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人統一中原之前,華廈大地原本有大大小小許多民族。


    後來經過多年的征戰,弱的民族不是流亡至天山與遠海以外,便是覆滅於強族之手。


    最後逐漸就剩下黃河以北的拓跋族,安居東西富庶之地的赫連族,以及有著最大幅員的西南烏馬族。


    這三族之間相互不通婚,若有違例,兩國便將人犯推至邊境,一同斬首。


    但如此一來,各族之間的避忌也就更深。


    據說到後來,各族已到但凡看見異族人便會不約而同群起攻之的地步。


    三百四十年前——不,現如今應該說是三百九十年前了。


    三族經過幾百年的磨擦交鋒,早已經幾敗俱傷,民不聊生。


    那年赫連王祈震玉憑借江南富庶的優勢,悉心籌備了十年,終於借著西南生事,在身邊四位謀士的幫助下,領著數萬大軍揮鞭西去。


    先是踏平了烏馬族的土地,時隔數年後又所向披蘼打得拓跋大軍如無頭蒼蠅般潰散。


    之後就建立了大秦。


    張家先祖就是當年協助祈鎮玉一統華夏的四位謀臣之首。


    隨著大秦定都燕京,張家自然也在京師安了家。


    張家家規裏忠君愛國以禮傳家乃是頭一樁,因此,即便是跨時三百多年,張家也隨著祈家皇朝一樣在大秦屹立不倒,而且當仁不讓地成為了天下最有名望的世族。


    當然,也並非一貫如此。


    在身為謀臣的先祖之後張家著實興旺了幾代,然而誰人又能做到代代輝煌?


    三百多年裏張家幾起幾落,可不管張家有沒有人入仕,來自宮裏的恩寵總是少不了的。


    而到了張盈的祖父這代,子嗣上又忽然艱難起來,除了張解這個兒子,其餘幾個竟全是姑娘。


    恰逢大秦挺立了三百餘年,朝野上下也疲態頓顯。


    當朝官員都是遠離戰爭與死亡多年的盛世裏養起來的那一輩,經世治國隻得紙上談兵四字,口若懸河滔滔不絕,但實際上真能扛起大梁來中興的卻沒有幾個。


    而整個大秦國內,民族紛爭仍然沒有從根源上得到解決。


    赫連士子一向清高,尤其在秦太祖統一南北之後,當中一些總以為自己才是高人一等的貴族的赫連人,因為階級觀念的固化,始終無法接受與烏馬族和拓跋族人通婚。


    於是三族矛盾在經曆過百餘年的安定之後,逐漸又變得尖銳起來。


    朝廷這邊,自仁宗皇帝往後,又逐漸潰爛腐化。


    土豪劣紳橫行鄉裏,五軍都督府各級都督幾乎全由赫連人把持。


    從前一個百戶長能徒手撩倒三四個大漢,並能閑時幫著老百姓押糧運糧,而變成腰圓腸肥的酒囊飯袋,逼良為娼,強取豪奪的一方地頭蛇了。


    當然,這些都是隻是呈現在書麵上,以及與外來客們茶餘飯後的談資上。


    那時候的燕京,還是燈紅酒綠,歌舞升平的。沒有人把看不到的硝煙當成災難。


    少年們揚鞭策馬,踏雪尋花,與深閨裏月洞窗內,對鏡試妝的少女們一樣,仍然是大秦裏一道披著盛世華衣,明媚而婉約的風景。


    張家曆代以護國憂民為己任。


    局勢如此,當時任職戶部的老太爺便將所有的希望與精力,全都擱在了張解身上。


    張解天資聰穎,又自幼在世家環境中接受薰陶,終不負所望,幼時便在國子監大放異彩。


    後來未及二十,便就擊敗大江南北無數對手,拿下當年狀元題名金榜。


    之後與肖太師的長女結為連理,漸漸頂門立戶,開枝散葉。借少小時熟覽家中數位名臣為官心得,自考入庶吉士起,張解便一路青雲直上,四十不至便入了內閣。


    而天佑張家,當時的皇帝,又恰巧與張解是幼時好到幾乎拜把子的發小。


    皇帝臨終前,曾將太子托付給張解,又在病榻下著禮部執筆,給太子與肖太師的孫女指了婚。


    這其實是很險的一步棋。


    若不是對張解乃至張家有著絕對信任,皇帝斷不至將輔政大權交給他,還把太子妃之位許給肖家。


    太子是年登基,翌年朝綱漸定時張解上表請辭,新皇竭力挽留,但張解在與之一番深談之後,仍是執意交出了官印。


    直至三年後皇帝已然通過自己的能力逐漸穩固了皇權,而山東山西民變頻繁爆發,流寇增多,皇帝再次登門請他複出,他這才二話不說又迴了朝堂。


    這些乃是發生在張盈死前五六年的事,有些是她自己記憶裏的,有些是聽母親和皇後表姐說的,還有些更久遠的曆史,便是她自行跑去府裏藏書閣翻閱的結果了。


    當年亂世的苗頭,終於成為燎原的星火,把大秦收複的這片江山給覆沒了。


    而他們張家,終於也淪為大秦的陪葬。


    “姑娘。”


    元貝推了推她,這聲音像一顆小石頭,倏地投進她的思緒,讓靈魂又在迴憶與現實之間起了漣漪,隨著這大周朝的風搖擺起來。


    她垂首吐了口氣,搖了搖扇子。“快到了吧?”


    窗外的行人與街巷,還是記憶裏的樣子,隻不過像是披了件滄桑的外衣。


    “快到了,前麵就是!”


    元貝指著窗外。


    果然,馬車拐了個彎,就拐上了北城大街。


    鹿兒胡同位於北城最為富庶之地,而這裏也是大名鼎鼎的韓府的坐落之處。


    欠了她一條命,還有張家那麽多年付出的溫嬋,就住在這裏。


    雖然知道此番不可能會見得到她,但是總歸還是得來看看,世人眼裏風光體麵的韓老夫人,究竟是如何樣的風光。


    原本按理說來她應該先迴張府看看才是,但輾轉了兩夜,她又終鼓不起這個勇氣。


    世事滄桑,物是人非,她近鄉情怯。


    越是珍視的事物越是不想輕易觸碰,大抵是這種感覺。


    前世裏十六年間她都沒有體味過的苦楚,托溫嬋的福,可算是讓她在這半個月裏全都嚐盡了!


    她漫不經心看著四處,馬車已經拐進了胡同,胡同口分明立了塊玉碑,上書韓府四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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