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一時,順娘與燕嬤嬤端了飯菜上來。四道菜,兩葷兩素,一道蒸河魚,一道燉雞蛋,還有一份油煎豆腐,一份炒油菜,飯是蒸著白米飯。


    祖孫三人坐了,奉行著“食不言”的規矩,安安靜靜地吃了飯。道癡當然沒有什麽“怕生”、“裝假”的感覺,中間添了一次飯,吃了滿滿兩碗米飯才撂下筷子。


    豆腐與炒油菜吃的差不多幹淨,蒸河魚與燉蛋,都隻動了兩、三筷子。撂下飯碗,祖孫三人麵麵相覷。


    “祖母平日裏吃全素?”道癡問道。


    王寧氏點點頭,道:“我早就斷葷多年。你姐姐原也想隨著我吃素,我是不許的,你們小孩子家家的,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可不好忌口。早先在寺裏還罷,吃齋是禮敬佛祖菩薩,現下既然家裏,還是當早日開葷。”


    道癡正色道:“祖母,萬物有靈,孫兒即便入了塵世,亦不敢忘了佛祖教誨,這個口戒是實不能破。”


    王寧氏皺眉道:“長齋豈是那麽好持。 的?你才多大點年紀,哪裏受得了這個?”


    道癡目光誠摯道:“那就順其自然,等孫兒起了口腹貪欲時,再動葷吧。若是勉強,孫兒心裏實在受不住。”


    王寧氏摸了摸道癡的頭,滿臉憐惜:“好孩子,祖母不強你,一切慢慢來。”


    王順娘在旁,道:“祖母,既然二郎也吃素,那孫女也跟著祖母吃長齋吧?”


    王寧氏搖頭道:“我是早在菩薩麵前立了誓,你弟弟是因打小養在寺裏,你跟著湊什麽熱鬧?你往後要為人妻、為人母,身子不結實怎麽辦?”


    王順娘滿臉通紅,借著收拾碗筷,避到廚房去了。


    道癡想起去王府為伴讀之事,還沒有同老太太說知,便道:“祖母,孫兒下山前曾與族長說定,會隨宗房七郎入興王府為伴讀。”


    王寧氏聞言,不由詫異道:“二郎不是想要走科舉之路麽?怎麽還要去王府?”


    道癡道:“孫兒想去王府開開眼界,不會耽誤明年童子試。”


    “二郎已經想好了,明年就要下場?”王寧氏追問道。


    “嗯,孫兒已經決定了。”道癡神色堅定的說道。


    王寧氏長籲了一口氣道:“我看出來了,二郎年紀雖小,卻是個有主意的,我也不攔你,隻是你要記得,即便你有大誌向,也不可忘了仁義禮智信這做人根本。”


    道癡正色道:“孫兒謹遵祖母教會,絕不會玷汙我九房門楣。”


    祖孫兩個正說著話,便見燕嬤嬤進來稟道:“老太太,宗房七少爺與十二房三少爺來了,在大門外候著。”


    王寧氏聽了,不由望向道癡。


    道癡臉上也是不解,不曉得這兩位少年傍晚登門所謂何事。王寧氏想了想,道:“既然來了,就請到客廳奉茶。”說罷,吩咐道癡道:“多半是來探望你的,你先出去待客;若是隻是探望二郎,在南廳待客完直接點湯便是;若是說要見我,便直接帶進來。”


    換做以前,即便是十來歲的小少年,王寧氏也不會在內院見客。現下家中有了頂梁柱,到底底氣足些,加上其中還有道癡的嫡兄在,王寧氏也不願他們兄弟就此生分。


    獨木不成林,外九房隻有道癡一個,想要在族中找幫扶,自然是十二房的同父兄弟最合適。


    道癡哪裏想到老人家已經想了這麽許多,應了一聲,隨著燕嬤嬤出來。


    等走到大門口,看到外頭的架勢,道癡心裏不由驚詫。王三郎、王琪身後,跟著的不是長隨小廝,而是十二房的大總管李忠與護院管事鄭海。在眾人身邊,還有三輛馬車。


    王三郎神色隱隱帶了愧疚,王琪則是有幾分懊惱與不耐煩。


    道癡作揖道:“見過兩位兄長。兩位兄長前來,是探望小弟?”


    王琪滿臉鬱色道:“下午姑姑從王府遣了個人出來,明天開始教我們學規矩,祖父打發我過來告訴你一聲,讓你明早辰時前到宗房。與三郎是在口路碰到。”


    “小弟記下了,勞煩七族兄辛苦。”道癡一本正經道。


    王琪嘴角抽了抽,道:“怎麽七哥不叫,開始叫勞什子族兄?難道你管三郎也叫族兄?”


    王三郎在旁,耷拉下腦袋,不敢抬頭看道癡。


    道癡心中歎了一口氣,道:“兄長是來探望小弟?”


    王三郎聞言,立時抬起頭,眼睛亮的,險些要晃花道癡的眼。


    他使勁點點頭,道:“四……二郎把書落在家裏,我想著你怕是要用,就收拾了送來。”說到這裏,指了指管家李忠與鄭海道:“忠叔與海叔是奉了老爺吩咐,過來見二郎。”


    門口不是說話的地方,既以寒暄兩句,道癡便請眾人進院。


    王三郎帶來的那兩箱子書,就是道癡先前去桐院借的那些四書五經的筆記注釋。道癡從十二房出來前,還曾舍不得這兩箱子書,如今失而複得,心裏十分歡快。


    不過見到李忠捧出來的三個黃花梨匣子,道癡的笑容就有些僵住。生母嫁妝還罷,這個本就是名正言順地屬於他,要是十二房扣下不給反而是十二房的不是;剩下兩份,所謂老太太、老爺太太準備的饋贈,卻不是好收的。


    從名分禮法上來說,他不再是十二房子孫,同十二房再不相幹,隻能算是個族親。


    《繼書》上寫的清楚,“王寧氏如意,青洪願過,族人同諾,並無爭礙,俱願出名定嗣孫。自定繼以後,青洲所有遺產,公同議定,概歸嗣子瑾與親女女順娘共有。至瑾教訓、讀書、婚娶等事,應由嗣祖母主持,氏家亦不幹涉。但願嗣孫從茲孝養嗣祖母,勉盡孫職。勤儉持家,克承先誌。子孫蕃衍,瓜瓞綿綿。實氏所厚望焉”。


    他對十二房還有的義務,就是生父生母逝世後,尊人情守製一年。小崔氏病故多年,王青洪麽,正置壯年,沒甚意外的話,二、三十年輪不到道癡盡“義務”。


    已經不是十二房的兒子,十二房的親長還送來“饋贈”,顯然是“待喜下慈愛”,有照拂已經出繼的兒孫之意。而且,以他們自持身份的性格來說,這份“饋贈”絕對不輕。


    用意並不壞,可道癡卻曉得不能收。雖說總共才相處幾日,可是他也瞧出來,王崔氏與王青洪都是自說自話、剛愎自用的性子。今日能以長輩的身份送東西過來,明天就能繼續打著長輩的名義對他的事情指手畫腳。那樣一來,道癡出繼,就成了笑話,同養在外宅又有什麽不同?


    可是有“長者賜,不可辭”的話,道癡又是出繼第一日,要是明晃晃地拒絕十二房的好意,倒顯得他“不識好歹”。道癡隻能將它們當“尋常饋贈”大方收下,並且客氣地請李忠待自己向幾位長輩轉達謝意。


    送東西的差事辦完,李忠先退了出去,將廳裏留給他們兄弟幾個說話。


    王琪看著那幾個匣子,眼神有些好奇,王三郎卻是嘴角又耷拉下來,現出幾分抑鬱。


    氣氛有些沉重,王三郎強笑道:“既然過來,是不是當先給叔祖母請安?”


    王琪附和道:“正是,正是,咱們去過叔祖母請安,要不就是我們失禮了。”說到這裏,輕哼一聲道:“都說外九房門戶最緊,我去親戚家,還是頭一迴在大門外候著;二郎不會將我們當成外人,連二門都不讓進吧?”


    瞧著不忿神情,顯然是對方才在大門外候著表示不滿。


    道癡笑笑,起身道:“兩位兄長不是外人,自然是能進的,請隨我來。”


    王琪得意地笑了兩聲跟上,王三郎卻指著那幾個匣子道:“二郎,這些也收進去吧,不好在外頭擱著……”說到這裏,從懷中掏出兩張紙來,道:“除了這些書,我還帶了蘭草與小穗過來,因不知道你留不留,吩咐她們在馬車裏等著。叔祖母已經上了年歲,你又要讀書,這邊總要有人服侍。她們兩個都是打小賣到家裏的,我問過了,她們兩個也情願過來服侍你。你仔細想想,到底要不要留下使喚,畢竟是打小在家裏養大的,又都是老實本分的性子。”


    那兩張紙,是蘭草與小穗的身契。


    道癡想著王寧氏花白的頭發,還有順娘手上的細繭,還真是想要將這兩個丫頭留下。


    可是他到底是才來一日,不好隨意做主,便道:“兄長說的有道理,我也覺得這邊正缺人手,可留不留人,弟弟還得先請示祖母。”


    王三郎本還怕道癡會一口決絕,現下見他這般說,不勝歡喜。


    小兄弟三個,一人抱了一個匣子,進了內院。


    這些東西是十二房送來給道癡的,自然不用送到王寧氏跟前,王琪便鬧著要看到癡的屋子,道癡先引二人進了自己所居東廂。


    東廂大小與南廳差不多,都是九尺長一間的長,進深丈五。小小的兩間,中間用一個書架隔著,裏麵是臥房,外邊是書房。


    對於這裏,道癡還是很滿意的。雖說家具陳設都是舊的,可牆上糊了白紙,床鋪上的幔帳鋪蓋,也一水是新的。即便隻是細布料子,可對於外九房來說,怕是已經是勉力置辦。


    可對於王三郎與王琪來說,這廂房逼仄,即便是家中下人的屋子,也比這裏寬敞。


    王琪還罷,隻訕笑兩聲,就不在打量;王三郎則吃驚地看著一切,眼圈不知不覺紅了……


    *


    關於道癡茹素,是有隱情的,並不是真的清心寡欲要做和尚,嘎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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