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氏也不是不能容人之人。


    穆家不算望族,家世不顯,但還不須為吃穿憂慮。


    父母親沒有叱吒朝堂的大誌,多出來的時間寧可悉心栽培與教育兒女。


    也正因為她心裏還算平靜淡泊,那會兒溫嬋才會挑中她來做韓頓的妻子,大約也是覺得她好拿捏……


    但不管怎麽說,倘若韓頓要納妾,她的確是不會反對的,也不能反對。


    隨著他身份的上升,她更曾經暗示過,主動提及過,直到他明言拒絕。


    以上,隻為說明她能夠接受納妾這樣符合禮數的閨闈關係,然而她對於韓頓與鄭繡這種注定會禍及旁人的做法卻完全無法接受……


    她也曾祈盼過自己的付出能換來他的一點溫情,哪怕是與天底下絕大多數夫妻一樣的相互扶持之情。


    她求的又不多,相濡以沫就好。


    可是八年——不,九年夫妻,她從滿懷欣喜到隻餘絕望。


    他的冷漠自私,鄭繡的不時示威,早令她已心硬如鐵。


    她也是有著一股子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不願窩窩囊囊躲在他們身後過一輩子的勁的!


    她有兒女要護著,韓頓並不愛他們,但她愛。


    他們為了苟且,可以置旁人於不顧,她又怎麽能坐以待斃?成為他們這層見不得光的關係之下的犧牲品?


    既然她不想窩窩囊囊地過下去,不想死,也不想讓自己的兒女死,那她就得早做打算!


    她要一步步將韓頓往深淵裏推,哪怕到最後兩敗俱傷!


    但她又須得先安排好卿卿姐弟,她絕不能讓她的骨肉給韓家陪葬,給他韓頓陪葬!


    因為他不配!


    “你讓蘭姐兒給了灝哥兒,該不會敘哥兒也——”


    錢夫人到底是親姐姐,瞧見妹妹麵色變幻不定,便已看出點不妙來。“你該不會有什麽傻念頭吧?”


    “哪有?”穆氏連忙恢複神色,笑著挽著她胳膊,“敘哥兒我自然會好好帶著。


    “都說了,我就是擔心凝姐兒這事傷及卿卿,她都七八歲了,過不得幾年就大了,我擔心著她呢。”


    話是這麽說,心裏卻沒有這麽有底氣。


    卿卿是姑娘家,可以早些許配人家,再借著錢夫人之便先送出韓府。


    韓頓對兒女情份淡淡,知道後也不大可能會阻攔。


    可是韓敘才六歲,且還是長子,想把他弄出府去可就難上加難了。


    然而若留在這身邊,遲早會成為韓頓威脅她的籌碼!


    想到這層,她心情確實是沉重的。


    韓頓已經在懷疑她了,並且已經直言說過拿兒女來威脅她之類的話了。


    近來京師大小事件頻出,誰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出現變故。


    她該怎麽保護韓敘?


    所以,這些天裏沈羲暗中遞給她的紙團便又不時浮現在她腦海裏。


    她還記得那張紙箋上娟秀出色的字,甚至是上麵帶著獨有的暗香的印花。


    那天自沈家迴來,她直到夜深人靜時才敢拿出來看,那上麵寫著短短兩行字,事後她就藏在身上,一直到如今。


    也許,隻有沈羲能幫她……


    “要下雨了,進屋去吧。”錢夫人略沒好氣地睨著她,一麵往內院走:“一天到晚神不守舍地,還說會帶好孩子呢!能把自己的事兒管好就不錯了……”


    二月裏逐漸細雨濛濛。


    穆氏迴到府裏已是傍晚。


    垂花門下石斛早就候在那裏,一麵扶著她,一麵說起這一下晌來尋過她的人和事。她卻隻望著牆下停著的大馬車看了兩眼。


    今兒下雨,韓頓斷不會駕馬出去,這馬車在家裏,足見他也未出門。


    這麽想著,便就徑直去往他書房。


    韓頓果然在書房裏看書,小廝通報說太太來了,他目光略頓,便就將書放了下來。


    房門處水青色纏枝紋半臂下覆著八片裙的穆氏走進來,見到他時恭謹地福了福,然後道:“姐姐不日就要離京,讓我代為謝過老爺招待,她就不進府來了。”


    韓頓收迴目光,嗯了一聲。


    穆氏頓了頓,又說道:“還有件事,我想跟老爺商量。”


    韓頓望著她。


    她說道:“灝哥兒與蘭姐兒青梅竹馬,姐姐很喜歡她,想跟我們結親,然後順便帶著蘭姐兒去西川住一陣。


    “我覺得沒有什麽不可行,所以答應了。”


    “你答應了?”韓頓挑了挑尾音。


    原本家務事,乃至是兒女的事,他素日裏都不關注。


    錢家是西川的望族,從大秦時起就是,子弟繁盛,也還有潛力,配韓家也沒有什麽配不得。


    當然,韓卿卿作為他的嫡長女,論起來身份是比韓凝還要衿貴一層的,或許假以時日,她還可以有更好的歸宿。


    但是,他竟然還未曾想到這一步,穆氏就已經作主答應錢夫人了?


    “你不但答應了,還要讓她跟著你姐姐去西川?”他眯眼靠在椅背裏,目光開始直射到她臉上。


    “我以為自凝姐兒出了這樁事情之後,早早將蘭姐兒的婚事定下來,隻有好處,沒有壞處。”


    穆氏並沒有迴避:“蘭姐兒是你的嫡長女,身份較之於凝姐兒更為不同。


    “這個時候讓她留在京師接受旁人指指點點,對她一點好處都沒有,對我們韓家來說,更沒有好處。”


    韓頓靜默未語,隻是盯著她看。


    穆氏半垂眼,接著又說道:“姑娘家到底不同男孩子,名聲要緊得很。還望老爺看在她是你的親骨肉的份上,體恤體恤她。”


    她也不想這麽卑躬屈膝跟他說話,但是為了女兒,她可以。


    韓頓看了她良久,移開眼道:“可以去西川,但訂親的事暫不議。”


    穆氏抬頭:“老爺……”


    “還有什麽事嗎?”他拿起書來。


    穆氏站了片刻,點點頭,出去了。


    韓頓寒眼望著門口,半晌才又迴到書上。


    穆氏一直迴到房裏坐下來,才唿出一長口氣。


    她竟沒達成目的,韓頓竟然沒有答應這門婚事,而她原以為他在這種情況下不會反對……他這是對她起疑了?


    也許她並不可能在他麵前完全做到滴水不漏,可是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她時間就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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