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日前下了幾場陣雨之後,天氣開始漸漸轉涼。


    在燕然離開後,王爺派來的人果真再沒來打攪,趙錦之的生活又恢複了平靜。繡室的梭梭聲夾雜著偶爾的隱約笑語,天高氣爽,空闊的小庭院爬了些濕漉漉的青苔,卻讓人開始懷念那人總帶著些笑意的漆黑眸子。


    趙錦之蹲在後院兒門檻上,甩了甩頭,可她與自己怕不是一路人。能輕易將人性命視之如草芥,對狠辣之事輕描淡寫,市井街坊皆傳著與原先福仙繡坊陳夫人偷情的張景榮的淒慘之狀,趙錦之僅僅在市集聽到了一些描述,便覺得膽戰心驚。挑斷手筋腳筋,打到麵目全非……趙錦之想著便又是一陣寒噤。


    但她還是個明白是非之人,燕然這麽做全然是為了自己,若為這事與她生了嫌隙,那麽便是自己的不分好歹。隻是這做法確實過激,趙錦之想著,等燕然迴來了必然得好好與她說說此事。


    算起來,她已去了五六天了,究竟何事如此緊迫?也許是趙錦之這一介平民想破腦袋都不可能想得到的事兒吧。


    趙錦之這樣想著,不免心中開始氣餒。她與燕然的住所雖然隻隔了一條蜿蜒的河水,卻好像永遠都觸摸不到她所在的世界。


    罷了,這麽在意這人作甚?她說過隻是將自己當作朋友罷了,朋友就得有個分寸不是?


    正想著些有的沒的,耳邊突然冒出個鼓鼓囊囊的油紙袋子。


    趙錦之一個沒留神,被唬了一跳。


    “喲,想什麽呢,這麽入神?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思春了呢。”楚泠嘻嘻一笑,坐到趙錦之身邊,把袋子一拆,拿了塊點著朱紅印子的米糕送到趙錦之麵前,“這幾日春儀班走了趟遠的,那新角兒不頂用,非得我自個兒上才是。又沒說清去幾日,好好的就耽擱了這麽些天。”


    “你這沒心沒肺的,可算迴來了。”趙錦之接過米糕,遲疑著又放迴了原處。


    “怎麽了?”楚泠見趙錦之一反貪吃的常態,心中有些不好的預感,抿了抿唇,“你……和那燕三娘吵架了?還是你答應她了?亦或者,你,不會*給她了吧?哈哈哈……”


    趙錦之一口口水嗆著自己,咳了半天才一巴掌打在楚泠腦袋上:“臭丫頭,整天腦子裏盡想著什麽!有時間擔心我,倒不如擔心擔心你自己。”


    楚泠一愣:“我怎麽了?”


    “你家李大小姐出事了。”趙錦之本該頗為感傷,被楚泠這麽一鬧,隻沒好氣地白她一眼,“被抄了家,父親被當場押解帶走,母親死在了她懷中。姑娘跑了一晚上來找你,你卻死活沒個人影,隻好在我這借宿了一晚,第二天便心灰意冷地走了。”


    說完,楚泠愣愣地望著趙錦之,喃喃道:“不可能吧,你騙我。”


    趙錦之癟癟嘴,語氣軟了下來:“我騙你幹嘛,大小姐那日狼狽極了,衣袖上皆是凝固的血跡,笑得比哭還難看。她走前還覺得你不想見她,那天剛好還下雨,小姑娘家的,淒淒楚楚怪可憐的。”


    楚泠從袋子中摸出塊白生生的米糕,一點點啃著,盯著院中石缸出神。


    “這些天應該也收拾完了家中的事,大抵去了她外婆家。隻是她臨走前忘了問,我也不知道她外婆家在哪。”趙錦之帶著歉意道,“我說,你是不是應該去看看她?畢竟她與你推心置腹,最悲痛欲絕的時候隻想到找你。況且她處世未深,又從小嬌生慣養,我怕……”


    楚泠輕聲道,“我真是傻子。”


    楚泠不著油彩的麵容清瘦發白,眉眼細長,低垂的眼睛看不出些許情緒。緩緩啃完一塊米糕,她又木愣愣地拿起一塊,沒拿穩,米糕掉到了腳邊,雪白軟糯的表麵立刻沾上了擦不去的塵埃沙粒。


    她手指微微抖了抖,收迴來,抱著膝蓋縮成一團。


    “我真是傻子。”楚泠的歎息細不可聞,“一年了,小丫頭在我耳朵邊吵吵嚷嚷,似乎都快要有錯覺,她會一直纏著我,時不時出現在我身邊了。是我太怯懦,我找了多少理由將她拒之門外,什麽身份懸殊;什麽還惦念著妙黎,不願再喜歡他人;什麽年紀還小,不懂喜歡。告訴自己等到長大些,她就會對待心愛的布偶一般將我丟棄,因此不該對她動心。在她麵前,我真的那麽渺小,全然是個懦夫。”


    楚泠的聲音越來越輕,恍惚帶上了哭腔:“妙黎如此,小丫頭又如此。都是我沒用啊,沒用啊。我,我是喜歡她的,我怎麽可能不喜歡她。她驕縱跋扈,她吃不得苦,她任性霸道,還動不動就大唿小叫。可一見到小丫頭,我就不自覺地想笑。雖然我總避之不及,可,可我心裏卻是高興她來的。我真是傻子,為什麽總到失去了才明白過來……”


    趙錦之明白,這“妙黎”便是當時與楚泠唱對戲的“崔鶯鶯”,亦是因為楚泠的懵懂遲疑,才使得兩人錯身而過,陰陽兩隔。


    趙錦之的心如同被針細細刺痛,她軟聲道:“那你去找她,別再讓自己抱著遺憾啦。她痛失雙親,你的出現決計是最大的安慰,且當前沒了她父母的阻礙,你們一定能在一起。”


    楚泠轉過頭,眼中有些迷茫:“去找她……”


    趙錦之點點頭:“有些事畏首畏尾,那麽永遠不會有得到幸福的那天。你若不主動追尋,有的隻會是失之交臂。”


    “可,可我怕我做不到,我怕為她家人所不容,怕她終有一日不喜歡我了。她還年輕,會有更好的人,那時我該如何自處?”


    趙錦之忍不住皺了眉:“楚泠,就是你的種種瞻前顧後才錯過了妙黎,事到如今,你現在還想要錯過嗎?”


    楚泠猛然望著趙錦之堅定的眼神,手足無措地站起來:“我想想,我再想想……”說著,楚泠便轉身跌跌撞撞地往外跑,一會兒便沒了蹤影。


    趙錦之別過頭,深深歎了口氣,真沒想到一向嬉皮笑臉,滿不在乎的楚泠竟有如許複雜的心思,竟把感情壓抑地如此之深,深得甚至連自己都快察覺不到了。


    是,自古女子相戀,便注定要比常人付出更多代價。


    趙錦之似乎能夠理解楚泠的膽怯,但更為之感到可悲。但她相信,以楚泠的聰明,一定能做出最終的決斷。


    她又想到了自己,趙錦之用力咬唇,那麽燕然呢?在她身上,是不是自己也過於謹慎了?明明能夠清晰看到自己的心,卻總在找借口迴避。


    愛情,從來都是放肆而盲目的,若以種種借口畫地為牢,將會錯過多少美好的東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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