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爺此言何意啊?”沈嫣睜著眼睛,滿是詫異看李承茂。她並不承認,自己是有意離間顧崇之和韋斯禮二人之間所謂的“良好關係”。她更不會承認,說些韋斯禮的好話,是有意刺激顧崇之,讓他去對付韋斯禮。


    見她這般疑惑而無辜的神氣,李承茂也以為是自己誤會了。他忙解釋:“嫂嫂,顧崇之想害我侯府,而韋大人此次又幫著我侯府說了好話,顧崇之那樣一個睚眥必報之人,定不會讓韋大人好過。你適才那番話,豈不是讓他更嫉恨韋大人?韋大人在戰場上,他顧崇之若使個壞心眼,隻怕會對韋大人不利。”


    “二爺言之有理。我適才逞口舌之快,倒沒想這許多。”沈嫣大悟,並露出一臉的自責,而後急問:“現下當如何是好?”


    李承茂低聲歎息,“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隻能給韋大人提個醒了。我這就去韋府一趟。”說罷他起身,往客棧門口走了去。


    在客棧外頭,他迴頭思慮,佇立了片刻。他不明白,那樣冰雪聰明的沈嫣,如何會逞口舌之快,說出那番話來。所以,她是有心裝糊塗。她到底為什麽,要害自己的大哥?因為那個時候他拒絕她的愛慕之情嗎?


    來到韋府見到韋斯禮,他隻說讓韋斯禮多多提防顧崇之,並沒有多說什麽旁的。韋斯禮卻是覺得好生古怪,“你如何突然跑來告訴我防著顧崇之?可是聽了什麽,看了什麽?”


    李承茂默了片刻,還是一句不說其中因由,隻道“韋大人保重”,便揖禮告辭了。


    韋斯禮沒有攔阻。他雙手負在身後,看著他離去的身影,想到顧崇之可能對自己不利的話。陷入一陣沉思。


    他的雙眸,在深秋溫暖的陽光下,發著冷冽的光芒。


    韋府,在這一刻是那樣寂靜,靜得聽不見蟲鳴,也聽不見鳥叫,就連一聲丫鬟仆婦大口喘氣的聲音也沒有。這些人和物,似乎知道他有心思一般,都不敢打擾。


    思忖之後,他竟然發笑了。這笑容裏。是對顧崇之的不屑一顧,還是什麽旁的?隻有他自己知曉。


    華福客棧內,沈嫣已讓丁全和惜玉收拾好了行李。李承茂一從韋府迴來,他們便出發迴寧安城了。


    和來時一樣,一路平靜。


    李承茂騎在馬上,看著滿天星辰,不禁又一次想到去年的那個夜晚。經過那片長滿草的斜坡路時。他不自覺勒了韁繩。他想了想,待到沈嫣的馬車來至近前,他輕喚了一聲“嫂嫂”。


    這一聲“嫂嫂”,在靜悄悄的夜裏,猶如一顆漂亮的水珠子,滴入了裝滿水的甕中。是那樣純粹而動聽。


    他睜著黑白分明的雙目,雙唇因為內心那點彷徨而抿出一道細細的弧度,但他。絕對是好看的。沈嫣掀開車簾,探出頭來,見到他在夜色下這樣潔淨迷人的麵龐,幾乎愣了會兒,方才迴過神來。


    “何事?”她的聲音很輕。也很溫柔,好似擔心。自己露出半點不耐煩,就會將他這一刻的美給嚇跑了一般。


    李承茂側眸,往邊上看了看,不無小心翼翼問:“我們歇會兒如何?”


    沈嫣看一眼周遭空闊美景,記起來這是去年同一個地方,不禁蹙眉。她猶豫了一會兒,終於笑了一下道:“也好。”她想,就讓這成為最後一次吧。如果她的心還不夠狠,那麽這一次,她便好好勸勸他,讓他好好結束對自己的非分之想。


    下得馬車,她吩咐丁全和惜玉看著馬車和馬兒,自己便隨李承茂往邊上的草坪走去了。


    走出好遠,二人才並列坐了下來,像去年的那個晚上一樣。可是,他們看著遠處的星辰,許久也沒有啟齒說話。


    夜風有一陣沒一陣吹著,幹幹的,也冷冷的,卻讓心浮氣躁的人,覺得舒逸。


    良久過去,李承茂驀地喚了一聲“嫂嫂”。他的視線,依然落在遠處最亮、最耀眼的那顆星星上。


    沈嫣側眸看他,隻覺他沉靜的麵龐,是那樣招人喜歡。在這一刻,她的意誌也無邊際了,所有俗塵之事,似乎都與她無關。


    她的思緒,飄向了一個遙遠的地方,那個地方,隻有她和這麽一個如同李承茂一般的愛人,隻有他們二人,夜晚就像現在這樣看星星,可以相依相偎,而白間,他打獵,她織繡;他作畫,她彈琴……


    “迴到寧安城,嫂嫂就請媒人,幫我說一樁親事吧。”所有的想象,都在他這句話蹦出來的時候化為烏有。


    他依舊沒有看她,依舊隻看那顆星辰。他的話語是緩和的,沒有半點無奈,像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這本是她打定主意要做的事,可為什麽,在聽他說出這樣的話時,她卻有一刹的愕然?心,也跟之晃動了一下。


    許久不見沈嫣反應,他才側眸看她。她忙露出一點笑容,說了聲“好啊”,而後,她看著天上星辰問:“你可有看好的人家?”


    他搖頭,“但憑嫂嫂決定。嫂嫂給我選的,定會是沒得挑剔的好女兒。”


    “嗯。”沈嫣應聲點頭,“你放心,我會和敏敏姐,好好幫你挑一位溫柔賢惠的好姑娘的。”


    他沒再言語,之後,又是好一陣沉默。


    沈嫣想著心思,渾然不覺深秋的冷風,透過自己的身體,涼到了自己的心。


    李承茂突然抓住她放在草坪上的一隻手,拉迴了她所有的思緒。他的溫暖,陡然裹住了她的冰涼。她抽了抽,他卻乞求一般看她,“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她心中悸動,手上失了試圖抽出的動作。


    他不再喚她“嫂嫂”,而是喚了她一聲“嫣兒”,認真問:“真的要我娶妻,不給自己留一條後路嗎?往後要過什麽樣的日子,你當真想過?”


    過去,她一直以為他是個懦夫,以為他是個卑微的人,現在,她以為他依然卑微,但她不覺得他是個懦夫了。她覺得,他像個真正的英雄。


    他這話的意思,不就是說,如若將來有一天,她經不起生活之重,還願跟他在一起,他會毫不猶豫帶她遠走高飛嗎?他有這片待她的心,她如何還能以為他是個懦夫?


    看著他純淨的眼眸,暗含著某種期盼的光芒,她難免感動。


    她冰涼如玉的手指,在她溫熱的掌心不自覺動了動,一時間,她竟不知說什麽才好。


    “嫣兒……”他又喚了一聲,眼裏的期盼之色又濃烈了些,“你就沒想過,安陽平當初之所以把你囑托給我,是有他的用意?或許,他早就預料到,你跟著我才是最好的選擇。”他將她的手抓得更緊了些,話語也變得有些許的激動,“我知道,當時的情況,由大哥出麵是再好不過的,但安陽平卻沒有把你托付給他,這其中,難道真的沒有緣由嗎?是否安陽平早有預料,你跟著大哥……不一定能幸福?”


    他說的這些,都是沈嫣仔細想過的。她跟著李承啟,或許真的會是不幸,而真正會好好待自己的人,是李承茂。但她以為,將錯就錯才是正確的。然而,李承茂現在卻要給自己機會,一個等自己的機會?她能答應嗎?


    見她猶豫,李承茂更是認真向她保證道:“嫣兒,我願意等你,無論是三年、十年,還是二十年,抑或是一輩子,我都願意。”


    “如若一輩子都等不到呢?”沈嫣以為,他的誓言好不切實際,是否,他不過說說而已?


    他卻微揚唇角,如一陣暖風般溫和說:“一輩子等不到,那便說明你過得好。你過得好,我自然高興。”


    “為何?”沈嫣眼裏,霎時湧起一些溫熱而晶瑩的東西,“我在你心裏,就這麽值得嗎?”她笑了一下,掩去了眼裏險些溢出來的霧氣,“我什麽都沒為你做過,你為何對我用情至此……”


    是啊,她的確是從未為他做過什麽,不僅如此,她還一次又一次打擊他傷害他,總用那樣瞧不起他的眼神看他。可他,還是無可救藥地愛慕她,認定她就是那個能夠同自己一起攜手到老的人。


    微愣之後,他笑了一下說:“是因為……或許是因為你了解我,你看得到我的心。你懂我的卑微,懂我的懦弱,你如同一個跟我生活了許多年的人,甚至能想到,內心那個真實的我,並不如表麵上看起來一樣與世無爭。不過,你現在,還看得到內心那個我嗎?”他側身,噙著笑拉著他的手,放到了自己胸前,他說:“那個我,已不是從前那個我了。”


    沈嫣看得到,現在的那個內心隱藏的他,已不是從前那個對地位、對名利還抱有幻想的他了。現在,那個內心的他,隻有她而已。


    但她,也已不是上一世那個隻要擁有愛便可知足的小女子,所以……


    “二爺,你的抬愛,我隻能心領了。”她也噙著笑,強裝鎮定道,“迴府後,我便和敏敏姐商議你的親事。這輩子,我恐怕隻能是你大哥的女人。”


    聽言,他目光黯然,抓著她的手,也漸漸鬆滑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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