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對與方才沉浸在自己識海之內的秦期寧,外界的人們,剛自以為自己逃過了山崩的劫難,卻不曾想到還有更加恐怖的事情等著他們。


    天降異象,毫無預兆。


    平地無故起狂風,天幕驟然聚慘雲。仿佛是有一雙無形的手操控在翻雲弄日,滾滾的黑色雲層以人們從未曾見過的速度匯聚,轉瞬間就達到了一個極為濃鬱的程度。


    暗色驟然降臨人間,天地間一片灰蒙,讓人有了天地又迴到了鴻蒙之初的錯覺。


    厚厚堆疊的雲層之間,滾滾沉悶的天雷之聲一聲接著一聲,“轟隆轟隆”,仿佛是從遙遠的天邊奔騰而來的千軍萬馬正在集結,鼓聲陣陣,戰爭的號角。


    然而,醞釀許久的驚雷遲遲不肯落下,似是在思索,又想是在猶豫。


    轟轟的天雷聲越來越密集,黑雲之間時不時閃現著雷電,如果底下真有細心之人,便不難發現,本來白色的雷電不知何時,已經泛起了淡淡的紫色。


    底下的所有人無不在這越演越烈的雷聲之中察覺到無限擴大彌漫於天地之間的煩躁感,這種壓迫於每個人心中的煩躁感就像一把高懸於自己頭頂的劍尖,伴隨著令人恐懼不安的驚雷聲在人們心間一滌一蕩。


    就像是被一雙浸透了無盡歲月的雙眼緊盯、掃視,讓人不敢輕舉妄動,末日降臨的感覺讓人們的神經變得無比敏感。


    秦素高淳等人上一秒還未曾從秦期寧脫離危險的喜悅中中解脫出來,便看到了秦期寧不知道為何突然搖搖欲墜的身體。而上天,又在醞釀大災,那懸在頭頂的雷電根本不知道什麽時候會落下。


    按照這個架勢,如果這滿天醞釀的驚雷落下,隻怕這整個妖族地界都會徹底毀滅……


    妖族修士的臉色更是驚恐,這股力量,早已經超出他們對“神”的認知範圍,因為這已經不是靠著修煉就能夠達到的境界了,他們到底是造了多大的孽,才會引來這樣根本沒有一丁點反抗之力的滅族之災。


    這可並沒有一點開玩笑誇大的意味在裏麵。無論是人族還是妖族,隻要是修煉天地元氣進過階的修士都能或強或弱地感應到隨著異變而越來越強烈的天地規則之氣!


    在妖族地界之內,隻存在在傳說中修士渡劫從地靈界跨入地靈界才會出現的天雷,竟然毫無預兆地出現在此處。


    但是別說此界本來就已經被閆蓮用天地法寶隔絕成小世界,即使沒有這個前提,此時這裏也沒有任何一位修士渡劫,那就隻剩下最後一個推測了。


    天罰!


    與渡劫修士渡劫之時相似,暗含天地規則之雷。


    同樣是由天道掌控的雷霆,威力強大可不必說,兩者唯一有區別的就是渡劫雷數量是一定的,隻要你有那個本事熬過了就是更上一階,得到更強大的力量更長的壽命。


    然而天罰,顧名思義,天道手中至強的一把利刃,專門消滅那些天道無法容忍的存在。也就是說妖族之內,必定是有這種東西東西的存在,才讓天道如此惱怒。


    天道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個時候出現,那就說明它也是剛剛發現它要毀滅的東西的氣息。


    到底是什麽東西引過來的?


    是那個魔修嗎?或者更加可能的是,這場山崩隻是個恰巧引發那不詳之物氣息泄露的引子。


    天地間掀起的狂風讓人無法睜開雙眼,因此眾人也無法看到一道淡光從秦期寧眉心之間飛出,瞬間沒入了厚黑的雲層,隨著雲浪翻滾。


    “天啊!這到底是什麽鬼?”


    越來越多的人忍不住哀嚎,雖然身上並沒有那種被人用神識掃過的感覺,但是被“人”緊盯的異樣久久不曾散去。


    “叔,你說我們會不會死啊!”


    一個小夥子咽了一口口水,終於艱難地朝著旁邊的一位留著胡子的中年男人問出這一句話。


    “小屁孩,不要亂說話!”


    中年人小心地訓斥道,他雖然沒有經曆過雷劫,但是偶爾翻翻書,也是知道一點的,那天上在雲層之中若隱若現的雷電散發出來的毀滅氣息,真的很像是傳說中的天罰啊!


    到底是做了多麽捅天的事情,才能夠激怒到天道這位老人家啊?甚至不惜用天罰來毀滅,即使他們不是同夥,那漫天的驚雷劈下來,怕是連投胎的機會都沒有吧!


    “撲通——”


    一聲重重的著地聲,蕭子裴能夠清晰地聽到自己因腿軟站不直而膝蓋重重著地的聲音。握住赤霄的手指因為過於用了而泛著蒼白,略低著頭,縷縷發絲垂至胸前,那大起大伏的踹喘氣聲正顯示著他內心的極不平靜。


    不見了!不見了!


    神識已經漫天鋪地地鋪開,像是不知疲倦那般想要找出方才那一唿一息之間牽扯自己靈魂的刺痛感的來源。


    但是,天地間有風的唿嘯、有人的耳語,他甚至還能感覺到天道對他不加掩飾地打量,卻唯獨沒有感覺方才震撼他心神的氣息。


    那種感覺,那種感覺……


    另一隻與地麵垂直的手同樣緊握,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想要讓痛楚來喚醒自己方才完全渙散了的意識。


    那種感覺,就好像是要將他的整個靈魂都從他的身體中吸走,還僅僅是出現了一息而已。


    這個時候,你出來幹什麽?獬豸不是說等到時機成熟,等到我足夠強,等到我能自己走到你麵前的時候,才是你真正該出來的時候嗎?


    這個時候,你出來攪什麽局?


    喬焱!


    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在心底吐出了造成自己從所未有失控,也是造成這整個妖族人心惶惶局麵的罪魁禍首的名字。


    “夠了,他已經不在了!”


    獬豸感到蕭子裴的神魂已經極為疲憊,終於厲聲打斷他近乎自虐的行為。他的神魂本來就才受過傷,再如此讓他瘋魔下去,出事情了他可沒有辦法,它手上可沒有龍涎這等神液來第二次滋養他的神魂。


    想到龍涎,獬豸又忍不住嘀咕,那丫頭到底哪裏來的機緣,龍涎啊!上次她為這小子療傷的時候龍涎簡直像是不值錢一樣直往他神魂裏倒,連他都嫉妒差點忍不住湊上腦去接兩勺。


    不過,這樣看來,那丫頭對這小子也沒有他想象中那麽差到徹底吧!嘿嘿~


    獬豸自顧自地腦補著,但是他並不知道,龍涎對秦期寧來說,還真是不太值錢,她的馭魂鼎內還儲存這整整一個小池呢!


    你說人家有一個億,隨便丟十塊錢在街上,土豪會心疼嗎?


    至於所謂得不要錢一樣往蕭子裴識海中灌,秦期寧的確是想讓他快點好,快點好,然後快點滾罷了!


    綜上,獬豸完全是作為一個不了解人類女子的獸類並且替他家契約者自作多情腦補過度。


    被獬豸大吼了一聲,心緒完全被喬焱占據的蕭子裴似乎終於有些微迴過神來,他其實比誰都更加清楚,喬焱早就已經消失了,隻不過內心的衝擊實在過於巨大,導致他仍然自欺欺人地執著去找一丁點關於他的蛛絲馬跡。


    那個據說是他的主魂——人魂的蛛絲馬跡。


    然而他到現在依舊無法想通,傳說中的輪迴投胎需要完整的天魂、地魂、人魂重聚才能再世為人,那麽喬焱是如何躲過這樣的規則來僅讓自己的一縷分魂來轉世的呢?


    如果自己有一天真的已經足夠強大,真的到了將人魂融合的那一步,又會出現怎樣的變故,他實在無法想象。


    歸根到底,他現在還是太弱了。


    弱到天道根本不用出動血色天罰,一根小小的手指都能碾死他;弱到喬焱的人魂出現在自己麵前,他都沒有能力找到他。


    蕭子裴覺得自己很可笑,他如今明明在走喬焱給他鋪好的路,尋找喬焱留給他的力量,他的身體在方才已經用行動明顯地告訴他,喬焱的人魂對他有著無法忽視的吸引力,但是,他卻從心底越來越排斥這一切,他已經越來越無法接受自己就是喬焱的事實。


    正如從前的他沒有把任何人放在過眼裏那樣,他其實覺得自己是誰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那無比吸引他,讓他快速進階,讓他滿心歡喜的力量。


    他以前的內心,亦是毫無波瀾、毫無情感,除了力量以外,什麽都看不到,人間善惡、正邪之道、七情六欲於他而言不過是朦朧於天邊的彩霞,他觸不到,也根本不想去欣賞、去感悟。


    他心裏隻有一個標準,隻要是對他有利的人,他能夠毫無愧疚心地去利用,隻要擋了他的道、對他有威脅的人,都該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總之,自私、無情、狠辣,對他而言,根本算不上什麽,不過是他一種變強的手段,至於自作虛偽,笑臉迎人,也不過是一種掩飾的手段,方便他獲取力量而已。


    然而現在,他莫名地覺得那樣的自己非常可笑,很可笑……


    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漸漸有這種堪稱叛逆的想法的?


    眉眼低垂,蕭子裴舒展開自己指甲嵌入了掌心的那隻手,慢慢地、顫顫巍巍地抬起,血肉被指甲生生插破,傷口一道深一道淺,像是被狗啃過,觸目的腥紅讓他迷茫的雙眼有瞬間的收縮。


    這隻手並沒有在他眼前停留多久,就被他慢慢靠近自己的胸膛,在心髒的前方,頓了一秒,然後貼合……


    是從那時候開始的麽?


    蕭子裴自我寬慰般的閉上了眼睛。


    這顆心髒,是他決定裝迴去的。


    “轟隆——”


    暗沉的天空,一道如碗口大小的淡紫驚雷在找不到自己想要找的氣息之後,終於喪失了耐心,在人們惴惴不安之下猛然一擊,擊落在婆行山山頂。


    像是需要發泄,那驚雷落下的轟隆聲就像是一把重錘,重重地敲擊在每個惴惴不安的人心中,而本來就已經崩塌的山峰,被它這麽重重一擊,已經完全沒有了支撐之力!


    “轟——”


    “寧兒!”


    趴在雷豬身上的秦期寧本來就隻能靠著雷豬蠻橫的雷電之力左躲右閃之下衝向出口,沒想到就快到了出口,卻發現山頂之上掉落的石塊根本不是她和雷豬所能承受的!整座山已經要完全向她壓倒下來。


    靠!


    秦期寧在意識模糊之下,忍不住暴了一聲粗口,在幾十塊大石朝他砸落之時,手中緊捏的冰涼之物終於被她捏碎。


    秦期寧隻聽到轟的一聲,一股強大卻沒有傷她的能量波將她包裹住,下一秒她就被震出了幾十米外,遠離了坍塌的山口。


    半空之中,一雙手臂穩穩的將她接住,鼻息間,她聞到了男子身上淡淡涼涼的味道。


    “謝謝。”


    謝他的相接,謝他留給她的玉佩,也謝他之前的信任和維護。


    真誠的,感謝。


    “恩,別說話。”


    蕭子裴一低頭,懷中的女子已經沉沉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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