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不知不覺就過了一個多月,我的腿已經好了很多了。用陳醫生的話來說就是:這個小孩子的生命力很強啊!在這一個多月裏,爸爸也又來看我,還買來一些玩具和水果之類的東西,但是大多數的時間他都在喬恩的病房裏呆著。我知道,和喬恩比起來,我對他來說僅僅隻是他的一個才相認不久的女兒,而喬恩卻一直都是他最心愛的小公主。一想到這些,我的心又開始不平衡起來,嫉妒之火騰騰的就在心裏燃燒起來。相對於爸爸的冷淡,媽媽卻一開始就寸步不離陪在我的身邊。喂我吃飯吃藥,背我上廁所,給我講故事,陪我打發無聊的時間。陳醫生說我長期躺在床上容易得被褥瘡,所以媽媽還要經常用水來擦身體。有時候看到她勞累的樣子我也會感到一陣的內疚,怎麽以前我就沒有看到媽媽為我無私奉獻的這一切呢?但是“爸爸”這兩個字對我的吸引力還是這麽的強烈。書上說:女兒是爸爸上輩子的情人,因為抑製不住心中的想念,所以這輩子也追了過來。 我深深的相信著這樣的話,和爸爸前世今生有著這樣深厚的情分,對我來說就像一份珍貴的禮物,我是不會輕易的放手的!
關於喬恩的病情我也不得不用悲傷的語調來敘述,她的病似乎並沒有因為住院而得到很好的減輕,至少我是這麽認為的。媽媽說化療可以有效的殺死並控製癌細胞,對她的身體又好處。可是我卻並沒有看到化療在喬恩身上體現出了怎樣神奇的效果,反而我卻看到喬恩的頭發掉的越來越厲害了,最後不得不剃成了一個小光頭。我努力的迴想著那個在學校門口我看到的滿頭帶著漂亮發飾的喬恩的樣子。那個時候的她更像一個至高無上、讓人疼愛的公主。“真好,終於有一天我比喬恩漂亮了!”可是每一次我這麽想的時候我卻並沒有感到有多麽快樂。看著她頭光光的樣子,我心裏更多的是難過。
正當我在為了喬恩變成光頭而難過的時候,喬恩卻來我的病房找我。她和一樣穿著粉紅色豎條紋的住院服,隻不過她還戴了一個用白色棉布做成的漁夫帽。
“姐姐,你的腿好些了嗎?”喬恩坐在我的床邊親切的說,臉上露著明亮的微笑。
“我好多了,現在已經可以坐輪椅到處走走了!”我指著床邊不遠處的輪椅。喬恩順著我的指向扭頭看輪椅的時候,我又看到了她光光的後腦勺,心裏又是一陣難過。
“我好想出去走走,你陪我吧!”喬恩輕輕的說。
她的的微笑還是原來那麽甜美,可是微笑也掩飾不住心裏藏著的悲傷。我們是雙胞胎,我相信自己的感受。
於是我掙紮著下了床,坐到了輪椅上。喬恩推著我慢慢的走了出去。
很久沒有出來散步了,今天的天氣格外的好。陽光收斂起平時的鋒芒,變得很溫柔。
喬恩找了個安靜的地方讓我停了下來,然後她也選了個舒服的姿勢,坐在我旁邊的草地上。
“喬安!”喬恩叫我,這一次,她並沒有叫我姐姐。
我扭頭看著她,“嗯?”
喬恩這次迴避了我的眼神,看著遠方說:“你是不是一直很討厭我?”
“嗯?”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喬恩居然這麽問我,而且這麽直接。我精神一下子緊張起來,腦子高速的轉動,收集所有的詞語來迴答這個尖銳的問題。可是我該怎麽迴答呢,我最後還是找不到合適的句子,隻好用沉默代替迴答。
“哈哈哈……看把你嚇得!”喬恩見我緊張的樣子居然開心的笑起來,她這一笑,讓我更加不知所措。
“其實從第一次你到我們家來的時候我就認出你就是那個在學校門口扯我頭發的人了!”喬恩繼續說道。
我努力迴想當天的情景,當我還在為喬恩沒有認出我而暗自竊喜的時候,她卻早已經什麽都知道了。
喬恩看著我微微笑了笑,然後從衣服口袋裏摸出一個漂亮的粉色小水晶皇冠戴在我頭上說:“這個,我現在不能戴了,就送給你吧!……嗯,真好看!”
喬恩把皇冠戴在我的頭上,然後很滿足的讚美著。
“你的頭發還會長出來的,喬恩,你不要傷心!”戴著皇冠的我並沒有覺得自己就變成了一個美麗的公主,反而覺得自己一下子變成了喬恩的寄托,很重,很重。
喬恩一下子沉默了,低著頭不再說話,然後輕輕地抽泣起來。看到喬恩的淚,我突然手足無措起來。我輕輕的拍著她的頭,想要告訴她不要哭。喬恩一下子撲在我的身上狠狠的哭起來。好吧,就這樣哭吧,把心裏的傷心都哭出來,然後什麽就都好了~
喬恩並沒有哭很長時間,然後擦了擦眼淚,抬頭對我微笑,雖然很勉強,但是看出她也在努力。
“任謙哥哥!”喬恩遠遠的看到有人朝我們這邊走過來,然後很熱情的向他打招唿。
“任謙?又是誰?”我隨著她的聲音望去,“那不是喬謙嗎?為什麽喬恩卻叫他任謙?”
喬謙走過來,對我笑了笑,然後把手裏的書遞給我,說:“這些書給你的!”我一看,全都是關於童話的書籍,我隨手翻了翻,遞給了喬恩,“這些書比較適合你。”果然,喬恩拿到這些書顯得非常的高興,王子公主的故事比起我更適合喬恩,這個他還不知道。
“那給你這一本!”說著,喬謙又從背包裏取出另外一本書遞給我。
“《小王子》!”我看了書名,“我想你還不了解我,我其實比較喜歡看……”
“這不是普通的童話,你看了就會知道了。”喬謙任然堅持。
看著他堅定的眼神,我突然找不到反駁他的話。
“好吧,我試著去看看!”我收下書,有種被迫的感覺。
“我相信,你一定會喜歡這個故事的。”喬謙突然變得自信滿滿,一點不像我第一次見到的那個頭低低的,不讓我們看到他眼睛的人。
“任謙哥哥,我好想吃冰淇淋,你去買給我吧!”喬恩從草地上站起來,走到喬謙的身邊,挽著他的手臂,撒嬌。
“我有一個問題,必須要問!”我學著上課迴答問題的樣子,把手舉得老高。
“說吧,滿足你的好奇心。”喬謙看著我滑稽的樣子,居然笑了出來。
這是我第一次見他笑,雖然隻是嘴巴稍微的咧了一下,但是他笑的時候很好看。
“為什麽喬恩叫你任謙呢,你不是應該姓喬嗎?”提完問題,我突然想到一個人,“任丘!莫非他們真的是父子?”
“喬謙?那不是我的名字。我叫任謙!”喬謙臉色一下子暗了下去,說話的時候,聲音裏帶著刺,顯得非常的不高興。
喬恩趕緊向我眨眨眼,示意我不要再問下去了。
“我去給你們買冰淇淋。”喬謙說完就轉身離開,留下一臉尷尬的我。
喬恩見喬謙走遠了,忙對我說:“以後都不要問這個問題了,他很討厭別人叫他喬謙。”
“可是,爸爸不是說他是我們的哥哥嗎?那他不是應該叫喬謙的嗎?!”我想不明白,腦子被弄糊塗了。
“他是素琴阿姨帶過來的孩子。阿姨和爸爸結婚以後,阿姨就要他改姓喬,可他一直都不肯。為了這個事情他還和阿姨吵過幾次,但最後還是被逼改了名字。自從改了名字,他一聽到別人叫他的喬謙,他就會很不高興。所以,在沒有大人的時候,我都叫他任謙。”喬恩又坐到草地上,把原因詳細的說給我聽。
“他的爸爸就是那個任丘?”我聽完,接著又問。
“嗯,就是那個撞傷你的人。其實,那次出事的時候,任叔叔和任謙哥哥剛從一個畫廊裏迴來,因為買到了任謙哥哥最喜歡的那幅畫,所以兩個人很高興,所以也就沒有注意到突然出現在路中間的你,然後就這麽出了事。”
“喬謙會畫畫?”我又繼續問,一副打破砂鍋問到起的架勢。“嗯,他的素描很好的。就是前段時間,任叔叔還帶他到a城最有名的畫家那裏去拜師,這才迴來不久。”
“哦,原來是這樣。”我仿佛終於找到了答案,有種釋重的感覺。
剛聊完,喬謙就買了冰淇淋迴來了。這時的他臉色已經好多了,不像剛剛那麽難看了。
“任謙哥哥,我就知道你最疼我了!”喬恩一見到買迴來的冰淇淋,興奮得不得了。
“冰淇淋是給喬安的。喏,這瓶水才是給你的。”喬謙把水遞給喬恩,然後把冰淇淋給了我。
“不公平,我也要吃冰淇淋!”喬恩開始鬧起來,可憐巴巴的看著我手中的冰淇淋。
“不行,你不能吃冰的,對你的身體不好。”喬謙儼然一副哥哥教訓妹妹的樣子。
“不管,我不管,我要吃冰淇淋。”喬恩拉著喬謙的手,撒嬌。
“不行,不行。”喬謙很堅定,沒有絲毫商量餘地。
“任謙哥哥真偏心,有了喬安,就不疼喬恩了。”喬恩嘟著個嘴,滿臉不高興。
“喬恩乖,隻要你快快的把身體養好,哥哥就給你買很多很多的冰淇淋,好不好?”喬謙見硬的不行,就用軟的。在一旁的我忍不住偷笑。
“你說的,不許騙我。我們拉鉤!”喬恩伸出小手指,要喬謙跟他拉鉤。
喬謙無可奈何,隻得跟他拉鉤。
看著他們兩兄妹親切的樣子,我突然心生羨慕。為什麽喬恩身邊總是有那麽多疼愛她的人,不僅爸爸對他嗬護備至,連外姓的喬謙也對他疼愛有加。她真的是一個公主,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無論她變成了什麽樣子,她永遠都是大家心中的小公主,而我即使是戴著小皇冠,也還是一個可憐的灰姑娘。趁他們說話,我把喬恩別在我頭上的小皇冠取了下來,它突然讓我覺得自己在嘩眾取寵。
我迴到病房,把《小王子》塞進了枕頭。童話,這個詞語實在是不適合我。我的世界裏又怎麽會有童話呢?那些美好的幸福的東西都不屬於我,屬於我的總是與幸福快樂無關。猛然我又想起喬謙堅定的眼神,“我相信,你一定會喜歡這個故事的。”他說我一定會喜歡,他憑什麽這麽肯定?!他們根本就不會了解,為什麽在所有孩子都愛童話的小小年齡裏,我卻這麽反感童話故事。好吧,讓我來告訴你,當一個孩子發現現實中的一切都和童話故事裏完全不一樣的時候,她會有多麽的失望?童話的結局永遠都隻有那一句:“從此以後,王子和公主過上了幸福的生活!”幸福的生活!笑話,簡直就是一個笑話!幸福的生活中,難道也包括王子和公主因為另一個女人的出現而吵架分開嗎?!童話永遠都用那些哄小孩子的話結尾,然後讓所有的人沉浸在一個烏托邦的世界中~但是現實就是現實,王子因為另外一個女人而移情別戀,然後公主在等待與焦慮中變蒼老變得絮絮叨叨,變成和所有婦女一樣的中年女人。小氣、猜疑……一切中年女人能做的都做了。時間老是這個樣子,總是在不禁意間在所有人的臉上刻下深深刀痕,在所有人的頭上灑下雪花。當日子變得蒼白無力,生活也跟著變得平淡無奇起來。那些曾經年輕的心,那些本該成熟的心突然變得騷動起來。愛情,早就變成了泛黃的照片,藏在箱子的最底層,餘下的隻有一丁點的不願意承認的不安分。於是當王子背棄了婚禮上的承諾,背棄了無名指上的堅貞。開始玩火,開始和其他的女人調情。公主以淚洗麵,卻也無可奈何~這就是那個所謂的幸福的生活,幸福的happy ending嗎?笑話,這些難道不是笑話嗎?!!
我突然發現,原來我所期盼的完整家其實也不過就是一個近似笑話的童話。如果沒有了愛情,如果沒有了信任,那所謂的幸福又有什麽意義呢!我突然記起了夕陽下窗前媽媽的那個背影,那個不是留戀和期望,那個是傷心和絕望!我想我開始理解了,為什麽這麽久以來,我拒絕看童話的原因了!
“你沒有看?”喬謙幾天之後又來看望我,無意間從枕頭下麵摸出《小王子》,詫異而又生氣的問我。
“我不想去了解那些沒有任何意義的幸福生活。”我把頭轉向另一邊,我不想看到他的眼睛,或者說我根本不敢去看他的臉。
“我說過,它跟其他的童話不一樣!它們不是一類的!”喬謙生氣了,語氣裏我聽出來了。
“不,一樣,所有的童話都是一樣的。那些沒有價值的句子我根本不想了解。”童話,之所以叫做童話,我想都是因為所有的故事都會又一個快樂結局吧,但是生活又怎能夠是童話可以說得清楚的呢?!
“你跟我認識的所有女孩子不一樣,這樣的話不該從你這個年紀的孩子口中說出來!”喬謙搖搖頭,有點傷感的給我一個認識總結。
“不要裝作很了解我,其實你根本就不了解我!”我也生氣了,很生氣。我心裏的那些苦,多少人能了解呢,爸爸一個完全的愛情背叛者,為了另外一個女人,舍棄了自己的孩子,舍棄了自己的妻子,舍棄了自己的家庭,舍棄了自己的幸福生活。而這一切代表的痛苦全部都壓在了我的肩膀之上。是的,我想要一個爸爸,想要一份完美的父愛,想要一個完整的家,但是最後我又得到了什麽呢,得到的不過是一個根本不愛我的爸爸,一個傷心欲絕的媽媽,還有一個殘缺不全的家。
“你以為受傷的隻有你一個人嗎?那我呢,那我的家,那我的所以幸福生活呢?我曾經也是那樣快樂的生活著,可是為什麽呢,為什麽你的爸爸要來招惹我們呢?!”喬謙也生氣了,和我一樣的生氣。
“不!沒有,你亂說,你亂說!明明就是你的媽媽勾引了我的爸爸,是那個不知好歹的女人有錯在先!”我叫囂著,撲向喬謙,然後拚了命的掙紮著,反駁著。喬謙也沒有安靜的任憑我的廝打,也積極的反擊。於是我們像發了瘋一樣,扭打成一團,想要用拳頭去維護各自心中堅定的信念。
但是我們不知道,我們想要維護的東西,在那些大人眼裏不過是一些幼稚得可憐的東西。誰和誰要在一起,誰和誰要離婚,誰為了什麽要舍棄什麽,那些關於得到和舍棄的等等等等,根本就不是兩個無知小孩靠打架能爭辯得了的。
媽媽剛從醫生那裏詢問完我的病情迴來,一走到病房門口就聽到我們吵鬧的聲音,於是趕緊推門跑了進來。“你們兩個在幹什麽?怎麽打了起來?”媽媽分開我兩,然後詫異的問:“你們不是一直都還好好的嗎?”
喬謙用手理了理頭發和衣角,對媽媽說:“阿姨,對不起。都是我不對,我本來想給喬安開個玩笑的,但是我的玩笑似乎開得有些過火了。不關喬安的事情,真的,隻是我的錯。”
這些話,傻瓜都不會相信。俗話說:一個巴掌拍不響。打架這樣的事情,一定不可能隻又一個人的責任。“你這個孩子這麽懂事,一定不是你的錯。”媽媽不是傻瓜,所以她肯定不會相信這些話的。她了解喬謙不是一個不懂事的人,但她也知道我不是一個無理取鬧的人。於是媽媽轉頭責備我的時候,語氣一點也不嚴厲。
這個事情,我已經不想再說其他的了,更何況那些話,仿佛就是在把媽媽本來已經結疤的傷口再次掀開來。我才不會這麽殘忍,雖然我也知道我不是一個好孩子,可我也不是一個壞孩子吧,我想。特別是我又在看到媽媽有的時候看到爸爸以後,不自然的露出一種滿足的表情,她也許覺得,愛一個人,隻要可以遠遠的看著他,也是一種幸福。我不想在媽媽沉浸在幸福中的時候,和她談論那些讓她瞬間掉進噩夢裏的話題。我想對於那種自我編織的幸福,我也沒有勇氣去打破。
喬謙趁我走神的時候偷偷的溜走了,他知道,再呆下來並沒有什麽意義。其實我不恨喬謙的,甚至我覺得他的話就是事實。但是我又怎麽能承認這樣的事實呢。我不能承認,我不願意承認。我寧願欺騙自己,哪怕知道自己相信的就是一個謊言。我想我就是鴕鳥一樣的人吧,自欺欺人的把頭埋進沙堆裏就以為可以遠離恐懼,其實,恐懼一直都在我的心裏。
關於喬恩的病情我也不得不用悲傷的語調來敘述,她的病似乎並沒有因為住院而得到很好的減輕,至少我是這麽認為的。媽媽說化療可以有效的殺死並控製癌細胞,對她的身體又好處。可是我卻並沒有看到化療在喬恩身上體現出了怎樣神奇的效果,反而我卻看到喬恩的頭發掉的越來越厲害了,最後不得不剃成了一個小光頭。我努力的迴想著那個在學校門口我看到的滿頭帶著漂亮發飾的喬恩的樣子。那個時候的她更像一個至高無上、讓人疼愛的公主。“真好,終於有一天我比喬恩漂亮了!”可是每一次我這麽想的時候我卻並沒有感到有多麽快樂。看著她頭光光的樣子,我心裏更多的是難過。
正當我在為了喬恩變成光頭而難過的時候,喬恩卻來我的病房找我。她和一樣穿著粉紅色豎條紋的住院服,隻不過她還戴了一個用白色棉布做成的漁夫帽。
“姐姐,你的腿好些了嗎?”喬恩坐在我的床邊親切的說,臉上露著明亮的微笑。
“我好多了,現在已經可以坐輪椅到處走走了!”我指著床邊不遠處的輪椅。喬恩順著我的指向扭頭看輪椅的時候,我又看到了她光光的後腦勺,心裏又是一陣難過。
“我好想出去走走,你陪我吧!”喬恩輕輕的說。
她的的微笑還是原來那麽甜美,可是微笑也掩飾不住心裏藏著的悲傷。我們是雙胞胎,我相信自己的感受。
於是我掙紮著下了床,坐到了輪椅上。喬恩推著我慢慢的走了出去。
很久沒有出來散步了,今天的天氣格外的好。陽光收斂起平時的鋒芒,變得很溫柔。
喬恩找了個安靜的地方讓我停了下來,然後她也選了個舒服的姿勢,坐在我旁邊的草地上。
“喬安!”喬恩叫我,這一次,她並沒有叫我姐姐。
我扭頭看著她,“嗯?”
喬恩這次迴避了我的眼神,看著遠方說:“你是不是一直很討厭我?”
“嗯?”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喬恩居然這麽問我,而且這麽直接。我精神一下子緊張起來,腦子高速的轉動,收集所有的詞語來迴答這個尖銳的問題。可是我該怎麽迴答呢,我最後還是找不到合適的句子,隻好用沉默代替迴答。
“哈哈哈……看把你嚇得!”喬恩見我緊張的樣子居然開心的笑起來,她這一笑,讓我更加不知所措。
“其實從第一次你到我們家來的時候我就認出你就是那個在學校門口扯我頭發的人了!”喬恩繼續說道。
我努力迴想當天的情景,當我還在為喬恩沒有認出我而暗自竊喜的時候,她卻早已經什麽都知道了。
喬恩看著我微微笑了笑,然後從衣服口袋裏摸出一個漂亮的粉色小水晶皇冠戴在我頭上說:“這個,我現在不能戴了,就送給你吧!……嗯,真好看!”
喬恩把皇冠戴在我的頭上,然後很滿足的讚美著。
“你的頭發還會長出來的,喬恩,你不要傷心!”戴著皇冠的我並沒有覺得自己就變成了一個美麗的公主,反而覺得自己一下子變成了喬恩的寄托,很重,很重。
喬恩一下子沉默了,低著頭不再說話,然後輕輕地抽泣起來。看到喬恩的淚,我突然手足無措起來。我輕輕的拍著她的頭,想要告訴她不要哭。喬恩一下子撲在我的身上狠狠的哭起來。好吧,就這樣哭吧,把心裏的傷心都哭出來,然後什麽就都好了~
喬恩並沒有哭很長時間,然後擦了擦眼淚,抬頭對我微笑,雖然很勉強,但是看出她也在努力。
“任謙哥哥!”喬恩遠遠的看到有人朝我們這邊走過來,然後很熱情的向他打招唿。
“任謙?又是誰?”我隨著她的聲音望去,“那不是喬謙嗎?為什麽喬恩卻叫他任謙?”
喬謙走過來,對我笑了笑,然後把手裏的書遞給我,說:“這些書給你的!”我一看,全都是關於童話的書籍,我隨手翻了翻,遞給了喬恩,“這些書比較適合你。”果然,喬恩拿到這些書顯得非常的高興,王子公主的故事比起我更適合喬恩,這個他還不知道。
“那給你這一本!”說著,喬謙又從背包裏取出另外一本書遞給我。
“《小王子》!”我看了書名,“我想你還不了解我,我其實比較喜歡看……”
“這不是普通的童話,你看了就會知道了。”喬謙任然堅持。
看著他堅定的眼神,我突然找不到反駁他的話。
“好吧,我試著去看看!”我收下書,有種被迫的感覺。
“我相信,你一定會喜歡這個故事的。”喬謙突然變得自信滿滿,一點不像我第一次見到的那個頭低低的,不讓我們看到他眼睛的人。
“任謙哥哥,我好想吃冰淇淋,你去買給我吧!”喬恩從草地上站起來,走到喬謙的身邊,挽著他的手臂,撒嬌。
“我有一個問題,必須要問!”我學著上課迴答問題的樣子,把手舉得老高。
“說吧,滿足你的好奇心。”喬謙看著我滑稽的樣子,居然笑了出來。
這是我第一次見他笑,雖然隻是嘴巴稍微的咧了一下,但是他笑的時候很好看。
“為什麽喬恩叫你任謙呢,你不是應該姓喬嗎?”提完問題,我突然想到一個人,“任丘!莫非他們真的是父子?”
“喬謙?那不是我的名字。我叫任謙!”喬謙臉色一下子暗了下去,說話的時候,聲音裏帶著刺,顯得非常的不高興。
喬恩趕緊向我眨眨眼,示意我不要再問下去了。
“我去給你們買冰淇淋。”喬謙說完就轉身離開,留下一臉尷尬的我。
喬恩見喬謙走遠了,忙對我說:“以後都不要問這個問題了,他很討厭別人叫他喬謙。”
“可是,爸爸不是說他是我們的哥哥嗎?那他不是應該叫喬謙的嗎?!”我想不明白,腦子被弄糊塗了。
“他是素琴阿姨帶過來的孩子。阿姨和爸爸結婚以後,阿姨就要他改姓喬,可他一直都不肯。為了這個事情他還和阿姨吵過幾次,但最後還是被逼改了名字。自從改了名字,他一聽到別人叫他的喬謙,他就會很不高興。所以,在沒有大人的時候,我都叫他任謙。”喬恩又坐到草地上,把原因詳細的說給我聽。
“他的爸爸就是那個任丘?”我聽完,接著又問。
“嗯,就是那個撞傷你的人。其實,那次出事的時候,任叔叔和任謙哥哥剛從一個畫廊裏迴來,因為買到了任謙哥哥最喜歡的那幅畫,所以兩個人很高興,所以也就沒有注意到突然出現在路中間的你,然後就這麽出了事。”
“喬謙會畫畫?”我又繼續問,一副打破砂鍋問到起的架勢。“嗯,他的素描很好的。就是前段時間,任叔叔還帶他到a城最有名的畫家那裏去拜師,這才迴來不久。”
“哦,原來是這樣。”我仿佛終於找到了答案,有種釋重的感覺。
剛聊完,喬謙就買了冰淇淋迴來了。這時的他臉色已經好多了,不像剛剛那麽難看了。
“任謙哥哥,我就知道你最疼我了!”喬恩一見到買迴來的冰淇淋,興奮得不得了。
“冰淇淋是給喬安的。喏,這瓶水才是給你的。”喬謙把水遞給喬恩,然後把冰淇淋給了我。
“不公平,我也要吃冰淇淋!”喬恩開始鬧起來,可憐巴巴的看著我手中的冰淇淋。
“不行,你不能吃冰的,對你的身體不好。”喬謙儼然一副哥哥教訓妹妹的樣子。
“不管,我不管,我要吃冰淇淋。”喬恩拉著喬謙的手,撒嬌。
“不行,不行。”喬謙很堅定,沒有絲毫商量餘地。
“任謙哥哥真偏心,有了喬安,就不疼喬恩了。”喬恩嘟著個嘴,滿臉不高興。
“喬恩乖,隻要你快快的把身體養好,哥哥就給你買很多很多的冰淇淋,好不好?”喬謙見硬的不行,就用軟的。在一旁的我忍不住偷笑。
“你說的,不許騙我。我們拉鉤!”喬恩伸出小手指,要喬謙跟他拉鉤。
喬謙無可奈何,隻得跟他拉鉤。
看著他們兩兄妹親切的樣子,我突然心生羨慕。為什麽喬恩身邊總是有那麽多疼愛她的人,不僅爸爸對他嗬護備至,連外姓的喬謙也對他疼愛有加。她真的是一個公主,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無論她變成了什麽樣子,她永遠都是大家心中的小公主,而我即使是戴著小皇冠,也還是一個可憐的灰姑娘。趁他們說話,我把喬恩別在我頭上的小皇冠取了下來,它突然讓我覺得自己在嘩眾取寵。
我迴到病房,把《小王子》塞進了枕頭。童話,這個詞語實在是不適合我。我的世界裏又怎麽會有童話呢?那些美好的幸福的東西都不屬於我,屬於我的總是與幸福快樂無關。猛然我又想起喬謙堅定的眼神,“我相信,你一定會喜歡這個故事的。”他說我一定會喜歡,他憑什麽這麽肯定?!他們根本就不會了解,為什麽在所有孩子都愛童話的小小年齡裏,我卻這麽反感童話故事。好吧,讓我來告訴你,當一個孩子發現現實中的一切都和童話故事裏完全不一樣的時候,她會有多麽的失望?童話的結局永遠都隻有那一句:“從此以後,王子和公主過上了幸福的生活!”幸福的生活!笑話,簡直就是一個笑話!幸福的生活中,難道也包括王子和公主因為另一個女人的出現而吵架分開嗎?!童話永遠都用那些哄小孩子的話結尾,然後讓所有的人沉浸在一個烏托邦的世界中~但是現實就是現實,王子因為另外一個女人而移情別戀,然後公主在等待與焦慮中變蒼老變得絮絮叨叨,變成和所有婦女一樣的中年女人。小氣、猜疑……一切中年女人能做的都做了。時間老是這個樣子,總是在不禁意間在所有人的臉上刻下深深刀痕,在所有人的頭上灑下雪花。當日子變得蒼白無力,生活也跟著變得平淡無奇起來。那些曾經年輕的心,那些本該成熟的心突然變得騷動起來。愛情,早就變成了泛黃的照片,藏在箱子的最底層,餘下的隻有一丁點的不願意承認的不安分。於是當王子背棄了婚禮上的承諾,背棄了無名指上的堅貞。開始玩火,開始和其他的女人調情。公主以淚洗麵,卻也無可奈何~這就是那個所謂的幸福的生活,幸福的happy ending嗎?笑話,這些難道不是笑話嗎?!!
我突然發現,原來我所期盼的完整家其實也不過就是一個近似笑話的童話。如果沒有了愛情,如果沒有了信任,那所謂的幸福又有什麽意義呢!我突然記起了夕陽下窗前媽媽的那個背影,那個不是留戀和期望,那個是傷心和絕望!我想我開始理解了,為什麽這麽久以來,我拒絕看童話的原因了!
“你沒有看?”喬謙幾天之後又來看望我,無意間從枕頭下麵摸出《小王子》,詫異而又生氣的問我。
“我不想去了解那些沒有任何意義的幸福生活。”我把頭轉向另一邊,我不想看到他的眼睛,或者說我根本不敢去看他的臉。
“我說過,它跟其他的童話不一樣!它們不是一類的!”喬謙生氣了,語氣裏我聽出來了。
“不,一樣,所有的童話都是一樣的。那些沒有價值的句子我根本不想了解。”童話,之所以叫做童話,我想都是因為所有的故事都會又一個快樂結局吧,但是生活又怎能夠是童話可以說得清楚的呢?!
“你跟我認識的所有女孩子不一樣,這樣的話不該從你這個年紀的孩子口中說出來!”喬謙搖搖頭,有點傷感的給我一個認識總結。
“不要裝作很了解我,其實你根本就不了解我!”我也生氣了,很生氣。我心裏的那些苦,多少人能了解呢,爸爸一個完全的愛情背叛者,為了另外一個女人,舍棄了自己的孩子,舍棄了自己的妻子,舍棄了自己的家庭,舍棄了自己的幸福生活。而這一切代表的痛苦全部都壓在了我的肩膀之上。是的,我想要一個爸爸,想要一份完美的父愛,想要一個完整的家,但是最後我又得到了什麽呢,得到的不過是一個根本不愛我的爸爸,一個傷心欲絕的媽媽,還有一個殘缺不全的家。
“你以為受傷的隻有你一個人嗎?那我呢,那我的家,那我的所以幸福生活呢?我曾經也是那樣快樂的生活著,可是為什麽呢,為什麽你的爸爸要來招惹我們呢?!”喬謙也生氣了,和我一樣的生氣。
“不!沒有,你亂說,你亂說!明明就是你的媽媽勾引了我的爸爸,是那個不知好歹的女人有錯在先!”我叫囂著,撲向喬謙,然後拚了命的掙紮著,反駁著。喬謙也沒有安靜的任憑我的廝打,也積極的反擊。於是我們像發了瘋一樣,扭打成一團,想要用拳頭去維護各自心中堅定的信念。
但是我們不知道,我們想要維護的東西,在那些大人眼裏不過是一些幼稚得可憐的東西。誰和誰要在一起,誰和誰要離婚,誰為了什麽要舍棄什麽,那些關於得到和舍棄的等等等等,根本就不是兩個無知小孩靠打架能爭辯得了的。
媽媽剛從醫生那裏詢問完我的病情迴來,一走到病房門口就聽到我們吵鬧的聲音,於是趕緊推門跑了進來。“你們兩個在幹什麽?怎麽打了起來?”媽媽分開我兩,然後詫異的問:“你們不是一直都還好好的嗎?”
喬謙用手理了理頭發和衣角,對媽媽說:“阿姨,對不起。都是我不對,我本來想給喬安開個玩笑的,但是我的玩笑似乎開得有些過火了。不關喬安的事情,真的,隻是我的錯。”
這些話,傻瓜都不會相信。俗話說:一個巴掌拍不響。打架這樣的事情,一定不可能隻又一個人的責任。“你這個孩子這麽懂事,一定不是你的錯。”媽媽不是傻瓜,所以她肯定不會相信這些話的。她了解喬謙不是一個不懂事的人,但她也知道我不是一個無理取鬧的人。於是媽媽轉頭責備我的時候,語氣一點也不嚴厲。
這個事情,我已經不想再說其他的了,更何況那些話,仿佛就是在把媽媽本來已經結疤的傷口再次掀開來。我才不會這麽殘忍,雖然我也知道我不是一個好孩子,可我也不是一個壞孩子吧,我想。特別是我又在看到媽媽有的時候看到爸爸以後,不自然的露出一種滿足的表情,她也許覺得,愛一個人,隻要可以遠遠的看著他,也是一種幸福。我不想在媽媽沉浸在幸福中的時候,和她談論那些讓她瞬間掉進噩夢裏的話題。我想對於那種自我編織的幸福,我也沒有勇氣去打破。
喬謙趁我走神的時候偷偷的溜走了,他知道,再呆下來並沒有什麽意義。其實我不恨喬謙的,甚至我覺得他的話就是事實。但是我又怎麽能承認這樣的事實呢。我不能承認,我不願意承認。我寧願欺騙自己,哪怕知道自己相信的就是一個謊言。我想我就是鴕鳥一樣的人吧,自欺欺人的把頭埋進沙堆裏就以為可以遠離恐懼,其實,恐懼一直都在我的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