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是前殿**的布局,前麵三殿是正殿承運殿,後為穿殿,又後為啟運殿。正殿是王爺接天使以及初一十五接受地方官員覲見之地,啟運殿是王爺平素處理藩地內務所在。


    眾伴讀隨著黃錦,就來到啟運殿偏殿。


    世子帶著陸炳,已經在此處坐著。他身穿朱色蟒服,腰盤玉帶,雖說常服裝扮,可肅容時,也添了不少氣勢,正不知跟陸炳說些什麽。陸炳邊聽邊點頭,小雞啄米似的,滿臉認真。


    見眾人見來,世子神色稍緩。


    王琪牽頭,眾人行了半跪之禮。世子見狀怔了怔,隨後開口叫起,卻沒有說什麽以後免禮之類的話。


    在府學時時,眾人可敘同窗之誼;府學外,早定主從,也是眾人的本分。


    他吩咐大家坐下,道:“等一會地方士紳耆老到了,孤將暫代父王會客,諸位可隨在孤身邊。等到議完正事,說不得還能有功夫,讓大家與家中長輩團聚一二。”


    說話的功夫,他的& {}目光從眾人身上滑過,在陳赤忠身上頓了頓,眼裏多了份笑意。


    陳赤忠入王府將一年,第一次換下道袍,換上直裰,平添了幾分斯文。


    對於他這份知趣,世子顯然很滿意。在府學如何無人管,出來站在世子身後,身份就不同。前兩日那次出城,眾伴讀還不算正式露麵。這次在安陸官紳前,眾伴讀隨侍,算是正式亮相。


    陸炳則是合不攏嘴,湊到道癡下首坐了,探過腦袋,小聲道:“二哥,稍後見了那些人,我們要出王府……”


    道癡亦小聲道:“世子要出府?”


    陸炳點頭道:“我們要隨行呢,隻是不出城。”


    道癡沒有細問,心裏想著世子多半是去南城。


    興王就藩二十餘年,口碑甚好。旱年求雨,澇年防洪,饑年出錢糧賑濟,都是常例。前些日子的兩場暴雨,都北城都有房屋坍塌,南城情形定是更甚。


    少一時,便有內侍進來稟告:“殿下,城中士紳到了,由屬官正引著往這邊過來。”


    世子點點頭,吩咐道:“引到西閣候著。”


    內侍應聲而去,世子沒有急著起身,而是看向道癡,道:“昨日家去如何?”


    道癡道:“院子低窪,雨水倒灌,積水尺半深,用了一下午的功夫,才將積水清的差不多。幸而去歲修繕過一迴屋子,要不然怕也熬不過去。”說到這裏,猶豫一下道:“後街族人,就有人家因房屋倒塌,出了大事。”


    世子皺眉道:“暴雨成災,怪不得父王甚是心憂。”


    估摸過了盞茶功夫,世子方起身先行,眾人起身跟上,進了啟運殿。


    啟運殿麵寬七間,進深三間,分中殿,東閣,西閣。


    東閣是王爺平時召見臣屬所在,世子直接帶人眾人到了西閣。


    城市有頭有臉的人家家主,都在這裏候著,別看他們在百姓麵前威風八麵,進了王府還真是的連坐的餘地都沒有。


    進世子進來,眾人都跪拜在地。


    道癡早已隨著其他人避開,目光在人群裏掃了一圈,王家老族長與王珍在,沈家二叔在,呂父與劉父也都在。還有些許多二等人家,在四姓人家身後。偏後的位置,還有外九房的姻親,張慶和的伯父張氏族長。並不見王青洪,他心中有些疑惑。


    西閣設了一張羅漢塌,世子坐了,眾伴讀都屏氣凝聲地跟上,左右侍立。


    世子這方開口叫起,而後看了站在士紳之首的王老族長一眼,吩咐賜座。


    兩個小太監應聲下去,抬了一把黃梨木方椅過來,放在王老族長身前。


    王老族長叩謝後,才挨著椅子邊坐下。


    應邀前來的十幾家士紳,上了年歲的不止王老族長一個,可是得賜座的,便隻有王老族長一人。


    王家能在王府這般有臉麵,不單單是王府姻親的緣故,最主要的是在興王就藩安陸初,得了王家助力。早在其他士紳對年輕的藩王觀望時,王家已經開始投誠。


    興王就翻初,得到的賜田是鄴王、梁王府早年的官田,不過四百多頃,不得不開始購買民田。


    王家沒等王府開口,便托人送上五百頃地的田契,而後又用極低的價格,另賣了一千頃良田給王府。


    當王府決定墾田時,王家又出錢出力,配合王府築壩墾田。


    看似王家好像吃虧,為王府出錢出力,還連送帶賣舍了一千五百頃良田;可實際上在同興王府打交代的二十多年中,王家不僅沒吃虧,反而在墾田後又增加幾千頃良田,安陸第一士紳人家的位置坐的更穩。


    但凡王家當時有所猶豫,其他人家投向王府,那安陸現在就不再是這個格局。


    想到這裏,道癡望向王老族長的目光帶了敬佩。地方士紳對於王府都是既巴結、又防範,因為藩王侵占民田之類,並不是稀奇的話題。


    其他地方藩王口碑不好的緣故,大多半也是與爭產爭田有幹係。興王府由地頭蛇王家助力,並沒有侵占民田,省了多少是非。


    等到其他人家確認興王是個厚道人,不會惦記這家那家的產業,想要湊上來時,已經晚了一步。


    王府多了一個王夫人,王家依舊是安陸第一士紳人家。


    “父王請諸位前來,是為前幾日暴雨成患。”世子清了清嗓子道:“前日孤奉父王之命,前往梁王墓,河穀平原水溢成災,堤壩損毀嚴重,已經有良田侵沒;城裏情景也不大好,倒塌的民宅已經上千間,百姓艱難。”


    說到這裏,他頓了頓道:“不知就今夏水患之事,諸位有何教孤?”


    年輕的世子,小臉嚴肅,眼神真摯。


    在場的士紳們,卻覺得心裏涼颼颼的。世子雖還沒成年,已經有了幾分王爺的風采。


    王爺就藩安陸之初,洪災、旱災、流民各種麻煩事遇到的正經不少。每一次,王爺都是這樣,客客氣氣地將大家請來,然後憂國憂民、滿臉真摯地來上說上兩句,結尾定是這句“諸位有何教孤”。


    而後呢,眾人就要掏銀子掏糧食來“撫民”,最後得了名聲的是王府。


    這樣賣力不討好的事,誰會心甘情願?


    可是多年前,對王爺陰奉陽違的家夥,下場是什麽?家沒破、人沒亡,卻從二流人家成了不入流。


    王爺看似寬和,但是身為龍子龍孫,尊嚴豈容挑釁?


    如今王爺年歲大了,這幾年不再愛弄這些“撫民濟民”之類的事,大家才緩了口氣。怎地,到了世子這裏,還來這一出?能換點新花樣麽?


    一時之間,無人接話,竟是冷場。


    世子的小臉,一下子耷拉下來,望向眾人的目光便帶了惱意。他暗唿了一口氣,直接點名,道:“王老先生有何指教?”


    王老族長咳了兩聲,道:“殿下恤民之心甚仁,小老兒欽佩不已。指教二字萬不敢當,若是殿下不嫌小老兒聒噪,小老兒便囉嗦兩句。”


    世子臉色稍緩道:“老先生請講?”


    王老族長道:“安陸之地,不僅僅是王府藩地,還是我等家族安身立命之所。安陸安,我等安;安陸不穩,我等日子也不好過。隻要為了安陸一地安定,我等自然願意跟在王爺與殿下之後,共襄盛舉。”


    這幾句話,不單單是對世子說,更多的是在告誡其他人,誰也別想著置身事外。


    世子神色越發寬和,望向其他家主,道:“諸位怎麽看?”


    沈家二叔道:“王爺愛民如子,殿下慈心仁善,草民等能隨王爺與殿下身後,為安陸一地百姓略盡綿力,榮幸之極!”


    劉父道:“正是,王爺與殿下信賴草民等人,才下令召見,草民等自不會辜負王爺與殿下期許。”


    四姓就剩下呂家,盡管心裏百般不願,呂父也隻能道:“用到我等之處,王爺與殿下隻管吩咐,自無二話。”


    四姓都表態,其他人家也隻能跟著點頭。


    大家笑的勉強,這兩場暴雨,各家的莊子也都有災情報上來。不說別的,稻收前,再這樣下幾場雨,減產也肯定的。今年田莊的收益本就沒譜,眼下又要割肉。


    世子卻是心情大好,興王吩咐他出麵見士紳,為防洪救災打招唿,他這“招唿”打下去,眾人反應還算尚可……


    估摸過了一刻鍾,有內侍過來傳話,興王在承運殿與地方官員議完事,王駕在往啟運殿來。


    世子聞言,帶了眾人到正殿候迎。


    等到眾人站定,外邊已經傳來響鞭聲。


    須臾功夫,在安陸地方文武官員的簇擁下,興王進了啟運殿。


    連在世子在內,眾人跪迎王駕。


    在隨王駕進殿的文武官員中,王青洪赫然在列,位置還比較靠前,頭戴烏紗,身上是三品公服。


    道癡尋思一迴,也就明白緣故。即便是致仕官員,也是官員,沒有權柄,卻有官員身份,待遇與尋常士紳不同。


    興王臨座,開口叫起,而後望向世子。


    見世子含笑點頭,興王便道:“今夏暴雨成患,民生艱難,孤心不忍。方才與幾位大人就防災賑濟之事也提到一二。隻是孤一人力薄,還請諸位鄉老援手。”


    眾人方才都已經表了態,這會兒自然都不羅嗦,紛紛躬身:“願為王爺驅使(謹遵王爺吩咐)!”


    氣氛高漲,官紳殷勤,興王麵色越發溫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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