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嫣從未想過,自己會恨一個人,恨之入骨,恨不得他死去。


    “小姐……”惜玉見沈嫣看李承啟的眼神之中,充盈著滿滿的厭惡、憤懣、憎恨,樣子看起來幾乎顯得殘酷,她便喚了她一聲。可是,她又發現她握緊的拳頭,在微微地顫栗。她終於害怕地伸手,拉了拉她的衣袖問:“小姐……您怎麽了?”


    沈嫣方才迴神。她恍然感到自己的後背,已經發了大片冷汗。她抬手拭了拭前額的汗珠子,再鄙夷地看一眼李承啟和李承茂遠去的背影,便輕巧道出一句:“我怎會喜歡那樣的人。”


    “小姐適才……”


    沈嫣邁開步子,不理會惜玉的疑惑。


    惜玉也便沒有多想,她跟上沈嫣的步伐,一邊還安慰道:“我看那寧安侯,也沒什麽值得小姐留戀的。他瞧不上小姐,那是他眼拙。小姐才貌雙全,來日定能覓得一位真正懂小姐,愛護小姐的如意郎君的,所以小姐就不要把寧安侯拒絕小姐一事放在心上了……”


    聽著惜玉在身後嘰嘰喳喳說個不停,沈嫣心情好極了。她其實已有兩年多,沒有她的陪伴了。能重新擁有這些,她很珍惜。


    天上突然刮起了大風,朗朗晴空,也莫測地爬滿了烏雲。街上的人一邊躲避或是遮擋大風,一邊奇怪這驟然變化的天氣,皆覺異常。


    “小姐,像是要下雨了,我們趕緊迴去吧?”惜玉背著風,護著沈嫣,生怕灰塵吹到沈嫣身上。


    “也好。”


    而沈嫣反身沒走多遠,大街那頭便響起了一些兵荒馬亂之聲。那是一隊禦林軍,在追趕一名逃犯。那逃犯雖一身華服,卻已沾染了血跡和許多其他的醃?之物。他發髻淩亂,嘴唇幹裂,樣子十分狼狽。他似乎逃亡許多天了,就連他騎的那匹汗血寶馬,看起來也那樣疲憊。


    逃跑之人,追趕之人,風馳電掣一般穿過人群,往先前李承啟和李承茂離去的方向去了。


    “禦林軍追趕的,不是二皇子嗎?”


    “可不是嘛!幾天前還高高在上,現下就淪為逃犯了。”


    大皇子被冊封了太子以來,苛刻兄弟,殘害手足,已不是什麽新奇事兒了。這二皇子落得今時這個地步,也怕隻能恨自己生於帝王家。


    聽著來自人群的議論,沈嫣恍然想起來,正是這一天,李承啟被二皇子的馬撞上,昏迷了大半個月,險些沒醒過來。沈嫣頓時興奮了。她卯足了勁兒,就往李承啟出事的地點跑。


    天越來越暗了,屆時雷鳴聲、閃電哧哧聲,籠罩了整個寧安城。


    人們都說,本是八月的天空,竟然電閃雷鳴,是不合節氣的。還有一句老話道“八月打雷,遍地是賊”,也許,天象也昭示了,這將是一個亂世。


    當沈嫣趕至她所知的出事地點時,她看到了十分血腥的一幕:禦林軍為首的一個,熟練地割去了倒在血泊中,不知是死是活的二皇子的頭顱……


    就在二皇子失去頭顱的那一刻,天上響起了一聲炸雷,好似在為死去的人鳴冤一般。而空中的閃電,幾乎下到了地麵。


    此情此景,又見此血腥一幕,圍觀的百姓都驚叫著跑開了。雨聲,很快淹沒了一切,倒讓多少驚心動魄,都歸於平靜。


    “沈小姐,勞煩你幫我把高大夫找來,我大哥快不行了……快幫我找高大夫沈小姐……”


    悸嚇不已的沈嫣和惜玉方才聽到,離二皇子屍身兩丈遠的地方,李承茂正蹲在地上,抱著李承啟的頭驚慌不已。李承啟口裏不停往外吐出夾雜著泡沫的血來,樣子十分痛苦,真像是下一刻就要死了。


    “沈小姐你還在等什麽,快去幫我喊高大夫啊?”李承茂見沈嫣無動於衷,被雨水打濕的俊美的臉,難免顯得焦急。


    “我去,我這就去找大夫……”惜玉怕是自家小姐嚇傻了,當即鎮定下來,一邊說著一邊就反了身,要去找高大夫。


    “等我。”沈嫣叫住惜玉,旋即便大步離開了這個風雨裏都彌漫著血腥味的可怖地方。然而,走離李承茂的視線,她卻往迴府的方向走了去。


    “小姐去哪兒?我們不是要去找高大夫嗎?”惜玉驚惑問。


    沈嫣迴眸,冷聲道:“我不去。他死了才好。”


    雨中,她的神色,是惜玉從未見過的殘酷和無情,而此時的殘酷和無情,要比先前在巷口,她在她臉上看到的深刻許多。


    “小姐……”


    沈嫣不顧惜玉的驚懼,邁開了狠心的腳步。她再迴眸時,惜玉的身影已經往相反的方向跑去了。她唯有歎息,如果不是經曆了那樣被淩辱刻骨銘心的三年,今次遇上這等事,她也是不會見死不救的。既然惜玉心善,單純地要為一個生命垂危之人找大夫,她也就不攔了罷。她不能用自己的仇恨,去阻撓他人的慈悲。


    沈嫣抬頭,任傾盆大雨拍打在自己的臉頰上。這一刻,她才驚覺,一些事情發生了變化。她記得,在上一世的這一天,是沒有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的。她和惜玉也沒有出現在這場雨中。那日天氣晴好,知道李承啟受了重傷,她才少刻也按捺不住,跑到寧安侯府看望他,結果還被拒之門外。


    “喂!”空蕩的街道,柏仲頂著一隻大風箏,見沈嫣很享受被雨水衝刷的模樣,一時有些愕然。他佇立片刻,方才出聲向她大步走了去,用風箏為她遮住大雨,卻是不慌不忙道:“我的大小姐,你怎麽一個人在此?下雨了也不知道找地方避一避嗎?”


    沈嫣見了他,感到十分高興。她看著他,像是看闊別已久的故人一般,許久才道:“我來找你。”


    柏仲看她,隻覺她與往常,很有些不一樣。他被家仆喚迴家,知道她來街上找尋自己了,一刻也沒耽擱就跑了出來。這些天,他雖沒有找過她,卻知道她為了寧安侯不吃不喝,知道她沈家,被寧安侯府拒絕了媒婆的說親。他覺得解氣,但也覺得沈嫣可憐。今日聽說她找自己,他幾乎激動,想她是開竅了,終於對李承啟死心了,因此,他這樣急切地想見到她。


    不過,他終歸是沒心沒肺的,很快便諷刺沈嫣說:“被寧安侯拒絕了,你才想到我這個朋友,未免有些晚了。”他側臉看旁處,用命令的口吻接著說,“快點,為上迴數落我的那些話,跟我道歉。”


    上迴,他勸說沈嫣不要迷戀寧安侯,還說了許多寧安侯的不是,沈嫣生氣,便反過來說柏仲“不學無術”、“就是個潑皮無賴”、“抵不得寧安侯是將臣之後、英姿颯爽,還有那骨子裏散發出來的高貴氣概”,柏仲因此大受打擊。說起來,沈嫣也覺自己言重了,早就想跟他道歉的,隻是礙於麵子,也不得空罷了。


    “是我不對,我向你道歉。”沈嫣的歉意,不止因為那一件事,還因為她上一世的不識真情。“柏仲哥,你會原諒我嗎?”


    柏仲揚起唇角,還以沈嫣一個大大的笑容:“走吧,我送你迴家。”


    二人一路有說有笑,不知不覺間,雨停了。陽光撥開雲霧,灑在地麵上,銀閃閃的,好不燦然。


    沈府門口,柏仲對沈嫣說:“我就不進去了。”


    沈嫣點頭答應,轉身進家門的時候,她突然停步,對柏仲道:“柏仲哥,你以後叫我嫣兒吧?”


    聽言,柏仲心裏跟吃了蜜一樣甜,但他麵上卻是做出一副驚懼的樣子問:“你不是被那寧安侯拒絕,就對風流倜儻的我產生好感了吧?讓我叫你嫣兒也行,不過醜話說在前頭,我是不會娶你這樣刁蠻任性的姑娘家為妻的。日後你可別纏著我要我對你負責任。”


    沈嫣掩嘴而笑,終於什麽也沒說,往府裏走去了。


    “喂……”柏仲吆喝一聲,卻不見沈嫣迴眸。待沈嫣的身影消失之後,他就甜甜地念了一聲“嫣兒”,繼而,他情不自禁高興地在原地手舞足蹈了好一陣。


    “這不是柏家公子嗎?”沈府馮管家恰從府裏出來,將柏仲的瘋癲模樣看在了眼裏。


    柏仲聞聲,頓時端正了姿態,但他沒有迴頭,也沒有迴應,一溜煙跑遠了,徒留馮管家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沈嫣迴家,便將二皇子劉鹹被斬了頭顱的消息,告知了自己的父親沈世充。


    沈世充為丞相時,是二皇子的恩師,曾極力擁護二皇子,現如今他受到排擠,二皇子身首異處,他能做的,唯有帶人安葬了他的身體。


    沈嫣換了幹爽的衣服,歇了好一會兒,惜玉才一身濕漉漉地迴來了。她縮著脖子,夾緊肩膀,膽怯地生怕自家小姐要責備她不聽話。


    “那寧安侯可還有救?”沈嫣事不關己,隻隨意一般詢問。


    “寧安侯一直沒醒過來,高大夫說,盡人事,聽天命。”


    沈嫣的嘴角,揚起了一點高度。她甚至期盼,那人就此死去才好。她不知,自己這抹笑,被惜玉看去了。


    “小姐……”


    “你看你都濕透了,還不快去換身衣裳?”沈嫣心疼而不無責怨地看惜玉。


    惜玉好想說的,是小姐被拒絕了真心,就該恨那個人去死嗎,但她感到沈嫣待自己卻是如常一樣恩慈心細,她終不敢懷疑,自家小姐的心,狠得過了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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