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公公本來姓江,淨身進宮以後覺得對不起列祖列宗,便改姓了海,他家裏還有一個親侄子,本來就是釀酒出身,恰逢海公公掌了禦膳房,便關照起自家侄子的生意來,現如今海公公已經退居二線,但人情關係,每月依然是由海公公親自來採買料酒黃酒。


    當太監的人沒有後代,百年之後連個摔僗盆的人都沒有,海公公年齡大了,越來越仰仗這個侄子,他侄子也是個厚道人,很是孝敬這個大伯,所以海公公才會被人要挾,帶人進宮。


    上次那件事之後,海公公依然心有餘悸,倒不是怕侄子家出什麽事,太子爺的人品想必沒問題,他懼怕的是宮裏查出什麽蛛絲馬跡來,要知道大內侍衛和錦衣衛可都不是吃素的,天底下就沒有他們查不出來的事情。


    可是一直過了好幾天,依然沒有任何動靜,禦膳房出外採買的人捎信迴來,說是海公公的侄子有事找他,海公公思慮再三,終於還是去了。


    聽見驢車響動,江老闆早已迎出門來,幫大伯脫掉身上披著的大氅,噓寒問暖的甚是殷勤,和以往別無二致,可海公公卻看出,侄子臉上卻有一種說不出來的不自然。


    果然,進門之後,侄子的臉色就變了:「大伯,上迴那些人又來了。」


    「別怕,他們不是壞人。」海公公拍拍侄子的肩膀安慰道。


    「那……」


    「你別管了,沒你啥事,人呢?」


    正說著,樓梯上出現了一條黑影:「海公公,我們當家請您去一下。」


    江老闆頓時不敢說話了,噤若寒蟬的站在一旁,海公公倒是絲毫不怕,交代侄子道:「過會給門口的猴崽子送兩個餅子,讓他吃著等我。」


    來人從樓梯上下來,帶著海公公從酒莊的後門出去了,後門外是一條幽深寂靜的巷子,一輛馬車正停在外麵,身上批了鬥篷,頭上頂著鬥笠的海公公被推上去之後,馬車立刻開動了。


    馬車罩著厚厚的氈子,隻有窗口露出一絲光亮,裏麵坐了一個年輕人,正是當日刺探皇宮之人,黑暗中,他一雙眼睛閃閃發亮,拿出一塊腰牌道:「海公公,多謝你相助。」


    海公公口稱不敢,這就要下拜,無奈車內空間狹小,他一動就被年輕人扶住了。


    「海公公,你可知道我是誰?」年輕人操著一口標準的江淮官話問道。


    海公公按捺著心中的激動,道:「老奴知道。」


    「嗯,知道就好,今天叫你來,就是想知道,二十年前的皇宮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那時候你已經在宮裏當差了。」


    海公公沉默了半晌,才道:「那時候老奴在禦膳房做管事太監,出事那天是正月十八,天很冷,京畿禁軍兵變,圍攻皇城,禦林軍死戰待援,我們禦膳房連夜燒湯煮飯供應軍需,到最後連太監都提刀上陣了,無奈叛軍勢大,皇宮終於淪陷,陛下崩於亂軍之中,京城一片混亂,幸而周王千歲……,也就是當今皇上,勒兵勤王救駕,肅清了叛軍,但陛下已經駕崩,太子也失蹤,周王被眾軍擁戴,黃袍加身,三個月後登基坐殿,成了大周朝的開國皇帝。」


    「你這是官方版本,還是自己的親歷?」元封皺眉問道,海公公的迴答並沒有出乎他的所料,並沒有什麽新的爆料。


    「老奴無奈啊,仗打到後來,叛軍見人就殺,老奴藏在禦膳房藏冰的地窖裏才躲過一劫,等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好幾天以後了,這些事情都是聽旁人說的,至於那幾日皇宮裏究竟發生了什麽,除了當事人之外恐怕無人知曉,而當事人也多不在人世了。」


    「不過二十年而已,當時的經歷者正值壯年,為何多不在人世呢?」


    「叛亂軍隊被周王全部處死,參與平叛的軍隊後來被派往山西和韃子打仗,那時候漠北的韃子實力比現在還強,邊軍都是九死一生,而當時領軍的大將也多不得善終,不是被賜死就是在家中暴斃,汾陽侯呂珍算是聰明的一個,擁兵自重割據陝西,可惜那也救不了他,今年還不是死了。」


    元封沉默了,看來從海公公這裏得不到什麽有用的情報了,他敲敲馭手的位置,示意可以迴去了,海公公有些慚愧,因為他無法向這位前朝太子提供任何有價值的信息,這也是很無奈的事情,如果自己真的知道些什麽,恐怕也活不到今天。


    馬車繞了一個圈,又迴到江記酒莊的後門,海公公下車之際,元封忽然問道:「我娘呢?」


    「娘娘她,喪身火海了……」


    雖然不出所料,元封的心還是一陣抽緊,他點點頭,沒說什麽,黑暗中英挺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海公公下了車,衝著馬車深深一躬,這才進了店子。


    酒莊裏溫暖如春,侄子臉上也漾著笑意,見到大伯進來,他高興的說:「大伯,他們給我投了一萬兩銀子,說要把白酒生意也做起來呢。」


    海公公當然知道這個「他們」指的是誰,侄子早就想把生意做大了,隻是自己一直不願意招搖,怕樹大招風,現在看來明哲保身是不可能了,平靜的生活一去不復返,太子既然歸來,就絕不會善罷甘休,自己這條線他是一定要抓住的。


    十罈子黃酒已經放到驢車上了,海公公沒心情在侄子家坐了,匆匆乘車返迴皇宮,一路之上心情忐忑不安,事發之後第一天的豪情已經蕩然無存,剩下的則是無盡的恐懼,雖然先皇對自己有恩,但那畢竟是許久以前的事情了,歲月可以磨掉一切事情,包括恩情和仇恨,一方是前朝太子,一方是朝廷,誰的力量更強大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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