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不能在第一批人員中迴城,固然遺憾萬分,但遺憾又能如何呢?自然無可奈何花落去……


    江雨沒能在第一時間迴城,餘大媽既是高興又是擔憂。如今生活都困難江雨走了又有誰來給她的小孫子教書呢?上哪兒去找這麽便宜又好的老師呢?另一方麵,從感情上來說,她也是不希望江雨一輩子受難的。好人有好報這總是恆古不變的真理,江同誌人好學問高自然也應該有好報的。


    在內心的兩方相鬥中,她帶著自家孫子或是自己一人來江雨處越來越勤、時間也越來越長恨不得整齊整夜的就在此地。


    她絮絮叨叨地想要找一些能和江雨聊到一起的,可迴頭又想想她一個沒有知識的農村婦女,人家一個大學問家,雖說如今要求大學問家們改造向他們學習,但人家說話做事都讓人看著羨慕。哪兒像他們一樣,淨說些粗話呢!他們哪兒有什麽人家說的“共同語言”呢!


    她越是不知說什麽便越是說著家長裏短的瑣瑣碎碎的煩事,從早晨到現在一口水都沒喝!江雨怕餘大媽口渴拿了個水瓢從桶裏舀了一瓢水,這是他們常喝的、很幹淨。


    鄉裏人不像城市裏的那麽講究,爽快的接過水瓢來,咯噔咯噔就是幾下,沒一會兒水瓢便來了個底朝天。江雨打趣說她這是“牛飲”,餘大媽也沒生氣隻嗬嗬地笑著。把水瓢放在一邊幹淨的石頭上,繼續絮絮叨叨地說著恆古不變的家長裏短。


    “江老師啊?您說您這要是走了,這我們家小米可咋辦呢!”小米也就是餘大媽的孫子,自從江雨教小米功課後餘大媽便和孫子一起叫江雨為江老師,起初江雨聽起來還十分別扭,但時間一長江雨見阻止無效便也隨他們去了,不在糾正,雖說叫同誌更為妥當,但他本身就是老師也沒什麽不好的。


    “您孫子小米他腦子好使,靈光。就算不由我來教,他也能成人成才。隻是如今……


    唉!不說了,無論有沒有個機會都要好好學,多學點總沒有錯,會好起來的,隻要你有真本事,肚子裏有墨水等機會來了就行了。”江雨心中百味雜成,摸了摸小米的頭認認真真地對著他說著。


    無論是父母還是爺爺奶奶聽到別人誇小輩們心裏不知有多高興呢!麵上自然也洋洋得意起來。


    “是啊!以前我也沒注意我們家小米還有這方麵的本事,都怪我們一群粗人也不識字,沒法兒教他。這江老師您要是走了不知道還有沒有人來啊——唉!”既是高興又是擔憂。


    “會好起來的、會好起來的……”江雨安慰。


    “你說這我們家小米要是有本字典就好了,就算有些字每人教他,他還能查字典不是嗎?”


    江雨很是奇怪,不知道餘大媽是怎麽知道字典這東西的?


    “餘大媽,您是怎麽知道字典的?從哪兒聽來的?”


    餘大媽湊到江雨跟前,附在耳朵跟前悄悄地說,像是說著什麽驚天動地的大事似的。“我呀!是前幾天路過隊長他們家,看到隊長在拿著一個我沒見過的小本本翻啊翻的。我看著好奇,止不住心裏癢癢起來就湊到跟前問了一句。這隊長很寶貝那東西呢!見我來了就說了句字典就把拿東西揣到懷裏進屋去了。這我才知道那東西叫字典,能查字呢!”


    “哦,原來是這樣啊!”恍然大悟。


    “不礙事,我若是某天迴去了。定第一時間給小米呀寄一本小字典。再給他寄幾本好書來,實踐出真知嘛!好讓他實踐實踐多認認字。”


    “小米快——快給江老師磕頭!”餘大媽不知如何感謝江雨,早知道這一本字典可貴著哩!(當然這是在她眼裏)要不然這隊長咋那麽寶貝。況且她還沒見過村裏有誰還有本字典哩!


    再退一步說,雖然她是粗人一個,大字不識一個但基本的道理她還是懂得。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江老師還讓他們家終於出了個會讀書的料子,這就是大恩大德呀!


    小米十分聽奶奶的話,二話不說就跪下來來了個三叩首。話說這小米的確是個讀書的料子,話少坐的住,耐得住苦。自從跟他學字之後便再也很少出去亂耍了,的確是有這方麵的天賦。這天賦並不是說他如何如何聰慧,隻是笨鳥先飛,為時不晚。


    “快起來——快起來!我怎麽受的起你的跪拜呢!”農村人向來實在,江雨見小米真的跪了下來,連忙起身要扶他起來。卻被餘大媽給攔住了。


    “你要他拜,你是他的老師受得起的,受得起的,您對我們家的大恩大德。我們也沒啥好東西能給您的,就讓他給你磕幾個頭我們也安心一些。”


    見阻攔不了,江雨便也沒有說些什麽,隻重新坐下,不過他這次坐,坐的端端正正、挺挺直直的,也不愧於他這一拜。


    自這以後江雨對於小米更加地認真嚴厲教他,餘大媽看在眼裏也十分高興、欣慰。


    在幾封書信的寄托下又度過了近一年的時光。他心中的那點希冀也在一批一批沒有自己的返城人員名單中漸漸消失,如同那黑暗中的小火苗沒了柴火在一片恐懼中黯淡無光。


    果然在無限反複的對比當中,他甚至生出了嫉妒,那是一切罪惡的根源,也是他最討厭的了。他努力地讓自己不要與別人對比,努力地讓自己眼睛瞎掉、耳朵聾掉。可那些風言風語的嘲笑又接踵而至、撲麵而來簡直要將他淹沒。


    大家都看的出來,最近的江雨變得煩躁不安、脾氣暴躁,簡直就是個刺蝟,誰一碰他就狠狠地紮誰。不過好在他對於小米雖然態度有變化卻還是十分有耐心,隻是愈發的嚴厲起來。若是寫錯了一個字,就要讓他寫滿整個小木板知道記住才肯罷休。


    因為條件有限,粉筆鉛筆若是時時購買那餘大媽一家肯定是承受不住的,所以江雨教小米寫字讀書用的都是小木板和黑炭。


    恍恍惚惚,整日心不在焉的。江雨十分擔心是不是將他給忘了,不然怎麽會左等右等也不見有人來通知他呢?


    事實證明他的擔心是多餘的、沒必要的。幾天後便接到了通知要他迴城,工作則是某大學的副教授,據說這還是周總理點的名單呢!這可把他高興壞了。


    從天堂掉到地獄是最大的悲哀,那麽從地獄又迴到了天堂則是另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情了!


    “同誌,您沒看錯吧?真的是我?真的是我嗎?”江雨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太多次的失望已經讓他不敢再相信自己了,他害怕——害怕這又是他做的一場“白日夢”,夢醒了他依舊在這兒……


    “是是是,是你,上麵給的名單怎麽會有錯麽?”送信的人嘴裏叼著一根煙,已經過半,煙灰掛在未燃盡的煙上搖搖欲墜。冒出來的幽幽細煙,由他的嘴裏溜出來,變了個一朵雲又順著他那蒼老的滿臉胡茬的臉升了上去,被吸入鼻中,又主動鑽進眼裏,弄的他眯著眼睜不開,看什麽也是雲裏霧裏的。


    “同誌,您——您能給我看看嗎?”江雨小心翼翼地詢問著|,生怕哪兒做錯了惹毛了人家,他將自己放在了最卑微處,卑微到以前從未有過的境地。


    那人看江雨態度謙卑,心上的不耐煩也消了一半。


    抬起左手把快要燃盡的煙拿在手上,狠狠地嘬了一口,用盡了力氣,小火星子在他的嘴上越發亮堂,就算在這兒青天白日裏也能看得見影子。看煙吸完了,拿下來隨手丟在地上,抬腳踩了上去又碾了碾,這樣煙頭才沒有繼續飄著雲煙。


    二話沒說,又從自行車手柄處掛著的綠布包裏取出一張疊的整整齊齊、四四方方的著,打開遞到江雨眼前:


    “這不你看,這是不是你?”他指著紙的中間向江雨說。


    江雨順著他手指指的地方看去,這大概是初學者,字寫的還不太規範,也能看出來寫字人是有些著急了,有些字寫的七扭八歪的被大風刮過似的,難看極了,當然這是以前江雨的評價。而如今不知為何他卻覺得這手字寫的好極了,簡直越看越好看,好看到他都忍不住要伸手去搶過來自己收藏起來了。


    送信人卻以為江雨是在笑話他,畢竟他知道這裏的人大多數都是大學問家呢!


    “看夠了吧!這是我自己騰出來的,寫的好看的自然不能給你們看了,我要當模子練字呢!”他有些不好意思,知道自己的這手字是拿不出手的,連忙一把抽出來也不疊了就直直塞到口袋裏。


    “不不不,好看極了,好看極了。”江雨忙擺手誇讚著。


    “真的嗎?你覺得我這哪一個寫的好看?”聽到了別人的誇讚,炫寶似的又拿了出來,那架勢是硬要指出那個字好看哩!


    “都好看,都好看,真的!”江雨怕他不信又向他重複了幾次。


    “就是嘛!我也覺得好看極了,我都練了好幾天了,哪兒能不好看呀?”雙手舉著自己寫的字欣賞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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