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這江雨,三挑四挑又實驗了幾番才在一個小巷子裏找到了當地燒炭技術極好的一位老人家。


    貧苦人家亂世之中討個生活著實不易,這一點江雨是知道的。老人家與江父年齡大概相仿,隻是顯得蒼老了許多。


    手上滿是北風唿嘯的痕跡,有深有淺、有粗有細,阡陌交通,溝壑縱橫。又因常年與煤炭、煤渣、煤球為伍,故而手上也總是不幹淨,雙手若是攥拳則極似個烏黑煤球。而有些煤渣十分頑固,與他總是形影不離,粘在手上、嵌在溝壑之中,若是將它抹勻了在太陽底下則是黝黑發亮、極是泛黃,如同黑金屬。血滋出溝壑,有時會將深溝灌滿。這時則會有點不一樣的顏色,隻是原本猩紅的顏色也會變得深沉,隻因它願意與煤渣混為一談,變得烏紅,像是發幹凝結了的血漬。


    老人燒炭是從年輕時就開始做的,這一做不想就是40多年,如今已過花甲卻也沒能停下手來,令自己休息休息,終日忙碌,有時據他說一天一頓飯也吃不到,其實冬季是做燒炭生意最好的季節,但是利潤來了,隨之而來的便是想要分一杯羹的政府,這個鎮子屬於國統區,收的稅極高、種類也是五花八門的,並且讓你無法反駁,因為不管是什麽種類的稅他總能給你找出理由。你在街上叫賣,這得交錢是無可厚非的,前線戰爭你也要交稅,這要是在日寇侵襲之時,交些銀錢不說於他人如何,就自己而言也是為了前線戰士奮勇殺敵,抵禦敵人從而保證自己的安全,這大多數人是願意的。在之前的抗戰時期,有些許許多多普通人都是勒緊褲腰帶,積極為前線的。


    可如今打的這叫個什麽仗呀!兩虎相爭,必有一傷。趕跑了外敵倒是窩裏鬥了起來,但無論是內戰還是抗戰,最受苦的其實就是老百姓了。如今自己人打自己人說什麽心裏都有些不舒服,其實老百姓才不管你到底是誰來領導這個國家,就算是沒有國家也可以,隻要讓他平平安安、安安靜靜地過完這一生也就行了,可是時局似乎並不允許。


    給前線的所謂稅收不是你所想的固定不變的日期,其實要是這樣還好,可以提前有個準備,也不至於倉促。可事實上並非如此,時間從來都是不固定的,隻要需要便下達命令強行收征,再退一步說,如果百姓支持了,你打勝了仗也就沒什麽好說的了。可中國從古到今表示如此,古代朝廷播下去的無論是糧食還是賑災錢財物資或多或少都是要經過層層克扣的,無一不例外,而今也是這樣,取之於民,進的是那些官僚的手中加上國民黨接了美國十分多的錢財武器都不是免費而來的,最終承擔的也都是普通的老百姓。政府推給各省,各省推給官員,官員再推給大企業和更小的下級,大企業推給消費者,更小的官員也推給普通老百姓,故而最終承擔的、倒黴的也總是普通人家,像燒炭老人這種沒權沒勢的就更受人欺負了,能管個飽飯不至於餓死街頭已經是不易之事了。


    而這幾個月,物價像是受了妖氣的藤蔓一般瘋長,一發不可收拾,根本控製不住,錢越來越不值錢了,這就更是負擔累累了。


    看到此情此景,江雨的腦海中便蹦出來一首與現在十分切合的詩來,是唐代的大詩人白居易的《賣炭翁》:


    賣炭翁,伐薪燒炭南山中。


    滿麵塵灰煙火色,兩鬢蒼蒼十指黑。


    賣炭得錢何所營?身上衣裳口中食。


    可憐身上衣正單,心憂炭賤願天寒。


    夜來城外一尺雪,曉駕炭車輾冰轍。


    牛困人饑日已高,市南門外泥中歇。


    翩翩兩騎來是誰?黃衣使者白衫兒。


    手把文書口稱敕,迴車叱牛牽向北。


    一車炭,千餘斤,宮使驅將惜不得。


    半匹紅綃一丈綾,係向牛頭充炭直。


    真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呀!所謂的高官領袖們穿著嶄新的中山裝,喝著洋紅酒、吹著小曲,臉腳上又蹬著鋥亮的小皮鞋,好不自在。整日縱情歌舞、驕奢淫逸說什麽為國為家,自己卻縮在百姓的後麵隻知享受,享受著普通老百姓所供給的東西,一轉臉卻又要狠狠地欺辱他們,整個一個紈絝子弟。


    江雨看著老人家實在可憐,本來想要多給點但老人家說他出的價錢已經是最高的了,百般推辭不要,甚至還說,要是再加價他便心中愧疚不安,不敢再賣給他了。


    江雨心中暗暗歎了口氣,感慨到果然就算是再窮困潦倒的人也是有自己群重視的東西的,而這位老人家所重視的便是他骨子裏所透出的尊嚴。


    “老人家,您看您能不能幫我送一程,這東西太多,現在又不太太平不好找牛車的,您呀!幫我送到對麵的那座山的山腳處就好。”江雨說著便抬手指了指遠處的黑山,而這山進去再行一條小道便是他與玉秀目前接住的地方。


    他怕泄露這世外桃源的秘密,不想在自己帶著老婆孩子離開之後還有人去打擾那片寧靜,故而他並沒有具體的地方,隻是到山腳處便可以。


    老人家抬手遮了遮光,閃著略帶渾濁的眼睛順著江雨所指的地方看去。


    “好好好,您付了我這麽多錢,我正覺得心中不踏實呢!替您多幹點活計,我這心裏啊才能真真正正的安定下來。”賣炭翁右手撫著胸口,像是在安慰自己。


    “我會付給您一部分路費的,您千萬不要推辭。”


    “不不不”賣炭翁連忙否認“沒有的事,我怎麽還敢再收您的錢呢?這已經夠多了。”賣炭翁抬了抬攥著幾張錢的手。


    “這錢啊還是要收的,這都是證對證的事情。”邊說便從布兜裏取出幾張錢來硬塞到賣炭翁手上。這布兜是原來玉秀還沒有懷第三胎的時候,為他做的,出門時帶上基本上什麽需要的小物件或是貴重之物隨身攜帶也給自己鎖上了一名為安心的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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