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人打了水來,擰了帕子便要擦拭,卻又有一隻手把帕子奪了,自行擦了起來。


    霍究擦手動作迅速。


    柳夢蘭給他查傷敷藥期意,臂上血汙已清理得差不多,再擰來兩次帕子,柳夢蘭便已經替他包紮好了。


    如此下來,霍究竟全程未曾與柳夢蘭搭上話。


    沈嫣鬆了口氣,正要問他進展,然後準備告辭,他卻捋了袖子下來道:“我還不能走。”


    “嗯?”沈嫣未明其意。


    他好笑地揚了唇。


    素日隻覺世事諸般無聊,無甚可值得歡喜。加之終日對著牢裏一幹作奸犯科的軍犯,著實沒有什麽可露笑臉的。


    卻偏每每瞧見她愣頭愣腦的樣子,覺得有趣。


    “坐這裏等我,等我忙完了一起迴去。”


    “那怎麽行?”沈嫣不答應,“那我就成了夜不歸宿!”


    沈羲都尚且不曾這般妄為,她還敢越過她去不成?


    “什麽夜不歸宿?”霍究道,“你姐姐不是讓你打探進展嗎?待會肯定還有消息。”


    說完便看向柳夢蘭:“你先迴去。”


    柳夢蘭內心高唿大善,哪裏顧得上沈嫣?當下無恥地溜之跑也。


    沈嫣下意識拒絕。但看到他略顯僵硬地擱在桌上的胳膊,又不覺意誌動搖。


    想他這般樣的人也受了傷,可見方才不知多麽兇險了,不由道:“對方那些人很厲害麽?”


    霍究隻拿漂亮的黑幽幽的眸子望著她:“你在關心我?”


    沈嫣臉上一熱,將不知幾時前傾的身子端凝地收了迴來。


    他這話真是讓她羞愧難當。


    紀氏說她從小就長著副狐狸精的模樣,從前紀氏在時她或許有些破罐子破摔,不懼她說。


    可這一年來她已經跟著沈羲默默管束著自己行止,他卻仍然這般揣度她,難道她真的骨子裏就透著賤麽?


    一時灰心窘迫,竟沒有出聲。


    霍究不過是順口印證,不料她如此敏感,便幽幽打量起她來。


    她姿容嬌媚,誠然不及沈羲,但那股嫵媚卻又天生,隻不過在她素日強行克製下,並不顯露。


    他自幼父母皆喪,直至遇到燕王,後又將他送至衛家,方與賀蘭諄一道開始了安穩優渥的生活。


    他沒有仇恨,也沒有對頭,精力放在差事上,生生淘煉成了刑訊上獨擋一麵的酷吏。


    除去公務,日子過得順遂而無趣。


    他第一次見到沈嫣時也覺得她與尋常的大家閨秀沒有什麽兩樣,不過是因為沈羲的身份而放下身段逗了逗她。


    直至後來看到她柔中帶剛的一麵,才頗有些刮目相看之感。


    然這也不算什麽,帶她去燒火烤芋頭一是無聊,二仍是帶著兩分捉弄的意味,三才是好奇。


    但及至方才,於一夜汙糟事中,陡然看到岸上纖小柔弱的她,他才清晰地察覺心下顫了一顫。


    燕王素日赴飯局,也常捎上他和賀蘭諄,風月場上的把戲,他先是新奇,後來也看得透徹。


    偶爾代表王府去赴宴會,也偶有少女們夠膽獻殷勤,當中不乏也有品貌俱佳的,又總覺不是一路人。


    於是以為自己將來挑中的人縱然不會是那種出挑到可以處處獨當一麵之人,必然也該是性子張揚的將門虎女。


    這隻時不時伸個爪的弱兔子,真真出乎他的意料,一下蹦到了他心裏。


    “你就當我是你親哥哥。”他料想是他嚇著了她,因而道,“關心自己的哥哥也沒有什麽不對。”


    沈嫣想起自己的親哥哥,有些冷漠。


    但莫名的,聽到他這解釋樣的話,方才的窘迫又因此消失了些,他或許不是故意那樣輕浮的吧。


    她也不願意讓外人覺得她矯揉做作。


    既然柳夢蘭已經走了,那她就留下來等等蕭淮他們的消息好了,也省得迴頭沈羲再讓人來迴的跑。


    “大人!有情況了!”


    恰在這時有侍衛到了簾下:“碼頭上的人下遊五裏處的河灘上發現一批屍體,人數是一十九個,正合先前那幫突襲的刺客逃走的數量!”


    霍究前一刻神思還在沈嫣身上,這一刻渾身冷氣卻已驟然凝起,提起長劍出了門!


    沈嫣也立時將滿腦子胡思亂想拋開,跟了過去。


    柳夢蘭迴到沈家,沈羲還在沈若浦書房裏。


    迴到抿香院聽他說霍究留下了沈嫣,心道也好,留下來關注關注,有霍究在側,總不至於護不住一個沈嫣。


    想想沒什麽事,也就打發柳夢蘭迴去了。


    霍究帶著人趕到屍體發現地,河灘上已經有嚴沁的人嚴密把守。


    沈嫣緊緊跟在他身後。


    重新迴歸這種冰冷到不帶絲感情的氣氛當中,她什麽消極的情緒都沒有了,因為大事當前,沒有一個人會在乎你,會注意到你的存在。


    “從屍體上的衣著來看,確是與先前大人與賀蘭大人留下的屍首一致。”侍衛引了霍究到跟前。


    霍究蹲下來,就著火把光,卷起袖子仔細地查看屍體上的傷口,五官,手足,甚至是連鞋都親手除了下來。


    沈嫣見他右臂有傷極不靈活,侍衛們又都是糙漢子,並未察覺他不便,於是自覺地上前幫著遞些物事。


    他扭頭看了她一眼:“你不怕?”


    她搖搖頭。


    他略頓,將腰間礙事的長劍取下來給她:“幫我拿著這個。”


    沈嫣便老實地抱著他的劍站起來。


    “傷口深而狹小,應該死於劍傷。”


    直到把所有屍體全部翻遍,他才站起來,走到河邊洗了手,迴來說道:“從形狀來看,兇器應該正是他們所持的這種長劍。


    “而傷口周圍血跡不多,應是被水衝過,再者屍體身邊武器並不齊全,所以應是在水裏受到襲擊而亡。”


    說到這裏他看向一旁的嚴沁:“煩請嚴大人派人打撈這段水域,查仔細點,如果發現有同樣的兵器,務必記得把地點位置告訴我。”


    嚴沁連忙頜首,立刻交代了水性好的水手溯河而上搜查。


    霍究扶劍望著河麵,神情凝重,卻不知道在想什麽。


    直到又有侍衛小跑著過來稟道:“王爺迴城了!請大人忙完手頭事之後即迴府!”


    他這才扭頭看了一眼來人,又看一眼抱劍立在身後的沈嫣,說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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