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王琪,道癡並不厭煩,相反還帶了幾分欣賞。


    到底是無父無母的孤兒,即便得祖父母庇護,可這般識得眉眼高低,想來成長的過程中也沒少吃苦頭。粗魯愚笨,都是他的保護色。


    盡管他對自己並無善意,可他對王三郎卻是有幾分真心。有他在王三郎身邊,王三郎以後也能少吃些虧。


    這會兒功夫,道癡便又看到王琪在裝傻充愣。


    “六哥,既是興王府那麽好耍,為何六哥不去?”王琪坐在廊下芭蕉樹旁躺椅上,手中捧著一牙香瓜,一邊吃,一邊道。


    因他一邊說話,一邊吃瓜,少不得有些汁水從嘴角流下。這時,就有旁邊侍立的丫鬟上前,用帕子給他擦拭。


    他身後另站著兩個丫鬟,手中拿著扇子,在一下一下地扇風。


    他左前方的方凳上,坐著個少年,年紀不過十三、四歲,穿著直褂,手中搖著把紙扇,相貌倒也算斯文,隻是眉角微垂,看著有些陰鬱。


    ``見王琪這憊懶模樣,那少年不由皺眉道:“做什麽怪樣子,還不老實說話。”


    王琪“嘿嘿”笑了兩聲,到底先將手中的香瓜吃完,才從丫鬟手中接了毛巾擦手,麵帶迷糊說道:“六哥課業最好,真要從宗學裏挑人入王府,也是挑六哥,哪裏會輪到三郎?”


    王六郎神色有些不自在,道:“入王府是要給世子做伴讀,又不是下場應試,哪裏用挑最好的。不過是差不多,不至於丟我們王家的臉就好。我又癡長幾歲,明年就要下場。”


    王琪看著他道:“先生將三郎的時文誇了有誇呢,三郎明年不下場麽?”


    王六郎的臉立時黑了下來,道:“先生不過巴結十二房才客套幾句,就你這傻子才當真。從三品又如何,致仕就是致仕,哪裏趕得上二叔?”


    王琪聽了,立時不願意,瞪著那少年,道:“我怎麽傻了,連祖父都誇三郎,祖父也巴結十二房不成?”


    王六郎臉上亦帶了怒氣,站起身來,尖聲道:“誰說祖父巴結十二房了?你渾說什麽,不過是因姑姑多疼你,我才與你多說幾句,你還蹬鼻子上臉了?”


    王琪扒拉扒拉耳朵,抬頭望向那少年,眼角正掃到站在院門口悠悠哉看戲的道癡。


    他嘴角一裂,抱胸道:“這不是四郎麽?”


    道癡笑得有些靦腆:“伯祖父叫我來見七哥,好像擾了七哥說話。”


    看著道癡如此,王琪隻覺得頭皮發麻。他隻見過道癡兩次,每一次都沒落下好。前天,王三郎帶著兩個丫鬟去換了紅袖之事,他是曉得的。


    也隻有王三郎那個笨蛋,才會當他這個兄弟是好人,王琪可是看破他的小九九。


    那個紅袖行事輕浮,看著就不是穩重的,王楊氏將這樣的人安排在庶子身邊其心本就不良;道癡卻借由子將麻煩丟給王三郎不說,還得了王三郎滿心感激,王楊氏那邊怕是隻能嘔個半死。


    王琪當時氣不過,差點就要揭破此事,不過心有顧忌,才暫作旁觀。


    王六郎本是有了私心,過來勸王琪帶王三郎一起入興王府為伴讀,現下被個外人撞到,不由漲紅了臉,望著道癡的目光就有些不善。


    道癡穿著一身新衣,眉眼俊秀,不過看著卻麵生。他隻當是王琪的狐朋狗友,眼裏不由帶了輕蔑,冷著臉道:“你是誰家子弟,難道沒學過做客規矩?不得人通稟,就直接登門入室。”


    道癡本跟著引路小廝過來,本當有人先進來稟告的,不過是道癡將到院子時,聽到王琪兄弟兩個說話,提及“興王府”心有觸動,才打發了小廝,自己走了過來。


    偷聽固然有些不光彩,可這王六郎慫恿王琪帶王三郎入興王府,對十二房也帶了怨氣,顯然沒有按好心。


    現下聽王六郎說他沒規矩,道癡臉上並沒有著惱,隻淡淡道:“我第一次出門做客,確實沒有人教過我規矩。我還是先向父親與伯祖父請教了規矩,再來拜會七哥好了。”後一句是看著王琪說的。


    說罷,他轉身便走。


    王六郎沒想到他會迴嘴,越發著惱,怒斥王琪道:“什麽狐朋狗藥,也往家裏請!”


    王琪卻沒搭理他,而是飛快地跑了幾步,攔住道癡,懇切道:“六哥這兩日發燒,才火氣旺些。好四郎,賣七哥一個麵子,不要與他計較了吧……到了祖父與洪大叔跟前,曉得哥哥待客不周,說不得哥哥就要挨板子了……”說到最後,露了幾分可憐兮兮。


    王六郎聽王琪說自己有病,肺都要氣炸,剛想要說話,就聽到“洪大叔”三字,立時熄火。


    本是他背後算計王三郎,對十二房也出言不遜,真要鬧到祖父跟前,挨訓斥的未必是王琪,說不得就要換成是他。


    道癡本是做個樣子,見王琪留人,便沒有再說,隻是也沒有轉身隨王琪迴去便是。


    王琪“嘿嘿”笑著,轉身對王六郎道:“六哥,弟弟這裏有客,就不留六哥……”


    王六郎雖有些小心機,到底不過十三、四的少年,背後說人是非對撞破,到底尷尬,也顧不得計算王琪攆人,冷哼一聲,怒衝衝去了。


    道癡這才隨著王琪進了王琪院子。


    王琪指了指那小凳子,吩咐丫鬟道:“拿下去,抬把椅子來。”說罷,又吩咐另外一個:“再切一盤甜瓜。”


    少一時,椅子抬出來,王琪才客氣地讓了座,並且使人奉茶。


    或許,這樣精明世故,才是王琪的真麵孔。


    隻是為何要做出魯莽愚鈍嘴臉?


    道癡想了想,便也大致猜到其中緣故。宗家四房並未分家,王琪父母雙亡,唯一能依靠的隻有老族長夫婦。


    可老族長夫婦在世,這個家就分不了;老族長不在世,王琪就失了庇護。


    王琪若聰明伶俐,老族長夫婦固然歡喜,可未必就能多疼幾分。王家耕讀傳家,本不缺聰明人。


    人都有憐弱之心,王琪如此裝愚守弱,老祖父夫婦少不得偏疼幾分。在老兩口閉眼前,總會安排後王琪這個孫子。


    既麵對的不是愚人,道癡便也沒有轉圈圈,直言道:“世家子入王府伴讀,本是好事,為何六從兄避之不及?”


    王琪嗤笑道:“還不是怕被點了儀賓。真是可笑,王府的郡主還愁嫁?難道他入了王府,就一定會點了他做儀賓不成?”說到這裏,搖頭道:“他被嫉妒糊了眼,想要借此斷送了三郎前程,也不想想三郎多大。即便三郎成了世子伴讀,王府也不會選他做儀賓。”


    道癡問道:“興王爺,可是弘治爺長弟?”


    王琪皺眉道:“這個全安陸州都知道吧……弘治爺是成化爺三子,王爺是四子……今上諸位皇叔中,興王爺年齒居長……”


    道癡隻覺得自己的心跟著顫了,接著問道:“興王世子年歲與七哥相仿?”


    王琪點頭道:“世子今年十二,前年請封的世子。”


    道癡眼睛亮晶晶地問道:“到底什麽條件,才能入王府為伴讀?”


    王琪聞言,不由抬頭,看了道癡好幾眼,不解道:“四郎想要入興王府?王府規矩多,你怎麽能習慣?王府伴讀不過聽著名頭好聽罷了,除非想要留在王府做個小吏,否則與前途並無多少益處。你雖才家來,可以洪大叔的脾氣,隻會督促你好生讀書,會給你安排好前程的。”


    道癡道:“若是機會允許,我想要入王府見見世麵。”


    王琪看著道癡,緩緩地搖了搖頭,道:“怕是四郎要失望了,固然王府伴讀並不算精貴,可不知多少人盯著……四郎庶出身份,到底容易被人挑剔……”


    道癡此刻,已經篤定,這興王世子就是曆史上爭議頗多的那位嘉靖皇帝。


    因為大明宗室是最重視嫡庶長幼之分的,現在龍椅上這位正德帝死後無子時,朝臣與太後按照大明律,“兄終弟及”、“父死子替”選的嗣皇。


    原本老和尚給道癡規劃的人生是倚靠家族,科舉出仕。


    現下明晃晃的一條大腿在前頭,不抱才是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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