了女人的聲音,僅僅是一瞬間,鼠大師又抓住了探馬身上的鱗甲背心,阻止了下墜的趨勢。


    “哼哼,老夫隻是跟他玩玩……玩玩。”鼠大師如同頑童一樣吹起胡子,仿佛臉上的皺紋都跟著笑了起來,“怎麽,女娃娃,想不想,隨老夫覲見王爺,嗯,王爺?”


    帷帳中的女子一襲素白的長衣,臉上也畫著慘白的妝容,與之形成強烈對比的,是她塗成黑色的雙唇,還有她臉上漆黑的紋路。


    黑墨如同淚痕順著女子的臉頰蜿蜒垂落,她的目光隱藏在白色流蘇之中,頭上戴著灰鼠的骷髏冠,如同異教的女巫,又像是塞外的公主,優雅而神秘。


    “嗯。”女子低頭附和道。


    為什麽不呢?她心想。


    也許,這是個離開鐵林的機會。


    #


    氈帳外邊聚集了許多人,他們或許一輩子也沒見過這樣的排場:


    漫山遍野都是全副武裝的軍士。


    虎賁銳士的刀尖直指天穹,殺氣凜然,他們的利刃上隱隱透出暗紅的血色,死在他們刀下的亡魂難以計數,每當斬馬刀揮動,亡魂們便會慟哭嚎啕,淒厲哀鳴。


    而他們身後,那些機械驅動的戰馬噴出幽靈般的白汽,身著重甲的騎手或手持卡賓槍,或提著八麵漢劍,或高舉龍旗,或手挎長槍。


    他們身下的戰馬眼中冒出陰森的藍光,時不時便會發出低吼,將廢氣從鼻口噴出,如同地獄的惡獸般兇悍異常。


    他們都是大夏帝國最後的精銳,皇帝禦下最鋒利的戰刀。


    如今,他們卻像遊牧的群落,出沒於最深層的鐵林之中,與他們視為蠻夷的鐵林人為伍。英雄遲暮。


    十幾年前,燕王皇甫君帶著幼帝出逃鐵林。


    他許諾統禦大夏鐵林的十位軍閥,隻消這些蠻夷能助其一臂之力,待到王朝複辟,他日必將封侯拜相,飲馬中原。


    這些軍閥後來成為了天子禦下的十位黑天師,亦是大夏王朝最後的支持者。


    而這位燕王,便是令國安軍深惡痛絕的,大夏鐵林真正的“可汗”——“鐵王爺”皇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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