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對黑暗有一種本能的恐懼感。


    在刀耕火種的遠古時代,太陽落山以後,便開始彌漫著死亡的氣息。


    數不清的野獸和未知恐懼伴唿嘯著一陣陣嘶吼吞噬著瑟瑟發抖的祖先們,很多人就這麽不明不白地死在了黑夜中。


    這是一種鐫刻進基因裏麵的情緒。


    周洋第一次下礦的時候,內心深處是恐懼的,同時有一種窒息的幽閉感。


    這是一種來源於靈魂深處的不安。


    礦井分為三類,立井、斜井、平巷


    立井垂於地麵,大小像水井。


    礦井口上搭著略有些生鏽的鐵架子,架上綁著幾根纜繩,纜繩下麵吊著一個如電梯般的升降平台。


    這個平台名叫罐籠。


    如果嚴格按照安全標準的話,罐籠應該和電梯一樣,四麵都有圍壁與鐵網,以防高空墜落,如果更安全一點的話,得再裝上幾根纜繩牽引著,形成一種雙保險係統。


    當然,私礦不可能這麽按照嚴格規範來,甚至它的四麵都沒有任何遮擋,隻有四根纜繩以及幾塊厚木板供給抓握與支撐,人就是順著纜繩往下降。


    下井的時候因為氣壓驟變的關係,往往人的耳膜會被震得嗡嗡直響,甚至會生出一種難以言語的疼痛感,而周洋則更慘。


    周洋第一次下礦的時候,胃部不斷抽搐,把那天早上吃的東西全部吐了出來。


    全吐出來以後,他的身體狀態才稍微好一點。


    “我們要去井下拍?”


    “嗯,要下井。”


    “這礦井大概多深?”


    “不是很深,大概才四百多米。”


    “什麽?你說什麽?才四百多米!”


    “之前我幹活的井有一千多米深”


    “”


    清晨。


    第一縷陽光照在大地上。


    礦底劇組終於開機了。


    馮凱看到了第一幕的取景點,他的目光緊緊地盯著礦井口。


    他的臉色大變!


    望著鏽跡斑駁的鐵架子以及搖曳著的纜繩他既震驚又覺得憤怒。


    震驚是周洋這家夥腦子壞了,真他媽要下井拍攝!


    憤怒的是這玩意一看就沒啥安全係數,萬一斷在半路該怎麽辦?


    拍一部爛片而已,需要這麽拚命嗎?


    來到這裏才幾天時間,他就聽說隔壁的礦似乎塌方了,盡管沒有聽到人員遇難消息,但誰知道內部消息被封鎖了多少呢?


    “如果這地方出問題的話,我們怎麽逃生?”馮凱他盯著周洋,在想到種種可能性以後,他倒抽一口涼氣。


    他的命可比周洋的命要精貴得多。


    周洋這貨死了也就死了!


    但他可是肩負著未來國產電影的希望,他可不能交代在這啊!


    “”周洋卻是盯著井口看了一陣,隨後陷入長久的沉默。


    他似乎在權衡利弊。


    “周導,我們可以自己挖個洞,真沒必要下去,而且,拍攝的方法有很多,想要選一個取景點難道還不簡單嗎?拍電影,不是玩命,如果真出事了,誰都擔不起這個責任!”馮凱看到周洋的樣子,下意識就湊近去小聲地提醒。


    “”周洋依舊沒有迴答馮凱的話,而是轉頭看著攝製組其他工作人員。


    他們似乎都是欲言又止,雖然沒有說什麽,但表情分外抗拒。


    很顯然,沒人願意下去。


    下礦井實地拍攝,這實在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情。


    這是在玩命!


    誰都不喜歡玩命。


    “四百多米!就算出一點點事故,我們都得被活埋!”


    “”


    “我知道這是你精挑細選的礦井,可是意外這東西誰能保證就不發生呢?”


    “”


    “而且,又不是下一次井,是要連續好幾天都要下井拍攝啊”


    “”


    馮凱繼續小聲地在周洋麵前絮叨,勸周洋打消這種想法。


    周洋閉上眼睛。


    最終幽幽地點點頭。


    “馮導,那幫忙先拍地麵上的劇情吧。”


    “好!這才對!”


    “各組準備!”


    “action!”


    隨著馮凱的手勢落下,電影的第一幕終於開拍了。


    第一幕其實就是正常的煤礦工作區域裏,著重拍三個角色。


    唐朝陽,宋金明,張根寶。


    拍攝的內容也非常簡單


    就是拍三個人一根煙互相間傳遞的情景。


    三人的扮演者鍾發財、趙振、陳雙寶在礦上本身就是這麽抽的,這對演員來說並不是什麽難事,本色演出就行了


    與其說是拍一部電影,倒不如說是在錄視頻。


    隻是相較而言陣仗稍微大一些而已。


    可惜


    或許是因為對著鏡頭的關係,幾人狀態都不太對。


    鏡頭外。


    “過!”


    “過!”


    “過!不錯,過!”


    馮凱戴著小帽,打著各種手勢。


    他顯得有些漫不經心,能過的拍攝劇情都給過了,甚至連最基礎的拍攝錯誤、演員狀態問題都懶得去糾正,直接一鏡到底拍完。


    至於好壞?


    誰管你啊!


    他不在乎拍得到底怎麽樣,反正又不署他的名字。


    而且打心眼裏,他就覺得這是煤老板拍著玩的,甚至都不覺得這玩意叫電影。


    “馮導,這個動作我覺得不合適,發財似乎有些緊張,我覺得應該調整一下”


    “不影響。”


    “我覺得雙寶的眼神不太對,有些死板”


    “不影響,我覺得這種眼神就挺對,很有特點”


    “我覺得”


    “周導,麻煩你讓一讓,我們正在找拍攝角度,還有,我們在拍攝的時候,盡量不要打擾我們,不然會影響拍攝狀態”


    “”


    “”


    周洋在攝影機前看了一陣。


    他覺得這樣拍很不對,終於忍不住提出了很多疑問。


    可惜,除了導演馮凱還會偶爾應付一兩句以外,並沒有人搭理他。


    問題多了,久而久之,連馮凱都不搭理他了。


    他就這麽站著,甚至因為礙事而被馮凱趕得很遠,最終給趕出了拍攝區域。


    他看著劇組。


    他像是一個被劇組孤立的局外人,心中想說很多東西。


    他臉憋得通紅!


    他潛意識覺得馮凱說得不對。


    但是,他反駁不了。


    一個不懂拍攝的外行人在劇組指手畫腳,難道不會影響劇組拍攝嗎?


    他低下頭。


    傍晚。


    劇組收工了。


    工作人員早早就下山了。


    天氣太冷了,他們頂不住山上的嚴寒。


    電影的拍攝的進度很快,僅僅第一天時間,礦井裏的一些情景就拍得差不多了。


    周洋並不知道拍得怎麽樣,他隻知道這部電影的第一幕沒有任何ng的地方。


    山風確實很冷。


    但不至於讓人扛不住。


    周洋並沒有下山,也拒絕了馮凱去周邊ktv喝點酒唱唱歌放鬆的提議。


    他對這些興趣不大。


    他覺得有些不舒服。


    周洋大概算是一個擰巴的人。


    他做事情要麽不做,要麽就盡最大力量去做到極致。


    不然


    心中會很遺憾,會懊惱。


    他覺得今天拍攝的內容有些問題,他迫切想看一看影片的情況。


    可惜


    他看不到。


    馮凱以樣片需要剪輯,半成品沒什麽好看的理由拒絕了。


    “周導,我覺得,我們拍得不好”


    “周導我也覺得,我剛才有點緊張,我們平常不是那樣的”


    “”


    陳雙寶抽完了最後一根煙,隨後走到周洋麵前,表情略顯尷尬。


    另一邊的趙振也走了過來,在迴顧拍攝的內容以後,他也很不滿意。


    他們其實能察覺出拍攝時候的狀態與平日裏的狀態的。


    雖然他們也覺得這部電影不一定能上映,隨便看就好了,但鏡頭下他們仍舊感覺到不夠自然,心中有包袱,同時又很緊張。


    周洋沒有迴答他們的話。


    他在他們的視線中默默地朝著礦井邊上走去。


    晚霞染紅了半邊天。


    他盯著深邃的礦井。


    就這麽緊緊地盯著。


    他腦海中依稀間迴顧起電影裏盲井的畫麵和演員們的表情。


    再聯想到今天拍的東西


    差很遠!


    差得實在是太遠太遠了。


    他低下頭。


    心中逐漸沉了下去。


    沉了許久許久


    第二天,等到中午的時候,馮凱這才走上山。


    昨天在ktv裏他們很嗨。


    唱歌,跳舞,又叫了幾個職業女性陪酒,玩得不亦樂乎。


    迴來的時候,就已經是淩晨了。


    他們來到山上的時候,看到路口站著的周洋。


    馮凱露著笑容,下意識地跟周洋打招唿。


    “周導,這麽早就上來了?哈哈”


    “”


    周洋默默地看著他,也不作任何迴應。


    他就這麽一聲不吭地站著像一根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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