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大家都住在薑家,也因為這,薑棠才知道薑明仁為了討好沈吟夏把自己的房間改成了她的客房。她不膈應,她覺得沈吟夏應該比自己要膈應。


    謝祁韞被薑明仁拉著玩牌,外加何宴舒。三人玩著撲克,炸金花似的玩法,一把輸贏都在千元以上。薑了想玩,被薑明仁阻止,說他一學生不適合玩這麽大的。


    薑棠坐在旁邊無聊地看著春節聯歡晚會的重播,她伸手拿起一隻橘子剝開,下秒就被謝祁韞順手牽羊了。還不忘挑刺:“小時候,你吃橘子我是每根頸都給你剝扯幹淨了的。”


    薑明仁笑了兩聲,附和著謝祁韞的我話說:“這話不假,那時候阿韞把你照顧的是真好。”


    她笑了笑,故意剝了一盤的橘子放在他麵前,每隻都幹幹淨淨地:“諾,這是我孝敬你的。”


    他把整盤橘子挪過來放在自己胸前,像是擔心被他人拿去了一點。


    何晏舒輕抬眼皮,掃了一眼他跟前的橘子:“謝先生這樣子,倒像是買不起橘子的乞丐,顯得小家子氣。”


    薑明仁看了他一眼,警示他說話注意分寸。


    謝祁韞倒不介意,淺淺一笑。這一把直接贏走了何晏舒的上萬元。他洗著牌,漫不經心的視線在薑棠身上短暫停留又迴到了牌桌上。


    沈吟夏則起身,走進廚房,十多分鍾後端著一份果盤端出來,擺盤精致好看,與她這一比,薑棠剝的橘子就真的顯得單一而小氣了。


    溫絨誇讚了幾句,還說何宴舒能找到像沈吟夏這般賢惠的妻子是他的福氣,心靈手巧,脾氣還好。


    沈吟夏並沒有炫耀的意思,她性格不張揚,多得是溫婉。之所以去切水果,無外乎是出於一種到男方家的正常表現。此時被溫絨的一句話,搞得竟有幾分像是在刻意炫耀。


    她看著蜷縮在沙發角落,獨自玩耍著手機的薑棠,像是根本沒有被外界所擾,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意識裏。


    薑了從樓上下來,大步竄到薑棠的旁邊:“二姐,我朋友剛才約我唱歌,你要不要去?”


    她看了看牌桌,想自己在這裏也無聊:“哪些人?”


    “就阿耐他們。”


    薑棠收了手機,直接無視謝祁韞的眼神,起身與薑了走了出去。可剛走到梧桐樹下,她就停下了腳步,有幾分心血來潮:“你去儲藏室拿一把鐵鍬來。”


    其實,她想的是自己這走了怕是許久都不迴來了。所以,她要帶走自己的那壇酒。


    “你要做什麽?”


    “讓你去拿就去拿。”


    很快,薑了就跑迴家拿了一把鐵鍬出來。薑棠接過來,昏暗的燈光之下,一人影在樹下晃動,一鏟一鏟地把泥土撬起來,挖出了一個大坑,也不見那壇酒。她以為自己記錯了地方,又換了一個地方挖,仍舊沒有。


    薑了看出來了她在找什麽?走過去,拉住她說:“二姐,大伯給你埋的那壇女兒紅被我爸挖出來喝了。”


    話落,薑棠就要衝進去找薑明仁算賬。


    薑了抱住她:“二姐,不過就是一壇酒。當下,你招惹他,討不了好。”


    薑棠奮力地推開他,吼了出來:“不過就是一壇酒?你知不知道,那是我爸留給我的。是他留給我的最後念想。”


    裏麵聽見院中吵了起來,謝祁韞率先扔下手中的牌,起身走出來,其他人緊跟著的。


    薑棠看見他們走了出來,二話不說,就把手中的鏟子直接向謝祁韞身旁的薑明仁扔去。他身體往旁邊一偏,大家都以為鏟子會落在薑明仁身上。誰知,何宴舒一步走過來,伸手截住了鏟子。


    他看向薑棠的眼中,平靜無波,像是在看一個瘋子。


    “薑棠,你做什麽?”薑明仁多少有幾分後怕,畢竟那是鐵鍬,若是被砸中,傷勢不會輕。


    “你憑什麽喝我的酒?”


    薑明仁不以為然:“我喝了怎麽了?晏舒與吟夏訂婚高興,我就挖出來喝了。”


    “你。”薑棠要衝過去,薑了卻死死拉住她。


    薑明仁說:“不就是一壇酒嗎?改天我讓人給你送幾壇去就是了。這大過年的,你發什麽瘋?”


    謝祁韞雙手插兜看著惱怒地薑棠,眉宇之間是被黑暗所隱藏起來的不悅:“薑叔,這段時間外界一直有傳言說你從薑棠手中搶走了遠信,還傳言說薑總的死並不是意外。本來我一直以來是不相信的。可現在看來,這些留言倒不像是無憑無據。”


    他連忙解釋:“賢侄,你不要聽外麵的人胡說八道。我隻是一時口饞,想起了大哥當年埋的那壇酒。加之又是宴舒的喜事,我想著大家高興。”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薑棠就說:“你就是偷,害死了我爸爸,偷走了他的公司,還要對我趕盡殺絕。”


    他衝薑棠吼出:“你胡說些什麽?”


    “我胡說嗎?”她一個個地指著他們:“你們這群人,身上穿的,現在住的,嘴裏吃的,哪一樣不是靠我爸爸?你們就是一群搖尾乞憐讓人厭惡至極的狗。”


    “薑。”


    薑明仁的話被何宴舒的話截斷:“薑棠,那壇酒是我讓人挖出來的,與姨父無關。你若有氣,就衝我來。”


    他還是如此明目張膽的維護他。


    後來,薑棠才明白了他一直以來都誤會了何宴舒。


    他維護的從來都不是薑明仁。


    幾秒之後,薑棠冷冷地笑了:“何宴舒,你比他們還不如。你是寄生在哈巴狗身上的那隻虱子,你有什麽資格喝我爸爸留給我的酒?”


    薑棠的話激怒了他,像是一柄尖銳的刀,直擊心髒。


    何宴舒把鐵鍬扔在地上,大步走過去,舉起手來,眼看著一巴掌就要落在薑棠的臉上。


    謝祁韞眼中的怒在盡情綻放,他抬腳想要上前。就在這時,隻見薑了上前接住他的手臂:“何宴舒,你敢。”


    他看了一眼薑了,甩開他的手,看著薑棠,突然地笑了,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薑棠,我記得你以前說過那壇酒送給我了,不是嗎?還是說,因為我結婚的對象不是你,所以你才這般憤怒?”


    “何宴舒,你真是不要臉。”


    何宴舒的語氣帶了幾分輕佻:“不久前,你還嬌媚地依偎在我的懷裏,說著要嫁給我之類的話,還說要在新婚之夜,與我同飲,你要如何的與我鴛鴦戲水?想想,你當時是怎麽說的?你說。”


    嬌媚一詞,用在清麗颯爽的薑棠身上,本就是一種諷刺。


    他的每一個字眼,都戳在了薑疼以往最閃亮如今卻不再有的驕傲上。她過往的每時每刻都在嘲諷此時此刻的自己。


    她曾經歡喜奔向他的腳步;曾經為他與父親次次頂撞的愚蠢,曾經為他想要拋家而去的念頭…


    每一幕,就像是一擊迫擊炮從何宴舒的口中朝她噴射而來,落在她的身上,窟窿滿身,一個窟窿便是一道猖狂肆意的冷笑。


    她聽著,看著,四肢漸入冰窖之感。如果說青春有顏色,她的應該是冷色。在瞬間,從暖色降至冷色調。而那位曾經讓她迷戀過的男子,便是調色之人。


    她看著眼前的何宴舒。哪還有曾經讓自己心儀的清雅?他迴憶的姿態,是眾目睽睽的輕蔑,恍若她就是一個下賤的沒有絲毫體麵的女子。


    她就靜靜地聽著何宴舒如何一字一言的將羞辱的旗子插到自己身體的每一寸角落。她沒有如入火海,更像是一份最後的告別。


    所有的美好過往都成為一盆肮髒的洗腳水,他們各自朝對方傾倒,壓斷了最後一絲殘存的憐惜。


    她不允許自己在何宴舒的麵前落淚,仰頭向上,當淚水倒灌迴身體,她淡淡笑了。


    看著何宴舒,淡淡地笑了。


    沒有他想象中的狂怒,更沒有他想象的那般歇斯底裏。


    他不明白。


    她不是最驕傲的嗎?


    自己如此羞辱於她,為何她還能笑得這般風輕雲淡?為何在這方屬於他們兩人的天地之間,落敗的永遠都是他?


    他看著薑棠轉身,慢慢走出大門,身影融進夜色,埋葬了曾經的她。


    這刻,他覺得自己不再認識薑棠。


    ...


    謝祁韞的怒,像是一艘船,帶著他駛入了無邊無際的大海。


    他從薑家出來,與薑思芩在下方的路口道別。薑思芩推門下車,立在門口問他:“你方才為什麽不阻止何宴舒說下去?”


    他的目光尾隨前方的薑棠:“她需要這劑猛藥。”


    “可是,你很生氣。”


    他單手搭在方向盤上,目光如霜:“欠她的,傷她的,我都會一筆筆討迴來。”


    薑思芩關好車門,看著他馳向薑棠,即便她不是當事者,可聽見何宴舒那些絲毫不顧忌女孩子尊嚴的話,也甚覺受到了很大傷害。


    她也以為薑棠會像一隻發怒的獅子那般。可她僅是笑了,一種平靜中帶著蒼涼的笑容。


    她知道,她徹底失去了曾經恣意飛揚的妹妹。


    謝祁韞追上薑棠,滴了幾聲喇叭都不見她停下來。他靠邊停車,下車拉住她。看見淚水在她的臉上紛飛,他抬手要給她擦淚。


    她卻伸手握住他的手,抬眸看他,淚珠中點綴出嵌光的笑:“你看,我今晚的表現是不是不像個小孩了?”


    他所有的怒,對何宴舒的怒,對薑明仁的怒,對她的怒,頃刻之間,被她的這份笑所柔軟。船隻在大海上調轉方向,往迴駛來。


    他突然後悔,自己方才為何沒有上前狠狠地揍一頓何宴舒?絕情有很多種方式,為何要助紂為虐,狠狠地撕碎她?


    謝祁韞把她捂在自己懷裏,寒風讓他的淚凝結在了眼角,無法與她的傷悲融會貫通。他嘴唇發顫地在她耳邊傾訴:“對不起。”


    她伸手緩緩放進他的荷包,從裏麵掏出一顆糖來剝開,推開他,喂進嘴裏便拉開後排座位的車門坐進去了。


    她蜷縮在座位上,讓自己偽裝成了一位無助的孩子。她瘋狂付出過,追逐過的青春,被縮放進了一個罐子裏。


    她躲在這個罐子裏麵,黯然神傷。


    隻需一會便好。


    謝祁韞坐到駕駛位上,扭動鑰匙,車子慢慢向前滑行。突然,薑棠說:“其實,我剛才應該把他揍一頓再走。”


    接著,她坐起身來,也不顧謝祁韞在開車,爬到前排座位去,拉起他的右手,用力地咬下去。


    他就這麽忍著,隻要她不悶著,把情緒發泄出來就好。


    咬出了血,薑棠才放開他。她看著血從傷口上流出來,抗議他所謂的良苦用心:“謝祁韞,我小時候,你對我沒這麽狠。”


    “你小時候也沒這麽不聽話。”他把右手的袖子往上拉了拉,送到她嘴邊:“還咬嗎?”


    她遲疑了幾秒:“費力。”


    謝祁韞順手從扶手箱抽出一張紙,擦了擦右手上的血跡:“今晚的一切,我都給你記著。”


    她如同沒聽見,雙手枕在腦後,身體向後靠去,猝不及防地詢問:“你當年為何要走?”


    這個問題的答案,她問過父親,問過母親,問過薑思芩,卻無人迴答她。他們說說笑笑地應對,恍若在說她這個問題是何其愚蠢?


    隻有薑慶祥說:“他不是薑家人。”


    她說他是她的阿韞哥哥。


    爺爺告訴她:“他從來就不是你的哥哥。他隻是你父親一時好心所收養的孩子罷了。”


    她不喜歡薑慶祥如此輕視謝祁韞。可是,當她不再念叨謝祁韞,他卻開始念起了他,像是他亟待他來解救那般。


    他的答案像是早就準備好了的:“讀書,看世界。”


    她笑了笑,知道這不是真實答案。


    他跟他們一樣,不會告訴她的。


    迴到卿園,薑棠表現的稀鬆平常,喝了一杯熱牛奶,迴屋洗澡睡覺。他站在窗邊看著,以為會聽見嚶嚶啜泣聲。結果,未到十分鍾就看見她安靜地睡著了。


    他希望她褪去往昔無知且盲目的勇敢,用成熟的腳步去丈量生活。殊不知,這日真的來了,他竟是百感交集。


    薑明瀚的死於她來說是悲慟,這份悲慟隨著時光鬥轉星移,深埋心底。然而,今夜的不是痛,是一種無法言說的冷。


    她曾經燃燒過的炙熱,被何宴舒潑來的一盆冷水,徹徹底底的澆滅了,怕是她此生再也點燃不了那般的激情。


    他,何其遺憾!又何其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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