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長生來到醫館大堂的時候,裏麵已經熙熙攘攘的站滿了人,一股熟悉的中藥味彌漫在大堂裏。


    這讓久不沾藥香的醫館,頓時看著順眼了許多。


    顧長生打眼環顧了一周,形形色色的人,少數也有二三十個,看來全柳州有名望的醫者是到了個七七八八。


    胡一海不愧是柳州醫行的行首,這召集人的功力,可真不是蓋的。


    顧長生滿意的點了點,帶著小翠和韓秋就走了進去。


    這次,宋伯就跟在她身後。


    來到人群前站定,顧長生微俯身見了一禮,“勞煩各位前來,長生在此有禮了。”


    完全不複昨夜對上胡一海的張狂跋扈。


    這反應倒是讓胡一海一愣。


    顧長生也不看他,禮畢也不和人客套,奕奕然的走到唯一的診桌後坐下。


    大堂之上,早已備好了長椅,原本是給排隊問診的病患歇腳用的,如今倒是換了醫者就坐。


    顧長生接過小翠遞來的茶盞,姿勢優雅的抿了一口,才出聲,“今日勞動眾位前來,想必胡大夫已經知會過,長生不才,隻是要求個真相。”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後盡皆看向端坐在前首的胡一海。


    許久才有一個三十來歲的年輕人站了起來,拱了拱手,道,“娘子,實不相瞞,胡行首確實說過,吾等前來,正是要證明,顧老尚在之時,確實曾說過所著之醫書,乃是為了惠及萬千醫者。”


    顧長生饒有興趣的挑了挑眉,這個年輕人倒是頗有意思,他這話的最後幾個字,似乎說的格外用力了些。


    “是梁縣的梁大夫,此人雖年輕,卻頗善正骨。”宋伯靠近了顧長生一點,攏手低聲的提點。


    這就難怪了,正骨隻是一門方藝,對於藥方什麽的肯定格外看重。


    顧長生複又看了看臉色各異的眾人,才道,“如此,各位是否皆能作證,祖父當年確有將所著醫書贈與大家行醫之人?”


    眾人麵麵相覷,大多幾不可見的點了點頭。


    這是真的沒錯。


    倒是有一須發半白的老醫站了起來,神色鄭重的看向顧長生,道,“當年顧老哥確實對外說過這話,徐某不才,可以證明。”


    顧長生聽他聽他出聲,抬頭看去,隻見他又道,“隻是顧老哥如今已經仙去,顧氏行醫幾代,醫術不能旁落也是理所當然。”


    “是東臨街徐氏醫館的徐應大夫,此人曾與老爺頗為交好。”宋伯解釋。


    顧長生感激的看了徐大夫一眼。


    他這是明著跟胡一海嗆聲了,同時也表明立場,他是站在顧長生這邊的。


    “徐老此言,可是蠱惑長生娘子不尊顧老之意?”胡一海恨恨的看向徐應,這老匹夫不請自來,他就知道要壞事!


    “胡行首何必扣了這麽大頂帽子給老夫,老夫自問,行醫一生,也沒有將傳家技藝授予他人的胸襟,試問在座各位可有這番魄力?”徐應理了理胡須,環視一周,寸步不讓,“若是各位都沒有這般魄力,又何必拿了顧老哥生前的一句無心之言,來逼迫這孤兒寡母,讓人瞧著,著實可笑!”


    徐應冷著一張臉,麵含鄙視的一一掃過眾人。


    他這句話可謂是打臉,頓時在座的眾人臉色都難堪了起來。


    其實也是,他說的是實話,可顧氏行醫幾代,也有一技之長,而這一技之長頗具吸引力。


    所以在座各位,雖然覺得這麽做不甚厚道,可還是厚著臉皮前來。


    “徐老何必如此打我們的臉麵,顧老醫德自是下座眾人不能相比,可他老人家既然說過這話,作為後輩子孫,自當履行,以盡孝道。”胡一海黑著一張臉,目光不善的看著徐應,心裏已經將這老匹夫罵了個遍。


    他這一言出聲,四周瞬間無聲,眾人都將視線移向坐在主位的顧長生。


    顧長生難得的給了胡一海一個讚同的眼神,她如果不答應將醫書交出,那就是不孝!


    周朝崇文重孝,一個不孝之人,斷難立足於人前。


    胡一海還真沒傻的徹底。


    不過她很好奇,他是用什麽樣的理由蠱惑著這麽多人,放下臉麵來出麵作證的?


    既然好奇,顧長生也就問出聲,“那依胡行首的意思,長生當如何才是?”


    胡一海見此,臉上露出一笑,一打手環顧眾人,“胡某不才,忝為柳州醫行行首,隻請娘子遵從顧老意願,將醫書交出,胡某不才,定將醫書刊印,授予天下醫者。”


    “恩,這個方法倒是不錯。”顧長生點了點頭,交到你手裏,讓你去刊印?


    那印出來的東西不知道會變成什麽樣,顧長生暗嗤了一聲,複又神色如常的繼續,“既然胡行首已經將話說到此處,而在座各位皆能作證,那長生自是不能罔顧祖父之意,隻是長生有個不情之請,不知各位可能聽的一二?”


    眾人見她竟有遵從顧老的意思,皆都露出笑臉,遂點了點頭,示意願聞其詳。


    “長生不才,祖父大德,長生願將醫書奉上,不知各位可否願意將你們獨家的行醫之法也告知長生一二,不用全部,隻要一二即可。”顧長生正著臉。看向眾人,眼中的審視之意不言而喻。


    胡一海一愣,顧長生這話是什麽意思?


    下座的眾人也都低頭開始思考,若是全部的話,他們肯定會毫不猶豫的拒絕,可隻是一二,他們倒不好直截了當的拒絕掉,畢竟學了人家安生立命的家傳手藝,付出一二倒也不難接受。


    隻有那隻會獨門方藝的人,如善正骨,善治外傷等醫者,臉上明顯的踟躕起來。


    下座之人都交頭接耳開始商量,畢竟時人多良善,用心險惡之人隻是少數。


    胡一海看著下麵熙熙攘攘的交談,心裏沒來由的就是一突,他也肖想顧家的方藝,可是,眼下的話,顧長生手中的醫書隻能落到他一人手裏,他豈會允許她與人討價還價?


    “娘子此言本是無可厚非,可卻多少讓顧老的醫德蒙塵,娘子如此作為,難免被世人詬病。何況娘子不懂醫術,要了別家的手藝,怕也是無用。”


    顧長生一直在看著下座的人的反應,聽到胡一海的話,無辜的迴頭,“胡大夫聽誰說,長生不懂醫術的?”


    胡一海一愣,沒想到她會接了這一句。


    顧長生才不理他,看向眾人,朗朗出聲,“不知各位可曾想好?”


    下座之人又是一番交頭接耳,才陸續有人站起,說道,“娘子所求,並無過分之處,隻是一二,袁某願出。”


    “是了,這世上就沒有白得的好處,我老劉也不想貪便宜,娘子提的,老劉我應了。”


    “我家也應了……”


    “是了……”


    顧長生滿意的點了點頭,看向一臉漆黑的胡一海,搖了搖頭安慰的低聲道,“胡行首,長生如君所願,不日就將醫書雙手奉上。”


    胡一海八字胡微抖,不明白她打的算盤,可顧長生卻不再看他,而是理了理衣服站起了身,聲音清朗,字字清晰的道,“祖父醫德朗朗,可證日月,長生不才,願遵從他意。”


    眾人抬頭看向麵前肅穆而立的女子,隻見她麵色凝重,雙眼堅定清明,絲毫不複剛才慵懶坐在椅子上的姿態。


    “祖父既有惠及萬醫之誌,長生亦定當如此,在座可知,何謂蒼生大醫?”


    眾人不解,但都神色鄭重了起來,唯有胡一海,臉上變幻不定,卻又不能出聲打斷。


    眼前的女子,此刻仿若站在高處俯視眾生一般,讓他平白的生出了一兩分怯意來。


    這種氣勢,他在自己叔父身上,都未曾得見過。


    這是屬於上位者的氣勢!


    想到此處,胡一海心下一突,他竟忽略了,這女人就算再不濟,那也是曾當過豪門貴婦的人!


    若是顧長生知道他此刻的想法,定然會嗤一聲,去你娘的豪門貴婦,咱這是前世年紀輕輕就位列少將練出來的!


    “還請娘子解惑。”徐老看了一眼四周,拱手代為出聲。


    顧長生看向眾人,一字一句,字字清晰的開口:“凡大醫治病,必當安神定誌,無欲無求,先發大慈惻隱之心,誓願普救含靈之苦,若有疾厄來求救者,不得問其貴賤貧富、長幼妍媸,怨親善友,華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親之想,亦不得瞻前顧後,自慮吉兇,護惜身命,見彼苦惱,若己有之,深心淒愴,勿避,晝夜寒暑,饑渴疲勞,一心赴救,無作功夫形跡之心,如此可為蒼生大醫!”


    眾人先是寥寥,後皆神色大動!


    就連宋伯,都張大了嘴,一臉不敢置信的望向顧長生。


    他這是第一次如此直視顧長生,卻覺得她如此之近,又如此之遠,宛若不識……


    顧長生見此,知道該說的已經說的差不多,鋪墊也都已經做好,才道,“長生秉承祖父之誌,三日之後,重開顧氏醫館,顧氏醫館自重開之時義診七日,出自長生之手的藥方下座各位盡可拿去觀看謄抄,除卻長生師門嚴氏的獨門秘技要擇人而授,窮盡長生一生,勢必完善祖父所留醫書,傾囊授之以惠及天下萬千醫者!”


    顧長生說罷,也不看眾人反應,轉身就離了座椅,路過呆愣的胡一海時,還稍頓了一下,喃喃道,“所謂失之毫厘謬以千裏,胡行首,你之所求,雖未獨得,但長生所授,定十倍與之,還請胡行首自己思量,切勿作繭自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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