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庶子聰敏遜與嫡子之事,王青洪淡淡地失望之餘,也隱隱地鬆了口氣。


    畢竟是士大夫,心中還是看重嫡庶,對於三郎這個嫡子,不僅愛重多年,且是他親自教導出來的,若是被山居的庶子比下去,他心裏也不自在。


    人心自古都是偏的,一個才見了一麵的庶子,與看顧了十來年的嫡子,分量哪裏能一樣。


    他這番心路曆程,換做其他十一歲的孩子,哪裏能察覺?


    道癡畢竟不是十一歲的孩子,察覺出王青洪的反應真是又好氣、又好笑,卻也懶得搭理。他之所以還迴王家,並不是來敘親情,不過是要借著這個王家子弟的身份立世。


    在父子二人心思各異中,馬車終於進了州城。


    十二房的宅子在州城西北,宗房的宅子在正北,因此到了路口,王珍就催馬過來,同王青洪別過。


    過了路口,又行了半盞茶的時間,馬車稍停。


    “老爺迴來了……”


    [ “是老爺……”


    外頭是奴仆管事的聲音。


    王青洪隔著車簾吩咐了兩句,馬車就被趕進大門。


    將下車時,王青洪的實現滑過道癡的光頭與僧袍,眼裏多了幾分陰鬱之色。


    對於西山寺的大師父,在感激之餘,他不免也有幾分埋怨。這叫什麽事兒?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即便是寄居山寺,四郎依舊是王家內房少爺,並不是真的小沙彌,作何要落發?


    如今這個模樣帶迴來,少不得又要相番說辭,才能遮過去。


    道癡依舊是低眉順眼,老實地站在一旁。


    王家老管家李忠,早已迎上前,看著道癡,眼中亦帶了幾分驚詫。


    至從自己老爺迴鄉次日,打發人去接四少爺時,才發現自家四少爺不僅不在莊子上,連當時身邊侍候的乳母一家都不見了。


    開始還以為四少爺有什麽不好,乳母怕主家怪罪才跑了;待問過莊上其他人才曉得,四少爺是被老族長帶走了,乳母沒兩日也走了,說是跟著去侍候四少爺。


    待到去了族長家,哪裏還有不清楚的?主家不在,一個傻少爺,自然能怠慢就怠慢。至於乳母跟過去侍候,顯然是扯謊。不過是怠慢小主子的事情敗落,怕受責罰,偷跑掉了。


    族長隻說將孩子寄養在別處,讓自己老爺稍安勿躁,過幾日便能父子相見。


    旁人或許對四少爺沒甚印象,李忠卻是見過的。


    三個月不會抬頭、半年不會翻身,將一歲,對於聲響招唿還是沒反應。大夫、道士、和尚都悄悄請來看過,得出的結論隻有一個,魂魄不全,天生癡傻。


    李忠當時還以為,自己老太太會下個決斷,讓四少爺“病故”。即便是親侄女生的親孫子,可一個傻兒子,對老爺的名聲也不好聽。


    沒想到老太太到底心軟,隻是決定不帶四少爺走,命人將乳母與四少爺送到莊子裏。


    眼前這個眉清目秀的小和尚,就是當年那個將一歲也隻能躺著的癡傻四少爺?瞧著這眉眼之間的模樣,確實有三分老爺少年時的影子。


    這時,就聽王青洪吩咐道:“去三郎那裏尋兩身衣服,先給四郎換上,我稍後再帶四郎去見老太太。”


    李忠聞言,猶豫道:“老爺,四少爺同三少爺身量不同,怕是衣服不合身?”


    王青洪看了道癡兩眼,不僅個子比三郎高多少,身上明顯結實許多。他想了想,道:“去倉庫裏,尋一套我的舊衣服先給四郎換上。”


    安排完這個,他又囑咐道癡一句:“四郎先隨管家去更衣,一會再隨我去給老太太請安。”


    道癡老實應了,王青洪轉身進了內院。


    李忠遲疑了一下,將道癡先引到偏廳坐了,最後去吩咐人開庫房尋衣服不遲。


    十二房子嗣不繁,當年太老太爺年輕病故,隻留下老太爺一子;老太爺又隻有老爺這一根獨苗。


    老太太自然疼的跟眼珠子似的,偏生老爺年少離鄉,常年不在老太太跟前。老太太將兒子舊物都精心保存下來,也有睹物思人之意。


    所以,庫房裏還有王青洪多年前的舊衣……


    *


    內院正房,王楊氏噙著淚,望著丈夫,滿臉的不可置信:“老爺此話是何意?難道我還扯謊不成?”


    王青洪冷哼道:“我倒是不曉得,未滿周歲的嬰孩,如何能看出聰明愚鈍?天生癡傻?我王青洪自問上對得起君王父母,下對得起百姓兒女,並未有欺心失德之處,哪裏就報應到兒女頭上?還是你覺得,當年守孝期滿我應了老太太懇求,為子嗣故納了桂芳表妹,對不起你這個嫡妻元配,就應當遭報應?”


    這一番話說的半點情麵都不留,其中怨氣,想來是日積月累。


    王楊氏覺得身心俱疲,都辯白都懶得辯白,忍著怒氣道:“就算老爺想要將罪名加到我身上,也想想大姐兒與三郎、五郎。難道非要坐實了我黑心肝,壞了我的名聲,老爺才滿意?”


    王青洪被堵得說不出話,可心裏也曉得,妻子說的沒錯。


    即便當年事情,是王楊氏的不是,為了幾個嫡子嫡女,他不僅不能揭破此事,還要想法將此事圓過去才行。


    王青洪心中越發憋悶,望向妻子的臉色就越發不善。族長雖沒有說什麽,可神色之間分明是怪他受製與婦人。就是西山寺裏那位老和尚,連正眼都不瞧他,其中的蔑視,當也為了這個緣故。


    妻子不僅沒有半點羞愧,反而露出“你奈我何”的潑婦嘴臉,使得他非常惱怒失望。


    他站起身來,冷聲道:“既愛惜名聲,你就知分寸些。若是再容不下人,我王家又不是沒有出婦!”說罷,甩袖而去。


    王楊氏氣得攤在椅子裏,隻覺得眼前一陣陣發黑。


    不管當年尋醫問藥,還是最後做主將四郎送到莊子上,都是婆婆做的主,幹她什麽事?


    婆婆當年可是護那孩子護的緊,不僅落地就使人抱到自己屋裏,而且對她這個嫡母也千防萬防。


    她見過兩次,每次都是捂得嚴嚴實實,隨即就使人抱下去,生怕她這個嫡母多看兩眼便要害人似的。她當時氣得要死,偏生丈夫在任上,連個述委屈的人都沒有。


    而後,等傳出四郎“天生癡傻”的時候,她心裏固然有幸災樂禍,可不無心虛。


    即便她什麽也沒有做,可也怕旁人疑到她身上。因此,關於同四郎相關之事,她越發避嫌,任由婆婆做主,生怕牽扯到自己頭上。


    沒想到十年過去,這盆汙水不僅沒有逃過去,還是有丈夫親自來給她“定罪”。


    她剛才傷心悲憤之下不願辯白,等丈夫走後,卻是覺得不對勁。這個罪名,不是賭氣認下就能認下的。她既不是黑心肝,為何要給自己攬了頂“毒婦”的帽子?


    自己這個年紀,可以不再指望丈夫寵愛,可兒女何其無辜?若是真引得丈夫厭棄,連累到孩子身上,那她可真是沒地方哭去。


    畢竟丈夫的子嗣,如今不隻是三郎、五郎,還有剛歸家的四郎。


    都是這個四郎,擾得家宅不寧。她倒是要看看,到底是什麽三頭六臂的人物。


    王楊氏心中恨恨,揚聲喚丫鬟端水進來,整了整妝,扶著丫鬟的手去後院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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