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瑜知道此時不必再問她想通了什麽,接下來又打算怎麽做了。


    他知道她必然已經重新有了自己的想法,樹立起了她自己的信念。


    他本也無意強加自己的信念於她的身上,所以現在可謂一身輕鬆。至於“誰是那夭亡的少年”的驚疑,也隻是偶上心頭,他並無追問江四九的意思——因此他的責任,到此似已結束。


    當然,這也是他能俯仰無愧、永遠保持那一份溫和開闊的心態的原因。


    因為他雖雄心萬丈,但寧肯目標實現得晚一些、苦一些,也不屑動用卑劣的手段。他深信:凡事應先有所不為,而後才能有所為!


    所以此刻,他隻是仍然微笑著沿著山路走下去,左手抱起了他放在石頭上的琴,然後把他的右手伸向了江四九。


    後者把住他的臂膊,正如她剛才受他的幫助一般,此時也因他的助力站了起來。


    站起來後,她放開了手,但仍不發一語,因為她內心的感激之情已經藉由那一眼傳遞給他了,此刻再說什麽,似乎有些多餘。


    周瑜牽著他的馬,江四九也牽著馬跟在他身邊,兩人沿路吹著勁爽的山風,一路無話,有的隻有偶爾的相對一笑,有的隻有心裏充溢的奇特的感情。


    也許不是愛情,而是相當豐富、令人感喟感激的“友情”。


    剛一下山,忽見一騎遙遙飛來。


    周瑜與江四九相似一笑,迎了上去。


    是甘寧。


    他全身甲胄,頭戴金盔,到了他們跟前,翻身下馬。


    他英風俠烈、氣貫長虹,看來連日來的奔波辛勞並沒有使他磨損銳氣,反而越戰越勇。


    江四九看他這個樣子,心中豈會不大生感慨?


    禁不住目光流連,仔細觀察著如今的甘寧是否真如周瑜所說發生了巨變。


    甘寧下馬之後,正要開口,忽覺不妥——江四九那是什麽眼神?怎麽好像自己身上有寶似的?


    他忽然有種簡直被她看到了骨頭縫裏的感覺。有點憫然,還有些麻蘇蘇。


    他想開口,又忍不住老看著江四九,想問又問不出口。


    周瑜忍不住一笑,問他:“興霸,可有急事?”


    甘寧也像是被江四九溺得半死、然後被周瑜救起來似的長出了一口氣,臉上立刻顯出興奮地神色:


    “周公子,廬江有變了!”


    周瑜也按捺不住內心的喜悅:“袁術有所行動了?”


    甘寧點頭道:“正是!而且前去攻打陸康的,正是孫公子。”


    周瑜仰麵大笑:“我輩所候者,豈非今日!”接著他翻身上馬,轉頭看著他們兩個:“走,迴去再議。”


    江四九與甘寧也重新上馬,跟在他的身後,一路馳騁而去。


    迴府之後,三人還是來到了後園,把馬交給仆人帶了下去。


    一到後園,周瑜立刻便問甘寧:“具體情況如何?”


    甘寧再道:“據聞袁術令孫公子起兵之前,曾有約定。”


    周瑜道:“莫非攻下廬江,便就地任為太守?”


    甘寧道:“不錯。”


    周瑜搖頭道:“袁術此人,不會信任孫郎。等到攻下廬江,隻怕會另命自己人。”


    甘寧道:“此種出爾反爾的小人,焉能長久?此時正是成就孫公子與周公子二人功業之機。”


    周瑜歎道:“若此人當初便挾四世三公之威,多行仁義的話,這天下也不至於亂成這樣。興霸,你此次有什麽打算?”


    甘寧笑道:“當初我曾對周公子說過,要趁這個機會橫渡長江,夾擊陸康,以助孫郎。這次我當然也做如此想。”


    周瑜也笑道:“興霸還未忘卻那時的話麽!你如今手下兩千餘精兵,陸康老邁,部下雖多,卻無勇將,你這一去,自可大大縮短戰時。隻是劉繇因你我的威名,此刻不敢貿然下丹陽,你若一走,也許他會偷來——這樣吧,為防劉繇偷襲丹陽,我不便親自任你為帥,隻有私下點將,造成你還在蕪湖的假象。”


    他略一思索,道:“我就替孫郎任你為領軍都尉,為此次出征的主將,你再從你的部下中自選幾員裨將,糧草輜重,都由我在後方供給。”


    他說完,語帶激動地對甘寧道:“此役至關重要,雖然明知袁術會自食其言,但孫郎若能順利攻下廬江,那劉繇遲早要逃,一旦他去了吳郡,那樣我們的機會就真正來了!”他伸手在甘寧肩上按了一按,接著道:“興霸,端看你了!”


    甘寧抱拳道:“願效犬馬之勞!”說完他放下雙手,又道:“如此我去先行準備,即日啟程。”


    他正準備要走,忽然一眼看到旁邊沉默已久的江四九。


    江四九一言不發,隻是對他挑了挑兩下眉毛。


    她在甘寧身上,唯一還沒學會的,就是隻挑起一邊眉頭,另一邊還可以紋絲不動,她一旦要挑,就是兩邊眉頭一起起來,看起來很像是擠眉弄眼。


    甘寧對她左看右看,隻是看不懂她的意思,又想到了什麽似的,道:“小江,這次你就留在這裏——”忽見江四九的眉毛豎了起來,但是沒有說什麽,隻是非常嚴肅地點了點頭。


    甘寧雖然大感奇怪,可急著去整頓軍備,也沒多問什麽,轉身走了。


    見他離去,江四九迴頭對周瑜道:“周公子,我也走了。”


    周瑜笑著搖頭:“不急。——你剛剛撫琴之時,口中所說的,是什麽話?”


    江四九疑惑地道:“豈能盡如人意?但求無愧我心。”


    周瑜重複了一遍:“豈能盡如人意?但求無愧我心——很好,那你去吧。”


    江四九看了他好幾眼,不知道他心裏在想些什麽。但是剛剛那件事,讓她覺得自己和周瑜的關係已經拉近了許多,也知道他本人其實很溫和,不由道:“公子不問問我要去哪裏嗎?”


    周瑜沉吟道:“我知道你心裏已經有了打算,這就夠了。另外,不管你接下來想要去哪裏、做什麽事,我希望你時時刻刻都不要忘記你今天說過的這句話,凡事不可強求,也不能逞強,不可傷害自身去成全別人,知道嗎?”


    他話語中殷殷的關心,江四九這一次總算聽出來了。


    想起過去因為一時的偏見對他態度不算太好,他卻不計前嫌地在暗中教自己習琴,還在甘寧不在的時候,替自己解開了人生最為關鍵的一個心結,她頓感對周瑜大為愧疚。


    重新再看他時,再也不“小氣”,更不“陰險”,反而心胸是那麽的寬廣,人更溫柔大度,配合他純懿秀雅的臉頰,這個人原來竟是如此的完美。


    但江四九最終既沒有向周瑜道謝,也沒有向他道歉,隻是低頭答道:“我知道了。”再抬起頭來時,她的雙眸沉靜如水,似乎已經決定了什麽。


    周瑜將懷中的琴盒遞給她:“此物就送給你。我就住在甘寧隔壁原本蘇縣令所住的地方。今後你若有什麽不明白的地方,就來找我,我與你一起參悟,也許能學得快些。”


    江四九接過那張琴抱在懷中,俏臉貼在琴盒之上,感受著上麵幼滑冰冷的觸感,情不自禁摩挲了兩下,一雙靈動美豔的眸子也閉了一陣才睜開。


    周瑜也不覺心有戚戚焉——他自己對琴,也正有像她這樣如情人一般的喜悅與憐惜。所以他才能理解她的心意,也才能從中了解她的為人。


    看來今日自己把這琴送給了她,也的確是物得其所了。


    江四九終於道:“周公子,多謝。”她隨後又道:“我該走了,告辭。”


    接著她就走出了後園,先把琴放好,然後穿起那時甘寧給自己的步兵掩心鐵甲,頭戴鐵盔,腳蹬戰靴,背上弓、腰中懸上箭壺、短刀,綽起長槍就去找甘寧。


    甘寧當然正在軍營之中,準備隨時開拔。


    這裏的人已經沒有不認識江四九的,見她全副武裝的進來,都紛紛跟她打招唿。


    甘寧在主營之內,正和兩名部下商議攻打廬江的事,見江四九進來,還是這麽一副打扮,不由大驚:“小江,你這是?”


    江四九把槍重重往自上一頓,大聲道:“我要做你的裨將。”


    甘寧躊躇地道:“這不比打山越,要麵對的都是經年訓練的士卒,你去的話,太危險了。”


    江四九反問道:“你去莫非就不危險?還是你不相信我的實力?”


    甘寧被她這麽一說,隻好直說:“但是,你畢竟是女流,萬一落在敵軍手中,也許會……”


    江四九道:“隻要我們同仇敵愾、料敵於先,我又怎麽會落到敵軍手中?興霸、甘將軍!你可不能還沒開戰,就說這些惑亂軍心的話呀。”


    甘寧苦笑:“可是……”


    江四九急道:“沒有可是!這次我非去不可。再者說你不是說過,不經實戰,難以進步嗎?過去隻跟山野賊匪作戰,那怎麽能行呢?”


    甘寧抓了抓頭,大感頭疼:“可……”


    江四九道:“那時你帶我去搶劫,可沒像今天這樣。”


    甘寧略有尷尬地道:“今時不同往日,現在你的安危最為重要。”


    江四九雙目忽地一閉,再睜開時,仿佛有了決斷:“興霸,我有事要告訴你。”說著,雙眼往他那兩個部下一掃。


    作者有話要說:妹紙們多交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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