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確實更晚了,明天照常。


    沈含玉故意落在父親後邊,放慢腳步,一個送茶水的夥計路過身邊,他及時叫住他,小聲問道:“你們這裏有沒有一個叫雲宛珠的人。”那夥計個頭還不到沈含玉肩膀,茫然的四處瞅瞅,呆呆的隻知道仰頭看著他不說話。見這人不夠機靈,沈含玉擺擺手讓他走了。


    林羽輝悄悄問道:“用不用我去找人問問看。”沈含玉衝前麵迴頭使眼色催促他的大哥笑笑,做了個讓他們先走的手勢,簡短迴道:“不必了。”


    沈嘯榮一行人被帶到預備好的位置安頓好,夥計立刻手腳麻利的上茶。剛坐好就有人過來找。來者是一個年輕男子,鼻圓耳闊,臉上還有幾粒麻子。跟在領路的夥計後邊,雖穿著深灰的西服,但因為他是個五短身材,所以顯得笨拙可笑。


    沈嘯榮瀟灑的掃掃馬褂,起身拱手相迎:“頌節竟然比老夫還早到,沒想到啊。”男子恭敬迴禮,嗬嗬幹笑了幾聲:“沈爺看得起在下。”站在一邊的沈含青皺著眉頭,心裏暗忖:沒想到這家夥不但長得奇怪,笑聲也堪比夜梟。


    沈嘯榮神色自如,對身邊的兒子說:“這是摯交胡文富小友,字頌節。”幾個人打了招唿。一番寒暄過後,那胡文富也不走,直接就在他們這個包廂落了座,和沈嘯榮小聲攀談起來。樓下的管事連著報了兩個名號,把沈含青和沈含玉的注意力立即調動起來。


    羅鳳銘帶著羅夢元,王湛通帶著王蘊蒙和一個不認得的女人,一塊被夥計引上樓。沈含凱走出包廂搶在前頭抱拳相迎:“王兄,羅兄有禮了。我來給二位介紹一下。”王湛通指著羅鳳銘爽朗笑道:“省了省了,老遠就見到他,我們早就認識,看來今天人齊全,不失為樂事一樁。”又拉著身邊的女人,朝眾人道:“內人佟小秋。”


    佟小秋穿著棗紅雲鍛棉袍,肩膀上圍著一個華貴的黑色絲絨披肩,雖身材有些發福,但是華衣美服襯得她皮膚雪白,雍容氣派。她衝沈含凱恰到好處的一笑:“多謝沈先生的邀請。瞧瞧這場子,看來是有大角兒亮嗓兒,如此這般盛況,可是好久不見了。”沈含凱謙虛幾句,再次拱手抱拳:“各位請。”


    羅夢元跟在父親後麵,好奇的四處張望,路過半開的包廂門時瞧見圍欄圓桌邊坐著的沈含青,剛好和他對上眼神,沈含青挑挑眉毛,滿眼含笑的衝她點頭致意,雖彎著脖頸,可桃花眼卻盯著她不放。羅夢元害羞得不知如何是好,趕緊低頭走開。王蘊蒙走在她身邊,順著她的方向一下子也看到了沈含玉,可他卻安靜坐著,沉默不語,沒有任何抬頭張望的意思。王蘊蒙隻好跟著父親走到旁邊的包廂坐下。


    佟小秋見丈夫和別人聊得歡,不動聲色的湊近女兒問道:“剛剛你在看誰?”王蘊蒙懨懨的轉過頭去,話語裏有幾分不耐煩:“沒看誰。”佟小秋抱著肩膀嗤笑一下:“當我不知道。怎樣,找見沈含玉了嗎?”話音剛落,王蘊蒙被驚得瞪圓了眼看著母親。佟小秋輕咳一聲,翹著蘭花指捏起茶杯晃晃吹吹,仿佛什麽事都沒發生。


    這邊沈嘯榮胡文富聊了半晌,二人先是耳語幾句,接著就從古玩聊到戲樓,胡文富是外省人,文化不高又剛來不久,自然對這些東西不熟,沈嘯榮平日裏忙於生意,也不大接觸戲文,兩個人都是半吊子,自然詞窮。不過這樣的話題剛好觸了沈含青的長處,沈嘯榮有意想讓他說幾句,可沈含青厭惡胡文富長得麵目可憎,懶懶的不愛搭腔。沈嘯榮雖然尷尬,心裏恨兒子愚蠢,但是當著胡文富的麵也不好說什麽。隻好東拉西扯,無話找話。沈含玉在一旁聽著,暗自好笑。


    “二位兄台先坐著,我過去說幾句。”沈含凱從羅鳳鳴王湛通那邊出來,迴了父親這頭。沈嘯榮見他過來,可算是抓到了救星,劈頭就問:“是否該開演了?”沈含凱拿著懷表:“可真是。如何還不開始。”忽然住了口,眼尖的看到樓下門口處,好友杜牧鏞手持一把折扇,緩步走了進來,一進門就抬手製止了管事的大聲報名兒,在嘉賓題名錄裏寫了幾筆。


    夥計直接將他引到沈含凱的包廂。沈嘯榮見他來了,拍拍身邊一個座位朗聲笑道:“含凱望眼欲穿,萬事俱備就差老弟一個。”杜牧鏞笑著擺擺手:“對不住各位,本是要早些過來,家事纏身,家事纏身。”他見到沈嘯榮身邊的胡文富,二人都微微一愣,但立刻掩去異樣,互相在沈嘯榮的引見下打了個招唿,各自就座。


    又等了幾分鍾,場子裏已有些議論聲。沈嘯榮無聊的用單指點著桌子,說話間難掩燥氣:“這是在搞什麽名堂,怎麽還不開始。”杜牧鏞慢慢搖了搖手裏的扇子,氣定神閑的靠在椅背上:“莫急莫急,若是這般千唿萬喚始出來,非寒雲莫屬,必是好戲。”


    眾人正焦躁難耐,忽聞一陣悠揚的笛聲,人們安靜下來,葉碧涼穿著淡粉長衣隨之嫋婷走出,嬌顏素手,鶯啼囀喉:“夢迴鶯轉,亂煞年光遍,人一立小庭深院。”春香也俏生生的走出來,亦步亦趨跟在後頭,二人一動一靜,美豔絕倫,刹那間碧涼閣變成了一片旖旎光景,恍如隔世。台下的看客激動起來,人人心花怒放。杜牧鏞收了手裏的扇子,朝前傾傾身,三角眼嵌在顴骨高聳入天的猴臉上,淩厲而矍鑠。沈含凱死盯著舞台上的二人看了一會兒,細致觀察半晌方道:“這小春香好像是個新人。”


    春香嬌媚的向杜麗娘行了個禮,拖長了調子叫了聲“小姐”。杜牧鏞看到這裏,用扇子輕輕一拍手掌,低聲道:“漂亮。”沈含青這頭也來了興致:“這是哪來的新人,怎麽以前沒見過。”


    沈嘯榮平日裏是不看戲的,所以不大了解,隻好向兒子含青請教:“那以前是哪個演。”“葉碧棠,挺久之前聽過一次。個頭比這個矮些。”“不過這新人貌似不如她唱得好,功夫也差些,唯一勝在貌美。”沈含凱在一旁插話。沈嘯榮笑著對身邊的胡文富道:“你瞧瞧他們都看過,我倒顯得孤陋寡聞了。”


    “奇怪,我明明記著今天有葉碧棠來著。”沈含青迷惑的嘀咕一句就閉了嘴,專心聽戲,可臉上的表情還是沒有放鬆,越看越迷惑。忽然他想起什麽一般,看向旁邊的三弟。


    沈含玉眉頭緊鎖,薄唇抿得很緊,他覺察到二哥的目光,迴看了他一眼。沈含青憑這一眼立刻知道自己沒看錯,表情也興奮起來,湊過去和弟弟耳語道:“想不到是她。”沈含玉置若罔聞,神色冰冷的看看他,轉過頭去,那表情好像在說“少管閑事”。沈含青氣結,不滿的擺口型抱怨弟弟:“有什麽能耐,又甩臭臉給我。”見他又要看過來,趕緊閉了嘴,安靜看戲。


    杜牧鏞呆呆坐著,秉著唿吸看台上穿著紅衣的春香嬌俏而悠揚念白,轉身退下場去,這才長舒一口氣,拿起茶杯喝了幾口。


    袁克文登場後就更加不同了,作為當世奇男子和昆曲名票,他的舉手投足都足以引起台下陣陣轟動,人們在他和葉碧涼精湛的表演裏搖頭晃腦,如癡如醉,連不懂戲的沈嘯榮都點頭稱讚:“果然風華絕代,當世奇才非袁寒雲莫屬。”又轉向大兒子道:“可安排了地方吃飯?”沈含凱笑道:“都想到了。他們曉得規矩,當您的座上賓是大大的抬舉,且袁克文已經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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