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三郎的老師,丁憂督禦使李士實,寧王府的座上賓。在朝廷與寧藩劍弩拔張、已然撕破臉的時候,豈是能接近的?


    看著王三郎麵帶憂慮,顯然是擔心李士實。聽他話裏話外的意思,雖不忿老師屈從寧王府,可還是對王府的霸道更不滿些,對李士實反而滿是同情。


    道癡按住心頭火,想了想道:“伯父是什麽意思?”


    王三郎猶豫一下,道:“我沒同父親說……若是說了,父親定是不許。父親這些日子在城外駐守,我想假托去武昌府遊學,悄悄地過去探視一二再迴來。”


    道癡道:“記得三哥說過,李禦使就是南昌府人,兒孫具在南昌府。即便真病了,身邊也不缺人侍疾,怎麽會專門寄信給三哥?”


    王三郎憂心忡忡道:“我是老師關門弟子,老師慈愛,視我為親子,去年父親帶我倉促迴鄉,老師就多有不忍。病榻之上,掛念與我,也不稀奇。”


    “今夏雨水異常,南昌府距離安陸千裏之遙@ ,往返一遭豈是那麽容易。三哥就不想想家裏?”道癡皺眉。


    王三郎低頭道:“我受老師教誨良多,總要迴報一二。既是老師傳信想要見我,我趕過去就是,也是全了師生之義……家裏這邊,要是長輩們惱了,還請二郎幫我遮掩一二,勸慰一二。”


    剛剛見了王三爺的“托請”,現在又聽王三郎這話,道癡覺得心裏戳火。一個一個都指望旁人,憑什麽?


    王三爺那裏還好,不過是暫時幫著保管些銀子;王三郎這裏,卻要拉他做個“同盟”。


    這“同盟”豈是好做的。王三郎有個什麽,怕是十二房就要問罪到他身上。他雖不怕那邊什麽,可是也不願意與之有什麽瓜葛。


    他騰地站起身來,冷聲道:“十二房的長輩惱了,作甚要我外九房的子孫去遮掩、去勸慰?我當不起這重任,尊駕還是令委他人!”


    王三郎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道癡,站起身來,滿臉通紅道:“二郎生氣了?”


    道癡冷笑道:“你明知寧藩不穩、李禦使從逆,不想大是大非,反而隻念私情,是為不忠;令祖母古稀高壽,視你這個嫡長孫為命根,你竟不顧長輩憂心,雨汛時間千裏出行,是為不孝;我向來視你為兄,你卻不顧我身份處境,讓我去承受長輩怒火,是為不仁;令尊為了安陸百姓安危,頂著烈日暴雨,在河穀築壩,你身為人子,不想替父為憂,反而要給他添亂,是為不義。我竟是錯看了你!你走!寒舍可容不下你這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大儒弟子!”


    王三郎臉色血色褪盡,被說的啞口無言,好一會兒方啞聲道:“二郎覺得我錯了?”


    道癡看著他,緩緩道道:“自古以來是有‘致仕養親’這一說,可千百年來,書上記載寥寥無幾,是自古無孝子?令尊到底為何放著好好的從三品參政不當,致仕迴鄉,你就沒想過?若是令尊真的無意官場,也不會在王府攬下築壩差事。風裏來、雨裏來,為的又是什麽?”


    一連三個問題,問的王三郎臉色越來越白。


    他使勁地攥著拳頭,悶聲道:“父親……是因我致仕?”


    道癡道:“是不是因你致仕我不知。我隻曉得,你再往李禦使身邊湊,沾上從逆之名,別說令尊前程,就是十二房上下說不得都被你拖累斷送性命!”


    王三郎聞言,一下子癱坐在椅子上。


    王三郎從來都不是笨的,隻是年齡閱曆在這裏擺著,有的時候思慮不周而已。道癡曉得,自己既揭破這層厲害關係,王三郎會知道當如何定奪。


    過了半響,王三郎方道:“二郎,我該怎麽辦……才能不拖累家裏……”


    有些話即便他現下不問,道癡早晚也想要對他說。


    現下他既然發問,道癡便沒有猶豫道:“明年院試,不要考案首;鄉試莫要考前麵,不要舉貢入監。李禦使是當世大儒,桃李滿天下,隻要三哥不作秀林之木,泯滅眾人,誰還會專門為難三哥不成?不過我的見識都是從書上來的,許是紙張談兵有不足之處。真要求穩妥,你還是當去問問令尊的意見。”


    並不是道癡對王三郎不上心,才在縣試、府試的時候沒提醒他不要出風頭。實在是縣試、府試的案首不過是在一地風光風光,不算什麽,每年每省都有數十個案首出來。就是院試案首,三年兩個,說起來分量也不怎麽足。


    王三郎的神情先是驚詫,隨即是猶豫,最後是茫然。


    道癡歎了一口氣,他曉得王三郎的難處。人人都曉得王家有個神童少年,都念叨著子肖父。或許在王三郎心中,走上科舉之路,也像他父親那樣做個一甲進士,就是人生最大追求。


    從外九房離去時,王三郎耷拉著腦袋,臉色比哭還難看,腳步飄忽。


    王寧氏瞧著不對,問道癡道:“剛才動靜那麽大,可是你們兄弟拌嘴?”


    道癡笑道:“沒有,是三郎讀書讀傻了,說了幾句呆話,被孫兒頂了迴去。”


    王寧氏見他麵色如常,倒是放下心來,不過還是囑咐道:“雖說你們差不多一般大,可三郎到底是哥哥,往後你也多恭敬些。”


    道癡笑著應了,不再多說。


    月假轉眼而逝,眾伴讀又迴到王府。南城撫民之事都步入尾聲,並不需要他們這些小的再操心,府學恢複上課。


    自進入六月,天氣就越發怪異起來,今日一場瓢潑大雨,明日便是烈陽暴曬。空氣中水汽密布,沒完沒了的“桑拿天”。


    就連陸炳這樣愛在外頭玩耍的,現下都避在屋子裏。


    戶外上的騎馬射箭兩門戶外課,都挪到清晨。


    陰雨天不算,晴天的時候,隻有在早晨,才能在戶外待著。


    道癡上輩子是北方人,這輩子前十年又生活在山上,氣候都是清爽宜人。如今在山下,終於見識南方的暑熱是多麽難熬。


    一天到晚要衝幾次澡,屋子裏也潮的厲害,書中上的書卷,都因水汽過多的緣故變得軟趴趴的。


    在屋子裏還好,隻要出去,就覺得潮熱難當,喘氣都不舒服。


    其他幾個人的日子也難熬,王府裏雖也製冰,可數量有限,吃碗冰碗還可,想要用冰塊降溫,那隻有王府幾個正經主子才有資格享受。


    王琪的雙下巴減了不少,陳赤忠又換迴道袍,苦夏的有些道骨仙風的意思。


    呂文召與劉從雲兩個都扇子不離手,而且劉從雲開始跟著道癡與陳赤忠茹素。用他的話來說:“雞魚都性熱,蔬菜反而好些。”


    世子見眾人伴讀實在可憐,便吩咐人將東苑的浴池清理出來,允眾伴讀過去泡浴。


    東苑浴池在東苑一處亭子內,三丈見方,水深四尺。


    不得不說,在盛夏酷暑中,能有這樣一處池子,對眾伴讀分外有吸引力。


    隻要不是雨天,眾伴讀晚飯後,便都去泡池子,日子倒是好過不少。“坦誠相對”之下,大家的交情倒是越來越好。


    轉眼,到了六月十四。


    下午六藝課後,世子留下來,告知大家一個消息,三日後是梁莊王生祭,王爺要出動王駕去梁王墓主祭,屆時世子將帶眾人隨行。


    眾伴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沒有上次聽說出府時的興奮。


    從安陸城到梁王墓可是四十五裏路,路上需要一個半時辰到兩個時辰,往返就是三、四個時辰。


    隨著世子出行時,沒有動用大儀仗,眾人還能混個馬車坐。等王府出動正式儀仗時,大家是不是隻能跟其他護衛屬官一樣,隻能騎馬?


    世子環視眾人一眼,道:“雖說諸位隻是隨侍孤身側,可畢竟是大祭,需著深衣。孤已經吩咐針線房,稍後過來為諸君裁衣。”


    眾人除了躬身應下,還能說什麽。


    除了陳赤忠隻有兩身常服外,其他人都有深衣。可總不能說自己有深衣,無需王府操心,那樣的話陳赤忠就尷尬了。大家現下交情正好,怎麽好讓他沒臉,便默默受了王府的好意。


    倒是陸炳,始終不忘上次打獵未遂之事,道:“殿下,是當日迴,還是次日歸?”


    世子看了他一眼道:“父王身份貴重,王駕豈能駐紮鄉野?你且安生些,等到八月天氣涼快,孤想法子帶你出去耍就是。”


    陸炳小雞啄米似的,點頭不已,滿臉期待。


    等世子帶陸炳離開府學不久,就有王府針線房的師傅過來量身。


    等到師傅們走了,王琪便跑到道癡房間,手舞足蹈地道說道:“二郎,我又瘦了……三月時製夏裝時腰圍還是兩尺九,現下隻有兩尺七!”


    其實不用說,也能看出他瘦了,眉眼間清秀許多。


    道癡笑道:“恭喜七哥,明年三郡主就及笄了……”


    王琪笑道:“三郡主是四月生人,還有九個月。”


    他眉眼之間的歡喜不作偽,看來也是真心期待這門親事。


    道癡也笑了,這個孩子喪父失母,命運多蹇,希望以後安康隨順。


    屋子裏氣氛正好,屋外“轟隆隆”打起悶雷。


    王琪站在窗前,抬頭看看天色,道:“又要下雨了……若是祭祀那日陰天不下雨就好了,總比頂著日頭出行要強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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