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敬宇背著包和行李箱一路打聽著走到村口,終於看到陳雙昨晚說的有電話的小賣部。


    小賣部是兩間打通的平房連起來的門麵,大的一間賣煙酒糖茶這類日常用品,小的一間放著一個麻將桌。


    冬日的農村裏,田裏沒活,娛樂活動又極少,村裏的麻將室就是無處消耗精力的村民們最愛去的地方。


    此時四個男的在打,其餘的男女或坐或站的在旁邊磕著瓜子,邊看邊大聲說八卦。


    一個滿腦袋短毛波浪卷的中年女人倚在打麻將的丈夫身邊,把瓜子皮吐的到處都是,唾沫星子飛出來:“哎,你說那飛哥讀這麽多書有什麽用,家裏有個病爹加個瞎娘,還攤上這麽個老賴哥,誰家能娶她?”


    一個打麻將的男人哼道:“飛哥心多高啊,人家能看上村裏的男人?她可是要嫁城裏有錢人的。”


    “切,你看她瘦得屁股都沒了,保準生不出兒子,哪個城裏人能瞧上她。”


    “我今天聽我男人說,飛哥領迴一個城裏的倒插門呢。村裏不少人在餘家都看到了。”


    “村裏的都不願接這種無底洞,城裏人能來這給餘家做倒插門?怕不是個有病的就是個癱子吧?”桂花哼笑。


    有人插了一句:“桂花姐,你弟王明小時候不是跟飛哥還定過娃娃親的嗎?”


    “放屁,沒有的事。”女人拍了拍手上的瓜子屑:“我弟可是在城裏大公司上班的,前途好著呢,能娶她一個連工作都沒有的人?”


    有人就看不得她嘚瑟:“飛哥之前在城裏上班的時候,你弟還沒找著工作呢。”


    幾個人笑起來,村裏人誰不知道王明喜歡飛哥,之前飛哥剛在海城找到工作那會,王嬸天天上門催著要結親,餘建國都以女兒剛工作太忙,沒時間考慮結婚的事為由給推掉了。


    這三番五次的拒絕,明眼人都知道是飛哥看不上王明,王家人能不知道?餘飛雖然考了重點大學,但王明也考了個一本,在王家人眼裏,王明也是他們的驕傲。被餘家這麽拒絕,王家臉上自然也掛不住,王嬸和王桂花心裏早就有了疙瘩。現在看飛哥倒黴,王桂花自然是要多踩幾腳的。


    看周圍人都幫著飛哥說話,桂花急了:“不是我弟找不著工作,是一般的工作我弟不息的做,我弟學曆在那擺著,當然要找一份工資高又合意的工作。”


    有人抬杠:“你弟學曆沒人飛哥高吧。”


    王明的學曆隻是本科,餘飛是研究生,王明當然也是想考研的,但考了兩年,餘飛都畢業了他也沒考上,索性也就不考了。


    學曆比不過,但王桂花嘴上卻不想認輸,她不顧自家弟弟的叮囑,把王明讓她別說的事抖了出來:“學曆高又怎麽樣,還不是讓人給開了。”


    “飛哥被人開了?”好事者都豎起耳朵聽八卦。


    王桂花故意神神秘秘的不說話。


    那群人也知道她在故意賣關子,所以就有人開口激她:“不可能,飛哥可是我們村學曆最高的,我聽說她在海城可是在最好的辦公大樓裏上班的,她怎麽可能找不到工作?”


    王桂花“切”了一聲,果然開口繼續說:“她在公司裏貪汙,昧了黑心錢,所以才讓公司給開了。人家公司也不是吃素的,直接把她像通緝罪犯一樣公布出來,海城那些公司全都看到了,誰還會要她?你看她到現在還蹲在家裏,跟外麵人說得好聽,要留在家裏照顧父母,實際上是外麵沒人要她了,她除了家裏蹲,哪都去不了。”


    “原來是這麽迴事,往年過完初七她就走了,現在還賴在家裏,裝得跟真的似的。”


    王桂花滿意的看著大夥的反應,“好心提醒”道:“你們聽了可別到處瞎傳,到時候被飛哥打上門我可管不了。”


    這句話就跟廢話一樣,王桂花比誰都清楚,隻要在小賣部說出來的事,不消半小時,全村老少都一清二楚了。


    這個勁爆消息讓小賣部裏瞬間就熱鬧了不少,原先低頭專心打麻將的都加入了八卦行列。


    餘飛長得漂亮,學習又好,畢業還進了好單位,西貝村這些閑人羨慕嫉妒恨,但又挑不出一丁點事來編排她,如今有了這件事,大家可算是有了光明正大罵餘飛的理由,即便這事跟他們屁關係沒有,但也不妨礙他們站在道德製高點罵得唾沫橫飛。


    看店的劉大柱聽不下去了,插了一嘴:“飛哥能幹貪汙這事?她之前給村裏的合作社和海城好幾家廠子穿針引線,合作社給她好幾千感謝費她都沒要。”


    劉大柱是村主任的兒子,村裏的一些事他自然是知道的。


    這話王桂花就不愛聽了,提高音量:“她怎麽就不會幹了?合作社的感謝費才幾個錢,她不要就是嫌錢少唄。她在外麵貪得肯定不是一星半點,不然能所有的公司都不用她?”


    “說得跟真的一樣,你是真看到她貪汙還是怎麽地?”劉大柱也提高了音量。


    “愛信不信,我要是說一句假話”


    有人插話道:“你要是說一句假話,你家老頭今年都贏不了牌。”


    大家哄笑,王桂花看了自己的丈夫一眼,不敢說話了。


    起哄聲更大了:“怎麽不敢說了?敢情你之前都是瞎說的?”


    王桂花急了:“我瞎說一句天打雷劈。”


    “這話不靠譜,你跟我們說這消息誰跟你說的,你說出來我們就信你。”


    王桂花受不得激,直接就爆了出來:“我弟說的。我弟在海城最出名的無人機公司上班,飛哥被開除這事,他們公司就沒人不知道。”


    劉大柱冷哼:“你弟怎麽會知道飛哥公司的事?吹呢?”


    “我弟的公司叫雲上科技,在海城就沒人不知道這公司,飛哥那公司是去給我弟公司做服務的,他能不知道嗎?切,跟你們說了也白搭。”王桂花不耐煩的翻了個白眼。


    這群人說的這些話,白敬宇還沒走進小賣部,就在外麵聽了個一清二楚。


    在聽到“雲上科技”幾個字時,白敬宇愣了幾秒。他沒想到,自己在這個偏遠的小村子裏,還能聽到那個熟悉的名字。


    同時他也心下疑惑,餘飛之前在海城到底是幹什麽的,她被辭職,為什麽雲上科技的人全都知道?


    白敬宇剛走進小賣部,好幾個己婚婦女的眼睛都滴溜溜在他身上打轉,拔都拔不下來。


    頭發油膩,左眼有些斜的劉大柱上下打量著白敬宇這一身行頭,粗聲粗氣問:“買什麽?”


    “我不買東西,我打電話。”白敬宇帶著海城口音的聲音,瞬間吸引了旁邊麻將桌的所有人。


    麻將桌邊有女人竊竊私語:“走親戚的?哪家的?”


    “你還不知道?他是飛哥帶迴家的倒插門。”


    “真的假的?”


    “今天二叔帶人去餘家,我家男人都看到了。”


    劉大柱有些不耐煩,指著玻璃櫃台上一部老舊的紅色電話跟白敬宇說:“一分鍾五塊。”


    “這麽貴?”白敬宇的第一反應就是現在的手機套餐在一定的通話時間內都不收費了,這裏打個固話竟然這麽貴。


    “就這個價,嫌貴就別打。”劉大柱瞪了他一眼,狠狠的扔了顆花生米進嘴裏。


    村裏人來打是一塊錢一分鍾,像他這種外地人嘛,宰一個算一個。


    白敬宇知道這個價格不合理,但整個村就這麽一台電話,對方就算要一分鍾五十塊,此時的他也得打。


    撥通電話,那頭的嚴誌高聽到白敬宇的聲音,聲音都高了幾度:“你跑哪去了?打你手機也打不通,我都差點要報警了,你現在在哪呢?”


    “我這邊昨天出了點小狀況,現在在西貝村村口。”


    “西貝村?你怎麽到那去了?出什麽事了?”


    “掉河裏了。”


    “啊?”那頭的嚴誌高嚇了一跳:“人沒事吧?”


    “沒事。”


    “好,你等著,我馬上去西貝村接你。”


    “你直接去三叉橋那邊,帶點打撈工具和一張漁網過來,我手機和裝機子的箱子還在河裏。”


    “啊?機器在河裏?那過兩天的推廣會怎麽辦?”


    嚴誌高心說這白敬宇這次重新創業,還真是出師不利啊。這玩意兒泡一晚上,撈上來估計也廢了。白敬宇山長水遠的從海城過來參加推廣會,這不都都泡湯了嘛。


    “箱子和機子都有防水,先找迴來,看情況再說。”白敬宇心裏當然也是擔心的,但眼下最重要的事就是先找到東西。


    “行,我馬上過去。”


    掛了嚴誌高的電話,白敬宇又給老蔣打過去,告訴他機子掉進河裏,有可能因為進水導致無法使用,讓他準備好另一台和一些維修工具,提前郵寄過來。


    兩個電話一共五分零三秒,劉大柱對著白敬宇伸出三根指頭,左眼不受控製斜向一邊:“四舍五入六分鍾,三十塊。”


    “四舍五入是這樣算的?”白敬宇看著對方的眼,忽然想到一個詞:“偏見”。


    “在西貝村,就這麽算。”男人提高音量,一副“我就是宰你外地人了,你能拿我怎麽樣”的架勢。旁邊幾個小跟班晃著膀子也圍了過來。


    白敬宇不是喜歡給人起外號的人,但此時他看著這個“偏見”,覺得不這麽叫他,都浪費了他的“天賦”。


    劉大柱伸出手,露出“不給錢你今天走不了”的兇狠表情。


    白敬宇不是個任人欺負的軟蛋,但更知道事情的輕重緩急。現在他的機器還下落不明,他不想為這麽幾塊錢跟這些人起衝突浪費時間,索性拿出錢包付了錢。


    劉大柱瞧著他那個一看就不便宜的皮質錢包,給旁邊人使了個眼色。


    白敬宇給了錢,剛要拖著行李離開,就聽“偏見”開口說:“那三叉河的水可有七八米深,你一個不熟悉河道的外地人去撈箱子就是找死。這樣,我們幫你撈,一千塊,三條支流,一條也就三百多,便宜你了。”


    白敬宇看他一眼:“我不喜歡占人便宜。”


    劉大柱沒想到他會這麽說,怔了一下,眼睜睜看著白敬宇拖著行李箱走了。


    沒撈到更多的錢,劉大柱狠狠丟了粒花生米進嘴裏,邊嚼邊用白敬宇能聽到的聲音說:“怪不得說城裏人都是傻子呢,傻子才不喜歡占便宜。”


    白敬宇越發覺得“偏見”這詞用在這斜眼男人身上簡直太恰當了。


    他不想跟“偏見”去做無謂的爭辯,朝三叉橋方向走去。他昨晚跟陳雙打聽好了,從村口往西走八裏地,再轉南走三裏地就能看到那座橋了。


    王桂花瞄著男人的背影,一臉狹促的跟大家眨眨眼:“這男的昨天被飛哥帶迴家睡了一晚嗎,今天一早就走了,這是連倒插門都嫌棄她啊。”


    劉大柱把吃進嘴裏的一顆爛花生吐了出來:“放屁,飛哥昨晚送她爸去醫院了,那男的自己在她家睡的,什麽叫飛哥帶他迴家睡了一晚。”


    “哎呦,你這麽幫飛哥,她又聽不到,裝好人也沒用啊。”王桂花哼笑一聲:“她是半夜才走的,在那之前,誰知道兩人在屋裏幹什麽了。”


    王桂花邊說邊嗑著瓜子,嘴巴上下翻飛,吐出一口瓜子皮,好幾顆皮粘在丈夫的麻將牌上。


    她身邊的男人忽然一腳踹在她凳子上,她沒坐穩,一屁股坐在地上,屋裏一陣哄笑。


    “殺千刀的,你踢我幹什麽?”王桂花短暫的發蒙之後迴過神來,氣得指著自己丈夫罵。


    男人指著輸了的牌,一腳踢在老婆的腰上:“你個敗家娘們兒,生不出兒子也就算了,一天到晚就知道吃,吃完就滿嘴噴糞,把老子的好運都敗完了,滾迴家去,不然老子打死你。”


    王桂花捂著腰,不敢再還嘴,恨恨跑出小賣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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